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心一進院子就見二嫂嫂紅著眼眶撲過來,上下打量著她帶著哭意的說道,“你瘦了,精神也差了許多?!备咦厦娴慕婺敢矌е抟獾暮暗?,“沐丫頭,你過來我看看?!?p> 乍然一見到江祖母就想起她來探訪祖母病的時候,兩位老人家說說笑笑的日子,如今卻天人永隔,江祖母何嘗不是這個想法,她本意親到臨安給老姐姐上柱香,奈何人老了毛病就是多,前幾日因為風寒又躺了幾天,年下正是商賈忙的時候,各鋪子要收租對賬采買來年的用品,這一家子的人能正經做點事的就江沖江若運父子二人,他們且忙得團團轉,哪里還有時間去幫著操辦林祖母的白事。
孔氏到有心出頭去幫忙,可她才生產沒多久,昱哥兒還離不開娘,因此三下一耽擱,江家就著人送了厚禮去,吊唁的倒是沒有,不過江祖母在蘇城設了個祭場,江家一眾老小都給林祖母上了香,燒了紙。
“祖母,你為祖母做得夠多了,孫媳替林家謝謝您,還有公婆,二哥哥和二嫂嫂,難為你們都記掛著,祖母她老人家在天有靈,也會知道你們的心意的?!?p> 沐心哭紅了眼,惹得江祖母,柳氏,還有孫氏都跟著哭紅了眼,一家子婦人圍坐一起,哭了好一會兒才歇下來,終于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把悲傷撒盡了,這一頓哭把沐心嘔在心里的難受都傾倒了出來,不再向前幾日那樣憋著難受,身體也輕松了不少。
離除夕夜只有二十來天的日子,江家是個大戶人家,年下的準備一樣都不能少,今年更是如此,娶了新婦,生了四代孫,兩樁喜事并在一起,這年節(jié)自然是要好好的過。
柳氏和孔氏婆媳二人都很擅長管理后宅和舉辦宴席,什么人負責采買什么東西,都是一早就劃分好的,各人按著章程辦事,忙是忙了點,但卻不亂套。
雖說這家里還有長房媳婦在,但大伯母自夫君去世后,就閉起門來當甩手掌柜,多年沒有管過家,只是拿著例銀,守著長房的遺產過日,雖然人丁單薄了些,可日子過得很是富足了。
這天早上,剛過了辰時,沐心就動身去了孔氏房中,她自回來以后,就病了。年下的事情全都被孔氏扛了起來,聽如云說,有時忙的連兒子都不得見,對此她十分愧疚,身體好些了就說去跟孔氏講講,她到底是這家的媳婦,該分擔的自然應該分擔起來。
去往孔氏的院子,要經過大伯母一家所居的清風院。
這院子可是江家第二氣派的地方,話說大伯江凌還在世的時候,長房頗有建樹,雖然長子若連身有惡疾,但長女若迎出落的不錯,又是名正言順的長房嫡長女,江祖母本來有意選送她入宮當秀女,奈何大伯去世的那一年,這若迎姐姐生了大病,身上留下了些疤痕,秀女這條路是行不通了,只得另謀他路。
拖來拖去,這才找上了吳縣令家的三兒子,雖比她小上兩歲,但也是個穩(wěn)重踏實的讀書人,這樁親事,算不得誰高攀了誰。
沐心正想著呢,就見那清風院里走出來一個人,一瘸一拐的,還怒氣沖沖。她附身欠了欠,喊了聲大哥,那曾想人家不但沒應,還兇狠的看著她,眼里的恨意讓沐心覺得有些心驚,“哼,大哥?去隔壁院子喊吧,那才是你嫡親的大哥?!闭f完甩了下袍子,從西南邊的一小門離開了。
這頓罵讓沐心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她不是個笨的,長房凋零如此,二房卻喜事連連,任是誰家碰到這樣的事不生氣苦惱呢?因此也沒多心,只當是長房的抱怨罷了,哪曾想這小事竟釀成大禍,若干日子后想起來才發(fā)現,藏在家里的蛇才是很歹毒的。
孔氏所居的云芙院,院如其名,有很多珍品芙蓉,可惜年下沒有的看,不然倒是個賞花喝茶的好地方。
“喲,你怎么來了?快進門,這外面冷的很?!便逍膭偟皆洪T口就和外出辦事回來的孔氏撞了個正著,想著外面天寒地凍的,孔氏趕忙帶著沐心進了暖房。
爐火燒得正旺,丫頭們見主人進門,端熱茶的,遞帕子擦手的,解披風的,忙了個團團轉,最后落座在南窗下的炕上,猩紅毯子一裹,暖手香爐一抱,整個人的寒意都被沖散了。
“還有幾日就到除夕了,你且好好養(yǎng)病,過年的時候可要精精神神的,這樣來年才能順遂,知道嗎?”
“嫂嫂放心,我自己個的身子自然會好好保養(yǎng)的,今天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來找嫂嫂的。”
“哦?你有什么?只管和我說,我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p> “這可是嫂嫂自己說的,那我就直言了。躺了這些日子,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年下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我不忍看婆婆和嫂嫂忙成這樣,我卻獨自偷樂。因此來求嫂嫂給我安排點事情吧,我雖愚笨,但還有點力氣,嫂嫂只管吩咐就是?!?p> 孔氏見她打趣自己,心里高興,總算是從白事里緩過來了,于是和身邊的貼身嬤嬤說道,“看,嘴這么靈還敢說自己是個愚笨的,那她要是個愚笨的,我是什么?怕是個呆的吧?!边@話一出,丫頭婆子笑作一團,沐心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正打算開口呢,就聽門外說,“奶娘帶昱哥兒過來見過二夫人?!?p> “快,快抱進來,這孩子可是睡醒了?”孔氏一聽兒子來了,也顧不得沐心,下炕去親自抱了過來。
奶娃娃昱哥兒吃飽睡醒正是清醒的時候,猛的聞見孔氏身上熟悉的味道又咯咯咯的笑起來,沐心對于這個孩子很是喜歡,別的不說,光是愛笑能吃能睡,就是好大的優(yōu)點。
孔氏把孩子給她抱,她雖有些笨手笨腳,可是學的快,不一會就上手了,昱哥兒在她手里又開始昏昏欲睡,奶娘笑著說,“四夫人可真厲害,一下就能將小少爺給誆睡了?!?p> “哪里???是這孩子福氣好,能吃又能睡,將來長大了一定是有大出息的人,渾不論文官武將的,就是經商也能把江家?guī)У酶弦粚訕恰!?p> “你這丫頭,倒是個嘴甜的,這么喜歡孩子,就跟四弟努努力,年后生上個大胖小子,給昱哥兒個好弟弟怎么樣啊?”孔氏打趣道。
說道孩子,沐心有些暗自傷心。那日如云說漏了嘴她才曉得原來在祖母去世她昏倒的那幾日里,掉了個不足一月的孩子,這事只有如云、王嬤嬤和若道知道,他們怕她傷心上又加悔恨,愣是沒剛說,難怪她這些日子總是精神不濟,手腳寒涼。
大夫說這次的滑胎傷了元氣,非得要好好調養(yǎng)一年才可再次備孕,而且她熱孝在身,一年內有孕也確實會讓人說閑話,于是她也就歇了心思。平日里十天半個月的兩人都不行一次房事,若道對于這都不吭一聲,只會輕摟著她,讓她好好休息。
這事江祖母和柳氏都知道了,送了不少補藥過來,都叮囑她好好休息,好好保養(yǎng)。
江祖母倒是真心,柳氏的真心上又多了層擔憂,若她因此壞了身子,不能再孕,若道礙著她的身份也不可輕易休妻再娶,那江家四郎豈不是沒有嫡子嫡女,這不是興旺之道,所以在找大夫給調理身體這件事情上,比誰都積極。
孔氏原先不知道,今日聽她這么一說,更是心疼這個苦命的弟妹,直嚷嚷著讓她馬上回去休息,必須按著雙月子的規(guī)矩來,把身體的毛病一次養(yǎng)好了再說別的。
于是沐心又被押送回院子,孔氏還吩咐了家里的一眾仆人沒什么事情不得輕易去打擾四夫人養(yǎng)病,小廚房里每日的補藥和該有的菜樣式統統跟上,例銀不變,但孔氏自己添了一倍,雖說沐心不缺這點錢,但有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于是就心安理得的養(yǎng)起病來。
和沉璧院(沐心和若道的院子)里一片歲月靜好的情況不同,老夏氏的院子里都要鬧翻了天。起因是到年下了往常都會有加倍的例銀送過來,好讓她們也打點打點下人,以示厚道。
今年都到了這個時候,例銀還沒送來,老夏氏就差人去問了賬房的先生,別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是聽到給孔氏給沐心往后都添了一倍例銀的事情,小丫頭回屋一說,老夏氏泣不成聲,打量著是欺軟怕硬,看人家有了封號,是個公主就多添一倍的例銀,她們只不過是太公的一個婢妾,連往日該有的東西都不給了。
如今還能有口熱飯吃,再往下怕是連熱飯都沒有,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越想越難過,正好碰上夏姨娘帶著江若遙來給老夏氏送東西,兩廂就給撞上了。
看著平日里疼愛自己的姑祖母被人如此欺負,江若遙氣就不打兩處來,吵吵著要去找爹爹評評理,祖母管事的時候都沒克扣過這年下的例銀,怎么到了他的正房柳氏、二嫂嫂管家的時候就開始作踐人。夏姨娘是個精明的,知道這么氣沖沖的去絕對討不了好,反而容易惹出事端,強拉著她忍下這口氣,找機會再下手。
那江若遙怎會是能忍的性子,自小嬌慣了,在她出生之前,二房只有個嫡出的姐姐還早夭了,其他都是兒子,因此她的出現也是趕上機會,得了爹爹不少的疼愛,再加上當時的夏氏很得寵,所以她可以說是要什么有什么,現如今,滿家都等著她這番選秀女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連最重視嫡庶尊卑的祖母都對她放任了不少,更是助長她的氣焰。
“姑祖母你且等著,我這就找二嫂嫂評評理?!毕囊棠飻r不住江若遙,也不上趕著追去,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這次的事情往小了說就是缺發(fā)一次例銀的事情,往大了說,那就是柳氏拉攏兒媳孔氏,給她們夏家臉色看呢,忍下去有忍下去的好處,不忍也有不忍的好處,反正現在若遙的名字在秀女名單上,諒她們也不敢輕易為難,干脆就讓她去鬧鬧,讓那些人也知道知道,她們夏家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說來也奇怪,夏氏一門都是貪財的人家,仗著自己的女兒貌美,就送進江家給太公做妾,以為能生個兒子傍身,也好分點財產,結果老夏氏不爭氣,在江祖母陶氏的嚴加看管下,一個孩子也沒生出來。
后來,見陶氏的二兒子掌了權,又把侄女送進來做了妾,夏姨娘手段高明,再加上柳氏出自官宦人家,是個自詡賢妻的派頭,所以才會放任夏姨娘一生再生,得了兩耳兩女,十分的福氣。
如今夏家跟著江家身后,有江家一口肉吃,也有她夏家一口湯喝,日子比以前富足了不少,算得上是個小富人家了。
且說江若遙氣沖沖的跑到孔氏的云芙院里,卻撲了個空,這口氣今天不出了,她是不會如意的,于是帶著人徑直來了沐心的沉璧院,張口就要讓沐心出來對峙。
沐心服了藥,正打算睡下,就聽到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喚了幾聲如云,都沒人吱聲,只好下床去看看情況。
沉璧院是個小式三進院,沐心他們所居的是中院部分,吵鬧的聲音在前院,傳堂而過,沐心走到前院,只見烏泱泱的一群人圍堵在一起,大聲吵鬧著。如云也在其中。
對方為首的竟然是江若遙!她不在房里待著養(yǎng)精蓄銳等待明年的選秀,跑來這里做什么威?
“吵什么?”沐心的聲音不算大,但和她相處過的人都知道這一聲里可是含著怒氣的。如云見自家主人出來了,也不和對方糾葛,擠過人群同沐心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清楚。
江若遙見正主出來了,正是自己立威的好時候,于是冷著個臉就質問起沐心來。沐心并無開口,一雙杏眼盯著她看,看得她都有些發(fā)毛了,面上沒有任何神色,看不出她有何打算。
江若遙輕咽了下口水,故作鎮(zhèn)定的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要是祖母當家,哪里會出這樣的事情?”
沐心還以為她是個什么角色呢,就這水平還妄想進宮分寵?怕是活過十五就被人弄死了,于是開口說道,“五妹妹,你可知錯?”
“錯?我有何錯?明明是你們聯合起來欺負姑祖母還不讓人說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沐心懶得和她狡辯,直接開口:“你不分嫡庶尊卑,老夏氏只不過是太公身邊的一位侍妾,往尊敬了喊稱她一句:夏老姨娘;可要是真論起身份來,不過是江家的一個奴婢,你作為江家的子孫,竟然稱呼她為姑祖母?這是其一;為了一個奴婢大呼小叫,質問自己的長輩,婆婆、二嫂嫂、我是你一個庶女可以隨便開口辱罵的嗎?目無尊長,這是其二;我雖嫁入江家,為江家媳婦,可在身份上,我是太后親封的平樂公主,你一介草民膽敢?guī)松藐J我的院子,藐視皇家威嚴,這是其三;作為待選秀女,不在閨中學習禮儀,反而拋頭露面,言語粗俗,壞了家法,這是其四;就只是這四項罪,我就可以請公爹來以正家法,你服是不服?”
一樁樁一件件的罪過從沐心口里說出來,每講一句,江若遙的心就顫抖一下,跟著她來的丫頭婆子們慢慢退后,生怕自己成為那個頂罪的出頭鳥,她還想反駁幾句,就被聽到消息趕來的孔氏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