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幽蘭沒法到院子里侍弄果蔬,只能在竹樓里閑看書籍,看了一會,覺得無聊,便冒雨到前院摘了一把幽蘭花。
在插花過程中,忽然想起前日清風說的話,他說幽蘭很好看?
她握著手里的話,端詳一下,貌似一般吧?
這樣,閑著,時間長一點,便開始有些發(fā)慌,好在有小白陪著她,也不至于那么孤獨。
到了天黑,雨還沒停,練了幾貼字,有些發(fā)困,便早早地熄燈歇息。
忽然,貌似院子里有開門的聲音,竹子相互轉(zhuǎn)動的聲音有些刺耳,恰好把淺眠的她驚醒了。在此住了快一年,從未遇到有生人靠近,之前他們也說過,這里很隱蔽,不會有人進來,也不讓她獨自出去,免得迷路。
“難道是野獸?”她的第一反應是抓起床前的弓箭。
此時,屋外電閃雷鳴,又開始下起了雨。
小白跟在她的身后,她悄聲地走到窗前,從縫隙里望出去,瞧見一只四腳動物。又一道閃電閃過,看清了。
天吶,是一只迷路的大灰狼,渾身濕透,肚子嚴重地凹進去。
“小白?!庇奶m還沒反應,小白突然從窗戶跳出去。
眼看那只餓狼要撲過來,她打開大門,右手持弓,左手拿箭,準確地射進了跳躍起來的狼的心臟。
在她射擊的一瞬間,恰好有一道閃電,一聲雷鳴,把她的面容照得清透。
“小白?!彼吹金I狼倒地不起,奄奄一息時,慌忙跑到雨中,把小白抱回來,檢查它是否受傷。
小白的前右腿之前被林霏一箭射穿,留有后后遺癥,不僅走路有些歪,而且不能泡水,不然容易生疼。
在餓狼死了后,她一心撲在被雨淋濕的小白身上,脫了外衫抱住它。
“為了一只畜生,差點連性命丟了,這也值得?”
清風的聲音傳來,他打開竹門,嚇得她后退幾步。原來,這是狼群,他的身后睡倒了大約十只大小不一的狼。
顯然,是他把狼給殺了,因為他身上有血跡,手持著一把弓箭。
“你怎么會射箭?”他問。
“你忘了,小時候,你教過我射田鼠?!庇奶m回答,“我只是不會騎射,但不代表也不會射箭?!?p> 幽蘭不想告訴他,因為害怕野獸,她不僅在院子周圍挖了好一些陷阱,而且每日練習射箭。這一副弓箭,是林霏帶來的。
現(xiàn)在,她的手因為每日練習射擊,都長了繭子。
清風微微點頭,又看著她。
“你受傷了?”她瞧見他的袖子一直流血。
“來的時候,看到一群狼圍著這里,我著急,沒有隱蔽就射箭,被咬了一口?!彼忉尅?p> 他這么一說,她才害怕起來,那么狼,要是自己一個人應付,未必能全身而退,幸好他及時來了。
只是,這座山也是有獵人的,還未有過豹子和老虎,怎么會突然有狼群?
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別的山頭里來的。
“快進屋吧?!笨吹剿哪_下的沙土也染了血,又下起下雨,終究不忍心,“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p> 在軍營的時候,每次打仗回來,無論是大小的傷口,因林霏和軍醫(yī)忙不過來,她都會替他包扎。這一次傷口也不嚴重,是劃傷了一個口子,一下子便弄好了。
整個過程,一個不知怎么開口,一個生著悶氣,也不愿意開口。
“你換身干凈的衣服?!庇奶m拿出一套灰色的男衣。
“怎么有男人的衣服?”
清風驚愕,難道有別的男人來過,還留下衣服,難道在這過夜了?
“你這什么眼神?”她看出懷疑,“這是大哥上次來忘記帶走的?!?p> “那小子的?”清風抓起她手里的衣服,開門,一下子拋到雨里。
“你?”她生氣了,“愛穿不穿,懶得管你?!?p> 她隨即回屋,不理他。
清風愣在原地,不管是誰,看到她抱著別的男人的衣服,心里就生氣,就想扔了。
難道這又錯了?
他站著,想著,想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小時候,白桃源遇到瘟疫,她給他找郎中治病,照顧他,救了他。
后來,她挖田鼠,挖到一個蛇洞,他給她吸了傷口的蛇毒,被她一巴掌打在臉上,誤吞了那口含蛇毒的血,差點丟了小命。
再后來,他們?nèi)说缴嚼镒B,遇到了野豬,他用箭射死了,也教了一下射箭。
最后,他的父母帶他回北周,途中遇到戰(zhàn)爭,父母扔了他在半道,自己逃了。
因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第一次勝仗時,他回去找她,她卻離開了。
那時的幽蘭是女伴男裝,也未提起一次自己的身份,就彼此失散了。
“你想站在那里發(fā)愣什么?”幽蘭又抱著一身衣服出來,“這套衣裳是林霏第一次給我?guī)У?,太大了,你湊合一下吧?!?p> 那是一身純白的衣裳,款式倒是,男女可用。
聽到是她的,他接過來,轉(zhuǎn)身剛想換。
“你,你回屋里換,怎么就在這里換呢?”幽蘭急得捂住自己的臉,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
清風停止脫衣服的動作,看一眼她的樣子,笑了一下,抱起衣服回到她的臥室。再出來時,抱著自己的臟衣服,一身白色。
“總算像個人樣?!彼f。
清風的每一套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玄色,他又不愛笑,臉上永遠掛著一個表情。幽蘭曾和林霏笑話說那是冰葫蘆,是沾了冰霜的。
現(xiàn)在換了一身白色,看著清雅了許多,臉部也柔和了許多。
“我明天要去攻打鄴城,天亮就出去,所以來看看你?!鼻屣L還是覺得要和她說一聲。
自己此番前去,無論輸贏,都不好。
他若贏了,北齊便是真的氣數(shù)已盡。
他若輸了,無法向官家交代,即使保住腦袋,也將會是罷官。
但那時,自己語一無所有,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理由留住她。畢竟,一位被朝廷遺棄的將軍,不是那么好生活的。
幽蘭想不到是這個結果,沙場前夜,他會特意為此來告知。而且,幸好他來了,否則她的后果,不知將是如何。
然而,這不是好消息。無論輸贏,于他,還是自己,都是不好的結果。
“我也去?!背聊粫螅ь^,直視他的眼。
“不行。”清風早已猜到是這個答案,可他也想好策略。
本來,他也是打算讓她繼續(xù)在此的。
可方才的那一群狼,想起,他的心就發(fā)顫。萬一自己晚一步,她一個深閨出來的女子,將會怎樣?那個后果,他想一下都不敢去想。
可帶著她去,只有兩個結果,一是自己贏了,她離開。二是,他輸了,她不得不離開。
總之,不論是什么結果,他就是不想讓她再次離開。
“林霏說,他說,”幽蘭猶豫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他說,你愛我?”
清風回望,望著她的臉,她的眸,深情地點頭,回道,“從你給我找郎中看病,照顧我的那一會,我就在心里記住你了。即使是我娘,也從未如此關心過我。”
“既然如此,那你更是要帶我一起走。”幽蘭能聽懂他的聲音。
他的心思敏感,又遭遇太多禍事,任誰都會自我小心地保護自己內(nèi)心最脆弱的感情。
兒時的記憶,也許是青澀的,沒有什么轟轟烈烈,而且,她渴望的不過是一份清清淡淡。
只是,命運總會與人開玩笑,她的出身注定使之不可平淡。他的現(xiàn)在,乃至未來,也難以平淡。
清風聽她這樣說,猶豫著。
她的性子很倔,自己小時候就領悟過了。要么不說,要么說了,就一定是要做到的。
他想答應,但又就此再次與她分離。
他不想答應,又害怕再次疏遠,彼此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
此刻,沉默了,他在沉默,她在等一個決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