岳景巖自小被夸長相俊美,如今竟羨慕起這孩子來。
你剛才不是說了,美丑不論皮囊的么?哪里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之說了?
岳景巖心里暗暗嘆道,原來這小孩是因自己長得太美了,才故意扮丑,估計也是因他一個男孩子,不愿自己被人夸美,顯得毫無陽剛之氣。
好,你打了我,我看了你的真面目,如此我們扯平了。
扯平?誰說的,我還沒有算賬呢!
小孩跺腳跳起來。
這是哪里?是誰把我劫到此處?
岳景巖也似突然被點醒般,環(huán)視周圍,方圓之內(nèi)大道平坦,卻空無人跡,林木蔥蘢,幾道曲折的小路掩在綠蔭下,如絲絲細線纏繞點綴,通向遠方高處。那高處是一座黛青色的山嶺,又隱約見幾座古剎廟宇坐落在這高山綠樹之間。
段大哥,我記得自己正在酒館與你吃酒,如今為何在此處?
段千行心中正懊惱自己花了錢,卻壓錯了注,但轉(zhuǎn)念又想,既然在他們身上花了銀子,便不能白白放過,雖說他們不是什么高人,但都有絕技本領(lǐng),尤其是岳景巖身上,只要探聽出一兩招,便也不算吃虧。
岳兄弟,因你們二位都吃醉昏睡在酒館里,那小二又不依,正欲將兩位扔到路口,為兄不忍,便付了酒錢,帶你們上路了。
多謝段大哥,想不到那櫻花酒竟有如此烈性......
岳景巖揉著隱隱作痛的頭,指著山間小路。
不知此路通往何處?
段千行本欲北上,只是自己初來京都,對這里的路并不十分熟悉,吃飽喝足后只知道一路拉著馬往前走,卻不想越走越偏辟,連個落腳客棧都尋不見。眼下人疲馬累,唯有山間小路能通人煙。
此路上山,過了櫻花林,便是龍山寺。
見段千行遲遲不語,那小孩一臉不屑,淡淡地答道。
龍山寺?皇城第一護國寺?岳兄弟,既然天色漸晚,不如今日就在龍山寺歇腳如何?
段千行說道。
岳景巖再看遠處確有一團粉白的云影在半山腰上,猶如少女粉紅的臉頰,很像是一片花林,覺得這小孩說的可信。
你可是本地人?來過這里?
我并非來過,只是看書上說起,龍山植類繁多,山體黛青。櫻花盛開之時,云蒸霞蔚,氣勢恢宏,似一條白龍臥起盤桓,故名龍山。龍山寺位于龍山之上,人員興旺,香火不斷,也常招待四方之客。
岳景巖頓時游意大發(fā),他本也在山間長大,只是北方山色雄壯挺拔,不似龍山秀美婉約,別有一番情趣。三人上山,夕陽紅暈柔展,岳景巖只覺得一草一樹,一花一木都含情脈脈。
若將這龍山比做人,定是個眉目如畫、粉面含春的俏女子。
岳景巖心想著,一陣淡雅清香撲鼻,三人已行至櫻花林,只見樹上櫻花含苞怒放,地下落櫻繽紛,花的顏色白色居多,粉紅雜然其間,玫紅點綴更少,然而幾種顏色相輔相成,更添光彩。
山野櫻初盛,純美如佳人。零落化春泥,層云入黃昏。
岳景巖一邊隨口吟出,一邊心中遺憾缺少些什么。
純美一詞,不如換做嬌俏。
岳景巖揣摩嬌俏,確實更為靈動,不禁拍掌大呼。
果然更妙。
他順意一瞥,忽看到那小孩白皙透亮的肌膚,染上夕陽的光彩,竟比櫻花還燦爛,頓時一驚,怔怔地脫口言道。
你是說花,還是說你......
那小孩突然臉一紅,眼神閃轉(zhuǎn),似蹙非蹙,嗔道。
只以為岳公子好讀書吟詠,難道還有斷袖之癖?
岳景巖驟然醒悟,后悔自己說錯了話,又不知如何分辨,只好低頭不語。三人賞櫻后,行至龍山寺安頓。
夜幕籠罩,三人各自在客房之中安寢,岳景巖輾轉(zhuǎn)難眠,忽睜眼看見床頭一個黑影在看著自己,頓時啊的一聲大叫。舉起燭火一看,竟是那小孩。
竟然是你,我還以為是......
岳景巖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在昏暗中看見這小孩的影子,卻讓他想起那個黑夜劫持他的極美的女人。又見這小孩衣衫齊整,發(fā)冠端正,雙手托腮,一副閑極無聊的樣子。
你今日已嚇我多次了,怎么如此夜深還不去睡覺?
我一個人害怕,在家睡時,總有人陪著。
小孩一手拿著剪子擺弄燭芯,光影下更襯肌膚柔軟細膩,岳景巖看看自己,甚覺不如。心想一個男孩子皮膚這么好,想來是在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皇城里大戶人家多的很,看來這小孩也是錦衣玉食的貴門公子。此刻他已睡意全無,便與小孩聊起來。
還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嗯,鹿兒。
岳景巖心中默念鹿兒這名字,看他眼眸靈動,活像一只倔強聰慧的小鹿。又仔細端詳著鹿兒,突然噗嗤一笑,指著鹿兒的發(fā)髻。
看你年紀尚小,怎么梳了如此成熟的發(fā)髻?
鹿兒摸著自己的頭,臉一紅。
我也沒見過別人,只照著家里的傭仆的樣子弄的。
岳景巖笑道。
我來幫你理理吧。
說著解下鹿兒的頭冠,手指穿過鹿兒的頭發(fā),岳景巖竟覺得如絲綢飄帶,順滑無比,烏黑靚麗,帶著淡淡的櫻花香味,甚是好聞。
原來京都的富貴人家,頭發(fā)養(yǎng)的這么好,果然我像個鄉(xiāng)野村夫。
岳景巖竟有一絲羨慕。只見他輕巧將鹿兒的頭發(fā)全部攏起,最后拿一根發(fā)釵固定住,一氣呵成,動作嫻熟利落。
你還小,不必戴冠了。
岳景巖將慕兒那深藍色的發(fā)冠放到一邊,他想大概可以送給酒館前臺算賬的老先生。
不錯,比在家里的丫鬟們梳的強些。
鹿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十分滿意。梳頭時鹿兒就覺得他的手力剛好,溫柔又不失力度。在家時他從不自己梳頭,只覺得丫鬟們在他頭上好一番折騰,最后還是被他生氣地拆掉。
那是自然。
岳景巖漏出一絲得意的笑。
以后我的頭都由你來梳好了。
?。?p> 岳景巖的臉色頓時變了。
我又不是你的仆人,總不能每天都為你梳頭吧?
可我不會啊,只能拜托你了。
鹿兒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小公子,既然出來行走,自理能力還是要鍛煉的。
岳景巖極有耐心地說。
我可以教你。
好,我樂意一試。
岳景巖想原來這小公子也是極好說話的,只是覺得他的話總有圈套一般。
可是,我一人還是不敢睡覺。
鹿兒的眼睛勉強支撐著,已覺困倦。
那如此,我陪你同睡吧。
那要去我的寢房。
岳景巖不舍地離開溫?zé)岬拇查?,披上外衣隨鹿兒去了。推門而入,清香撲鼻,像極了白天櫻花林的香氣。
怎么同是龍山寺的客房,他這處如此精致清新?
岳景巖心想著,鹿兒卻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別疑心,我從小身上好惹異處香氣,久久不散,今日在櫻花林里一游,沾惹了櫻花的氣味,漫的整個屋子都是了。
這味道很好聞。
岳景巖笑著打了個呵欠,這里幽靜雅致,令他昏昏欲睡。
小公子,我不與你客氣,要先睡了。
你怎么能睡,我這床上是不許別人睡的。
鹿兒一把攔住正欲脫衣的岳景巖,岳景巖一臉怔色。
難道我要睡地上?
你不需要睡地上,只要待我睡下,你便可以回去安睡了。
鹿兒宛然一副極為岳景巖著想的樣子,不等岳景巖開口,已回身躺下。
岳景巖這才明白,本想開口,卻見鹿兒美好嫻靜的面容,不忍回絕,無奈搖了搖頭,側(cè)身坐在床邊。
好,那我等你入睡。
鹿兒嫣然一笑,拉著岳景巖的胳膊,沉沉入睡。岳景巖靜靜守著,看鹿兒的頭發(fā),眼睛,鼻子,嘴巴,都似玉刻的一般,細細觀賞著,不知不覺也漸入夢鄉(xiāng),夢里一個美如天仙的黑衣女子在對他招手微笑,忽又變成青面獠牙的嗜血妖怪,一時驚醒。
家里安逸自在,詩書成卷,做一個逍遙浪子也好。為何偏偏要離家?害人害己……
岳景巖想著這幾天的遭遇,心中懊悔,不禁有些想家。又轉(zhuǎn)念一想。
我偷偷從家出來,是要考取功名的,如今到了,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岳景巖回頭看鹿兒已熟睡,自己的手臂被他拽得酸麻,于是小心翼翼地抽回,打算回房間。出門見月色如水,萬籟俱寂,寺里大大小小的房間都關(guān)閉著,卻只見一處燈火仍亮著。
是誰和我一樣,這么晚了還沒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