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淵告訴徐虓,他那點事兒,在大雪營這里根本就不叫事兒。
估計也是那家在官府使了錢,想讓你在軍中遭些罪,大帥順手黑了他們一筆銀子,補(bǔ)貼咱們邊軍,所以,才把你放在咱們這個窮山惡水的地方,讓對方消消氣。
放心吧,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把你調(diào)走?;镱^軍可是多少人求爺爺告奶奶都來不了的好地方。要是外面沒人出銀子‘害’你,你想來這里可不容易。從伙頭軍出去的兵,都是各營爭搶的寶貝疙瘩。
“那他們要是不依不饒怎么辦?”徐虓低聲問道。
“那你就有福了,他們繼續(xù)使銀子折騰你,你就能繼續(xù)在伙頭軍里學(xué)能耐。
要是在伙頭軍里能呆上一年,出去最少能干個伍長。他們要想花銀子買你的命,就算給座金山當(dāng)買命錢,大帥也不會收。“
“咱們可不是誰的錢都收,大帥說,這樣才能讓那些真正的權(quán)貴豪族,覺得有面子,覺得咱們邊軍和大帥懂事兒,才會繼續(xù)把他們討厭的人往咱們這送。”
馮淵提起大帥袁華來,那真是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大帥這招還真高,能保下更多的好漢子,雖然少撈了不少的銀子,但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大人物,對我們的照顧,可是千金難買啊?!毙焯嵰彩峙宸@位大帥。
“就是這個道理,漓陽有北、東兩路邊軍。咱們是北路邊軍,魯州那邊是東路邊軍?!?p> “朝庭每年撥下的糧餉軍需,東路邊軍會被扣去六成。咱們這里卻只被扣去四成。這可都是虧了那些大人物們的‘照顧’?!?p> “再加上那些大人物用來買‘面子’的銀糧物資,也能補(bǔ)貼一成。咱們錦州邊軍,每年能到手的糧餉軍需就是七成?!?p> “有了這七成軍需,弟兄們就能吃得飽、穿得暖。手上有刀,刀上沒銹,弓不斷,箭不缺,守得住突厥的進(jìn)攻。”伙頭軍里另外幾個士兵看徐虓和馮淵聊得起勁兒,也低聲插了幾句。
“要是有十成的糧餉軍需呢?”徐虓隨口問了一句。
“十成?你也真敢想,這七成還是咱們大帥冒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連坑帶騙,外加裝孫子,才弄來的。誰敢動要十成的念頭,非被那些大人物把骨頭渣子都給嚼了不可。”
“不過要真是有十成,別說是反攻突厥,就是那九國,老子們都能給他滅了。”
“多出三成,就能滅十國?”徐虓倒不是故意抬杠,他是想多了解一下這里面的門道。
“你別小看那三成,那三成就是后援軍需,咱們之所以一直在關(guān)內(nèi)防守,不是打不出去,而是打得遠(yuǎn)了,后援跟不上。到時孤軍奮戰(zhàn),沒有糧草援兵補(bǔ)給,就等著死球吧?!?p> “戰(zhàn)時的軍需銀子是一百兩,非戰(zhàn)之時就只有十兩。十兩和六十兩,你說朝里那些大人們會怎么選?”
“這打仗啊,就是一只天天下金蛋的雞,把突厥和天下九國都滅了,那就是殺雞取卵,朝里那些大人物們,個頂個兒的‘聰明’,他們才不會做殺雞取卵的事呢?!?p> “別聊了,那支商隊就在前面,加速前進(jìn)。”馮淵打斷了伙頭軍這個十人小隊的討論。
。。。。。。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和那只商隊剛一照面兒,徐虓就發(fā)現(xiàn)這支二百人左右的商隊,每一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一種名為‘危險’的信號。
雖然,一時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兒,但從八歲開始就在山林中打獵的徐虓,對危險有種超越本能的直覺。
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兒呢?
鞋子?
抓地虎的快靴,行商出遠(yuǎn)門都穿這種鞋子,沒問題。
衣服?
領(lǐng)窩、袖子、褲角都有污績,長途跋涉,在所難免。沒問題。
手?
虎口上有繭子的是護(hù)衛(wèi),指尖和掌根有繭子的應(yīng)該是帳房先生,掌心有繭子的是干雜活的伙計,都沒問題。
臉?
沒有異族特征,聲音都是字正腔圓的漓陽京城口音,眼神輕松,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左顧右盼,還是沒問題。
徐虓腦子都快想炸了,也沒發(fā)現(xiàn)這只商隊有什么問題,可他心中那種危險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了。
徐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六歲的時候,那個給自己留下黃塵弓和清水箭的人,第一次帶自己進(jìn)山打獵。
剛進(jìn)山?jīng)]多久,那個人就一箭射向一處一人多高的蒿草叢,一只躲在蒿草后面的梅鹿被他一箭射中。自己問他為什么知道那草從里有鹿?
他告訴自己,剛剛刮了很大的風(fēng),其它地方的蒿草都被風(fēng)吹的幾乎貼了地,只有那里的蒿草是攔腰而倒,說明有東XZ在后面擋住了蒿草,讓它沒有像其它蒿草那樣被大風(fēng)吹的貼了地。
進(jìn)山打獵,不只要看哪有里有什么,還要看哪里沒什么,這叫‘反其道而思?!?p> 這一刻,徐虓仿佛化身為‘明察秋毫’的神探。
這支商隊沒有弓箭!
一張弓箭都沒有。從他們的面色和衣服還有靴子上污漬和灰土來判斷,他們走了和很遠(yuǎn)的路,這一路上有突厥游騎、有草原流寇馬賊、還有缺衣少糧的亂民。
別說是商隊,就是軍隊,也需要弓箭來震懾外敵和防御自身。
一個二百人的商隊,也不算小了,竟然沒有一副弓箭。
而且,這些人把那輛據(jù)說坐著大人物的馬車留在了大雪營隊伍的最后方。他們自己卻跑到了最前方,可以說他們是思鄉(xiāng)心切,也可以說他們故意把馬車留在隊伍后面,他們走在前面,故意把大雪營夾在中間,來拖慢大雪營的行軍速度。
如果他們沒帶弓箭,是因為一路上另有一只帶了弓箭的隊伍護(hù)送他們,那么那只帶了弓箭的隊伍在哪里?
如果那只帶了弓箭的隊伍突然出現(xiàn)襲擊大雪營,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他們,會不會在大雪營應(yīng)付身后之?dāng)车臅r候,從大雪營背后捅上一刀呢?
當(dāng)然這一切只是假設(shè),單憑這些,自己不會有那么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到底自己還忽略了什么呢?
刀把!對,就是刀把!這只商隊的每個人都帶著刀。
漓陽人用刀,都只握刀把的上半段,這樣握刀穩(wěn),劈砍有力。
突厥人握刀,則只握刀把的下半段,因為他們用的是彎刀,握著刀把的下半段,在甩腕、抖腕,劈砍的時候,不但更快,而且出刀的角度更刁鉆。
這只商隊每個人的刀把,無論是上半段,還是下半段,都磨得發(fā)亮,這就說明刀把的上下兩段,他們平時都會握。
而這種上下兩段都被磨得發(fā)亮的刀把,徐虓不久之前見過一次,
在虎口關(guān),他見過九把!
三泰武莊那些臥底漓陽的突厥暗樁,他們的刀把就和這支商隊一模一樣。
再結(jié)合他們把坐著所謂'大人物'的馬車留在了隊伍后面,他們反常的走在前面,方便大雪營和后方來敵作戰(zhàn)時,從后面捅大雪營一刀,和那支隱藏在暗中,一路護(hù)送他們,帶著弓箭的隊伍。
徐虓敢斷定,這支二百人的商隊,他們所有人都是突厥人的暗樁,而且他們這一次是準(zhǔn)備里應(yīng)外合,吃掉大雪營。
“狼崽子,你們中計了!”
徐虓決定再最后確認(rèn)一下,沒跟任何人商量,他怕會被那些突厥暗樁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預(yù)兆的突然暴起,彎弓如滿月,一箭射向了商隊頭領(lǐng)的咽喉。
那個本來行動遲緩的胖子頭領(lǐng),突然變成了一個身手凌厲的高手,電光火石間完成了抽刀和甩刀,一刀甩向射往他咽喉的那枝箭。
他的動作極快,但徐虓的連珠箭比他的動作更快。他的刀剛碰到徐虓射出的第一只箭,還沒有把箭砍落,徐虓射出的第二只箭就已經(jīng)射穿了他的咽喉。
其實,第一只箭是誘餌,如果那個商隊首領(lǐng)對徐虓突然射來的第一枝箭反應(yīng)不過來,那第二只箭就會把第一只箭射落。
如果他真是突厥的暗樁,必然時刻保持警惕,那徐虓這一嚇唬,就能把心懷鬼胎的他給詐驚了。
第二只箭就從救人箭變?yōu)闅⑷思?p> 其他的突厥暗樁見死了人,就會以為自己中計了,被大雪營埋伏了,勢必不會坐以待敵。這就是徐虓想出的‘打草驚蛇’連環(huán)計。
果然,商隊里的人并沒有被嚇得站在原地不動。也沒有對徐虓這個暴起殺人的狂徒群起攻之。而是三人一隊,五人一伙的撲向了他們身后的大雪營眾人。
這個時候,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支商隊有問題了。
大雪營的這群士兵是什么人?
那都是有“重案在身”英雄好漢。
剛剛經(jīng)過三十里急行軍的他們,此時正處在剛剛熱身后的巔峰狀態(tài)??吹叫焯嵵暗膬杉湍莻€商隊頭領(lǐng)前后判若兩人的身手、還有商隊里其他人的反應(yīng),大雪營的各位好漢們哪還不知道這支商隊‘是敵非友’。
所以,商隊發(fā)起的突擊,沒傷到大雪營將士的一根寒毛。
反倒是他們自己落了個團(tuán)滅的下場,大雪營本來準(zhǔn)備留下幾個活口,問問口供,沒想到那些人一見大雪營有活捉他們的意思,沒有任何猶豫,紛紛橫刀自盡了。
這支由突厥組成的暗樁,很快就被消滅了。
可徐虓心里的危機(jī)感,卻不減反增,更加強(qiáng)烈了。
大雪營眾兵士將那駕奢華的馬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趕車的‘老馬夫’擋在車廂前不讓他們靠近。
老馬夫的腳下有十幾具商隊突厥暗樁的尸體,都是一刀斃命。
這些尸體都是想趁亂沖進(jìn)車廂,被老馬夫殺死的。正是因為他毫不猶豫的殺了十幾個突厥暗樁,大雪營的人才對他和馬車只圍不殺。
“洪胖子,你真是好大的虎威,我這個‘你昔日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得多謝你今日的不殺之恩???”老馬夫聲若洪鐘,沖著騎在戰(zhàn)馬上的大雪營主將洪濤高聲問道。
“有緒兄?”
洪濤聽到老馬夫的聲音,腦子里馬上想到了一個人,于是出聲問道。
“洪將軍貴人多忘,記不清我的聲音,總不會連岑某的樣貌也不記得了吧?!?p> 老馬夫抬手在臉上一抹,手上多了一張銀色面具,樣貌也變成了一個豐神俊朗的中年男子。
“岑侍郎不在京中兵部任職,怎么跑到關(guān)外來了?還和這些突厥暗樁混在了一起?”
洪濤并沒有因為對方是自己的舊識,便放松警惕,依然坐在馬上,手中的戰(zhàn)刀也握在手中,沒有入鞘。
“岑某在此,是為了護(hù)衛(wèi)馬車中的貴人。這些突厥暗樁與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p> “岑家在漓陽五代為官,你自己想想,就算岑某是突厥奸細(xì),收拾你們小小一個大雪營,用得著岑某親身犯險嗎?”
“你什么也不須知道,只要記住一件事就好,護(hù)送這架馬車,安然無恙的回返錦州府城,明年北路邊軍的糧餉軍需,再給你們多加一成。”中年男子冷冷的說道。
“此話當(dāng)真?”
洪濤知道這個中年男子的身份,也知道他背后站的是誰,但涉及到錦州邊軍明年多加一成的糧餉軍需,洪濤不得不問,也不敢不問。
那可不只是幾百萬兩銀子的事情。數(shù)以巨量的糧草、軍防器械、戰(zhàn)馬、藥物、被服軍帳、鹽茶,這些可不是光有銀子就能買來的。
中年男子,沒有和洪濤解釋什么,有些話、有些事,只能點為止。莫說是洪濤,就是錦州邊軍的大帥袁華在此,他也不能再多說什么。
他從懷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了一面令牌,確認(rèn)洪濤看清了令牌之后,就又恭恭敬敬的將令牌收入懷中。
“干了!”
洪濤看清了,那面令牌的正面,刻了一個‘忎’字(讀音:仁;意同仁。)背面刻著‘從千心作,仁言利博’八個字。這是漓陽太子‘趙仁’的太子金令。
‘仁言利博’是什么意思?
書中釋義為:仁德之人說一句話,別人就能得到很大的益處。說直白些就是聽太子的話,就有好處拿。
岑家五代為官,岑溪的父親‘岑本’現(xiàn)任‘錦州牧’,就算他真是突厥奸細(xì),收拾一個千把人的大雪營,也不用他這樣的大佬親自出面。
能讓漓陽兵部侍郎、太子伴讀岑溪親自易容趕車護(hù)送,看來馬車中的人,當(dāng)真是重要至極。
想到明年整個錦州邊軍能多出一成的軍需物資。
主將洪濤、副將薺武夫、伙頭軍伍長馮淵,大雪營幾乎所有的人心里都暗暗發(fā)誓:“不管馬車?yán)锏娜耸钦l,就是大雪營的人都死絕了,也不能讓車?yán)锏娜耸馨朦c傷害!”
只有徐虓一個人沒這么想。
不是因為他剛?cè)氪笱I,對邊軍沒有感情。而是徐虓腦子里壓根兒就沒想什么‘一成軍需’和怎么保護(hù)馬車安全進(jìn)入錦州府的事。
眼前的麻煩事兒還沒結(jié)束呢,想那么遠(yuǎn)干啥。
徐虓現(xiàn)在腦子想的全是‘那只暗中護(hù)送商隊的突厥護(hù)衛(wèi)隊在哪里?’
‘對方會怎么吃掉大雪營?’
(老漢祝各位書友,今天一天都有一個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