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才是夜生活真正的開始
坐在通往301的公交車上,懷揣著那五萬塊錢,像燙手的芋頭,燙得他的眼淚怎么都止不住。他發(fā)誓,就算是賣腎,也要把這五萬塊錢還給老師。
黃芳芳的手術(shù)治療費用是十三萬,由于是外國著名教授主刀,儀器設(shè)備什么的,都是那邊帶過來的。而且,聽說還打算把當(dāng)時最先進(jìn)的質(zhì)子治療技術(shù)也一并引入,成功率極高,達(dá)到88%。
所以,黃芳芳只要經(jīng)過這一次的手術(shù),以后做什么都沒有問題,包括唱歌。而且,聽說這項手術(shù),在國際上大多是那些知名的明星大咖去做的,比如歌唱家,主持人,播音員等等之類對聲音要求較高的人做的。技術(shù)先進(jìn),收費昂貴。
雖然醫(yī)院方面減免了兩萬元,但是十一萬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不亞于天文數(shù)字。
黃芳芳一家,并不是什么暴發(fā)戶,也沒有祖上傳下來殷實的家業(yè),父親是鐵道工人,母親在一家服裝廠給人家做衣服,為了供女兒上學(xué),一家人過得很是清苦。但是為了女兒,他們也豁出去了。房子賣了,親戚借遍了,這才勉強湊了個五萬,還差一萬。
有時候英雄氣短,一萬塊錢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那么多的錢都湊足了,就差那么一萬了啊......
他看到,更多的時候,那名堅強的中年男子蹲在301安全樓梯間里,手里一支自己卷的煙,狠狠地吸著,眉頭擰得緊緊的,臉上愁云密布。而那位黃芳芳的媽媽,那位服裝廠的女工,背過臉去擦干臉上的淚水,又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擠出滿臉笑容推門走進(jìn)病房跟女兒說話......
他覺得心里堵得慌。
仿佛時光倒流,他又看到了幾年前讀地方藝術(shù)學(xué)校的自己。
那個時候,為了那一萬塊錢的學(xué)費,父母愁白頭,姐姐大義的犧牲,而自己呢,在心里把自己罵了無數(shù)遍......
清貧的家庭,總是過不了“錢”這個坎。
他轉(zhuǎn)身下樓,走出301。
他覺得,不管什么時候,老天爺都在跟他作對似的。就好比今天,他的心情已經(jīng)夠陰暗的了,但外面卻是陽光明媚。這是入冬以來最好的天氣了。
他像無頭蒼蠅般,漫無目的的四處亂走。待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此刻正站在一處迪廳前。門口上方“天上人間”四個字在陽光下閃著金光,似蘊含/著無數(shù)的誘/惑。
他記得,前兩天,為了給黃芳芳湊手術(shù)費,他還向同宿舍的哥們請教過,在BJ哪個地方可以快速賺錢。
其中一個哥們,是個地道的BJ人,給他指點迷津,說這些年BJ的那些地下歌廳迪廳都很火,有很多駐唱歌手都在那里唱歌??腿硕嗟臅r候,一個晚上能掙將近一千塊錢。
一千塊錢啊......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現(xiàn)在,他就站在那個哥們所說的賺錢最快的地方。
他想起黃芳芳還差欠著的那一萬塊的手術(shù)費,毫不猶豫的,他推門走了進(jìn)去。
過了旋轉(zhuǎn)門,里面裝潢十分的豪華,很大,也很空曠,最主要的是很昏暗。頭頂上很多各種各樣的燈飾,如果晚上過來的話,應(yīng)該很漂亮。但已經(jīng)太暗了,暗得他都不太適應(yīng),前方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你從哪來的,來這里干什么?”轉(zhuǎn)眼間,他的面前出現(xiàn)了兩個彪形大漢,身形健碩,一臉橫肉,說話也是粗聲粗氣的,看樣子像是迪廳雇的打手。
迪廳是滋事打架頻發(fā)的紅色地帶,雇上幾名打手,維持一下自家店的生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想了想,道:“我是唱歌的,你們主管在嗎?我想來你們這里駐唱?!?p> 那兩名彪形大漢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側(cè)過身子,朝里面喊道:“鐘哥,過來一下?!?p> 很快,那個被喚作“鐘哥”的過來了。
一側(cè)的落地幕簾被拉開一些,光線照射/進(jìn)來,這里才算亮堂了一些。
他仔細(xì)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這位“鐘哥”。
這位“鐘哥”果然有大哥的款,一臉胡須,看不太清真容,但是眼睛卻是很銳利。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鹿皮夾克,兩只手掛滿了金光閃閃的飾件,腳上卻趿著一雙拖鞋,十分的不協(xié)調(diào)。
他揮揮手,示意劉玉鋒坐下,自己則身子一躍,坐到了桌子上,隨手取出一根雪茄來,點上。想了想,把煙盒推給他:“來一根?!?p> 他搖搖頭,輕推回去:“我不會抽。”
“也對,你們唱歌的,不能抽煙,變成煙酒嗓,那就毀了?!辩姼绾孟襁€挺在行的,也沒有再勉強他,把手中的煙盒收了回去。
“小兄弟,你要在這里駐唱嗎?”鐘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家里沒錢了吧?還是學(xué)費交不起了?”
“一個朋友生病了,要動手術(shù),不夠錢?!彼侠蠈崒嵉?。
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種直覺,他覺得面前這位鐘哥不像是壞人。就好像方才,他給自己煙,自己說不抽。他就很明事理,也沒有強迫他。而且,這位鐘哥還知道煙酒嗓是唱歌的大忌。
他覺得,這位鐘哥應(yīng)該是值得信任的人。
“在那個學(xué)校就讀的?”鐘哥彈了彈煙灰,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北音。”他說道。
鐘哥正在彈煙灰,一聽這話,一失手,雪茄便重重頓在水晶煙灰缸里,斷掉了。
劉玉鋒看著他,很奇怪他的失常。
“你,你真的是北音的學(xué)生?”鐘哥的聲音聽起來澀澀的,“你難道不知道北音校規(guī)嚴(yán)明,在校學(xué)生不可以駐唱嗎?”
這回輪到劉玉鋒驚訝了,這位鐘哥,好像對北音很是了解……
但是,他真的需要錢啊,就是一萬塊錢。不然的話,黃芳芳的手術(shù)做不了。
“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他誠懇道,“我的一位朋友病了,病得很重,要動手術(shù),就差那一萬塊錢了。我想在這里駐唱一段時間,等湊夠一萬塊錢,我就走。”
鐘哥的目光凌厲起來:”你想過沒有?校方知道了怎么辦?你以為什么事情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嗎?違反了校規(guī)的后果,你想過沒有?你要知道,那樣的話,你的前程就毀了?!辩姼绲恼Z氣越來越重,看來是關(guān)心他的。
劉玉鋒垂下頭,咬住嘴唇,沉默。
鐘哥看了他好一會,嘆了口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了,要開飯了。你先在我這里吃晚飯,然后我?guī)憧纯催@環(huán)境,你再做決定吧。”
劉玉鋒看看手表,不過四點的光景??磥頌榱伺浜蠣I業(yè)的時候,這些地下歌廳都會早一點開飯,然后做些準(zhǔn)備工作,如各個包廂的情況,酒水充不充足,燈光調(diào)適之類的工作,這才開始正式營業(yè)。
說是開飯,其實不過是外頭點的快餐。白切雞扣肉油菜,很豐盛的樣子。鐘哥把其中一份遞給他:“給你的,吃飽之后才有力氣干活。”
他依言接過,只是有些不明白,他所說的吃飽之后才有力氣干活是什么意思。
不經(jīng)意間,他忽地看到了他的左手。他的手指很修長,整齊的修長,一看就是彈鋼琴的手,但是有一個地方很突兀,尾指卻自半中間斷掉了,是一個不和諧的遺憾。
見他望著自己的左手看,鐘哥笑了一笑:“你可以按正常人的思維猜,我的這根手指就是跟人打架的時候,被人砍掉的?!?p> 他忙道歉,這畢竟是人家的隱痛,自己這樣突兀的揭開別人的傷疤,終歸不太好。
“我不介意?!彼舐曊f道,語氣里透著一絲蒼涼,然后漸漸低沉下去:“誰會介意呢,是吧,誰會在意呢?”說到最后,像是自語。
劉玉鋒有些怔住,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同情這個鐘哥,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人家,畢竟,才見了一次面。同時,也隱約感到了現(xiàn)實下的一絲殘酷。
夜幕降臨,霓虹燈亮起。地下歌廳大門敞開,“天上人間”四個字光彩流離,煞是好看。
有客人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了。
這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世界,頭頂上無數(shù)的霓虹燈在不停的轉(zhuǎn)動著,紅黃綠藍(lán)橙紫,光點灑在每一個角落,明明暗暗,沉沉浮浮。
吧臺前有一群人在淺酌,或在痛飲。侍應(yīng)生永遠(yuǎn)不會阻攔你喝酒的興趣,只要你想要什么,他都可以變著法子給你做出來。
舞池那邊也有一群人,胳膊碰著胳膊,晃動著腦袋,甚至在甩著頭發(fā),乍一看,像是群魔亂舞。
當(dāng)然,不能不提的那那半封閉的包廂,靠著一重簾子就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里面,售酒小姐依偎在那些金主身邊,使勁渾身解數(shù),只為把自己的酒推銷出去……
劉玉鋒有些拘謹(jǐn)?shù)刈谧羁拷T邊的一張小小的桌子旁邊,周邊人聲喧沸,吵得他頭昏眼花。他不敢想像自己在這樣的場合里,能不能夠把一首歌完整的唱完。
臺上已經(jīng)有人在唱了。粗啞的嗓音,歇斯底里,一聽就知道是煙酒嗓,沒有一絲純粹。
鐘哥走了過來,他已經(jīng)換好了上臺的衣服。這一次更是夸張,一件短裝牛仔,滿身的柳釘,低腰牛仔褲,偏偏還要把肚臍露出來。
不過這位鐘哥身材真的好,渾身上下不見一絲贅肉,寬肩窄腰,標(biāo)準(zhǔn)的舞者身形。他甚至猜測這位鐘哥以前是不是學(xué)過跳舞。
“看到了吧?大開眼界了吧?”鐘哥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前一定以為音樂都是高雅的,在高雅之堂演奏,輕歌曼舞凝絲竹,對吧?對于音樂墮落到這種骯臟污穢的地方,覺得很不能接受,是吧?”
他沉默不語,因為不知道如何去接這位鐘哥的話。
鐘哥說得沒錯,在這個地方的音樂,顛覆了他對音樂的認(rèn)知。
“你什么時候上場?”他問道,“我在這里,會不會妨礙到你?”
鐘哥看看四周,搖搖頭:“還早著呢。我在晚上十一點上場,那才是夜生活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