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只有文寶釵才能勸住已經(jīng)暴怒滔天的陳之豹。聽到母親的呼喚,陳之豹這才止住了身形,沒有繼續(xù)挺槍去追殺那個辱罵母親的匹夫。
他將長槍‘請纓’反手斜指于地。單手一撣身上青色儒衫的下擺,向秦虎臣施了一個在江湖中并不算是‘友好’的見面禮‘風(fēng)云起’。
然后擲地有聲的說道:
“這位將軍,我母子二人,一路跋山涉水,從江南淮州至此,只為千里尋親?!?p> “《禮經(jīng)》有訓(xùn):為人之子,不可直言父諱。我父乃漓陽‘錦州邊軍’戎軒營‘都尉統(tǒng)領(lǐng)’,上陳下卭的便是?!?p> “今日只因天色已晚,錯過了回城的時辰,我父既擔(dān)心我母子二人夜路難行,又因司掌軍律,不可知禁而自違?!?p> “是這位徐。。。徐叔叔甘愿罰奉銀受杖責(zé),也要收留我母子二人在他營中暫避風(fēng)寒一晚,等明日天亮再行歸城?!?p> “我雖久居江南,亦知錦州邊軍‘大雪營’之名?!笱I’滿營男兒,皆乃義烈為國之士,將軍你問也不問,查也不查,就將這滿營眾將都罵做了淫亂奸邪之輩。口出不敬,比之孺子,亦有遜之?!?p> “更加上你口出穢語,污我母親清名貞字。我即為人子,本應(yīng)與你血濺五步,不死不休?!?p> “是家母,為人賢淑,念在你有守土衛(wèi)疆、護(hù)境安民的功德,才出言暫阻于我?!?p> “是戰(zhàn)是和,便由將軍你來定奪。若將軍選戰(zhàn),我陳之豹與手中的長槍‘請纓’今日便與你不決勝負(fù)、只定生死。”
“若是將軍亦覺自己莽撞荒唐,無需我一少年多言,你堂堂七尺軍中男兒,想必不會少了應(yīng)有的擔(dān)當(dāng)?!?p> 陳之豹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就連一旁的李玄都不禁暗贊,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小小年紀(jì),不說在武道之上,能一槍使秦虎臣這頭軍中猛虎不得寸進(jìn),單是這翻有禮、有義、有節(jié)、暗藏機(jī)鋒、步步設(shè)套、引經(jīng)據(jù)典、損人不帶臟字兒的大義良言,就不愧是‘智虎’陳卭之子啊。
在陳之豹沖出車廂時,就已經(jīng)趕回來的薺武夫,輕聲嘟囔了一句:老陳家的這個小子,不得了啊。
“你明白他說的是啥意思?”徐虓問薺武夫
“我就是不明白,才說他不得了的啊。你徐副統(tǒng)領(lǐng),才高八斗,給咱講講唄。”
薺武夫當(dāng)然能明白剛剛陳之豹那翻話的意思,只不過他與徐虓處得熟了,有事沒事的,就喜歡和徐虓閑逗幾句。
“我當(dāng)然明白了。他說的是,他爸陳卭是和秦莽虎‘官兒一樣大’的都尉統(tǒng)領(lǐng)、但他爸還掌管著軍中的軍律大權(quán),提醒姓秦的,要是不老實的話,小心他爸給姓秦的穿小鞋、罰銀子、打板子。”
“他還說咱們大雪營都是英雄好漢、尤其是我這個徐叔叔,更是義賽云天、仁義無邊。”
“姓秦的不止罵了他的母親,還罵咱們‘大雪營’全營上下都是卑鄙無恥、奸盜淫邪的人渣廢物,姓秦的滿嘴噴糞,連個穿開襠褲的娃娃都不如。”
“他本來想一槍捅他個透心涼,是他母親宅心仁厚,讓他給姓秦的一個機(jī)會。”
“姓秦的不認(rèn)錯,就繼續(xù)給他放血。敢還手,等老陳來了,他們爺倆一起削他?!?p> “認(rèn)錯,就痛快兒麻溜兒的,這么大人了,怎么認(rèn)錯,還用他一個孩子教嗎?”
“徐虓。。。?!?p> “干啥?”
“人家孩子那么一大段正氣凜然、有禮有節(jié)、引經(jīng)據(jù)典的說話,被你這頓狗咬狼刨的一說,意思雖然還是那個意思,但怎么就讓人覺得那么的‘賤氣沖天’呢?”
“哈哈,過獎,過獎。”
“你個不要臉的,當(dāng)我夸你呢啊?!?p> “那你敢損我嗎?”
徐虓沖著薺武夫揚了揚他那自詡?cè)缟冲佉粯哟蟮娜^。
薺武夫沒有理徐虓的挑釁,整個錦州邊軍,他和誰動手都行。就是不想和徐虓動手,不是因為徐虓有多厲害,而是和徐虓動手簡直就是‘耗子鉆灶坑——憋氣窩火一身灰。’
這小子和他薺武夫,動起手來根本不走軍中‘硬橋硬馬’的套路,怎么‘刁鉆靈活’他就怎么來,
而且,他不光動手,那張嘴也不帶閑著的。
一會兒說古、一會兒論今、一會兒給你唱小曲兒,一會兒又學(xué)貓狗牛羊雞鴨叫,有時候還像那些突厥人一樣‘哦哦啊啊’的瞎叫喚個沒完。
薺武夫覺得徐虓,就是一只落到腳面上的‘癩蛤蟆’——不咬人、硌應(yīng)人。
就算他知道徐虓這是在訓(xùn)練自己‘制怒’‘修心’,薺武夫也不愿意和徐虓動手,大雪營有你徐虓這么一個壞胚就夠了,老薺我只負(fù)責(zé)攻殺沖陣就行了。
有錯必改的秦虎臣當(dāng)然不會選擇和陳之豹繼續(xù)再戰(zhàn),他誠心誠意的向‘文寶釵、文伯、陳之豹、徐虓、大雪營的眾將士們’都賠了情、認(rèn)了錯。
眾人也都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知道這是一場‘誤會’,就沒有再多為難秦虎臣。
“秦統(tǒng)領(lǐng),就這么走了嗎?”
鬧了這么一出,秦虎臣也不好意思再呆在大雪營找徐虓‘促膝談心’了,他‘臊眉耷眼’的剛要轉(zhuǎn)身離去,徐虓卻出聲叫住了他。
秦虎臣見徐虓叫住了自己,以為他嫌自己剛剛賠情認(rèn)錯的‘態(tài)度’不夠端正,天道為證,他秦虎臣剛剛真的是把‘自小知道的’那些賠情認(rèn)錯的話,都給說了一遍啊。
再讓他說,他就沒新詞兒了。
“徐都尉,是虎臣魯莽了。”
秦虎臣憋了個臉紅脖子粗,才又想出這么一句‘新詞兒’
他都想好了,如果徐虓還覺得他認(rèn)錯的誠意不夠,那他就‘自罰一刀’算了。
“秦統(tǒng)領(lǐng),我叫住你,是有兩件事想和你說。”
“秦謀,洗耳恭聽?!?p> “這第一件事,就是我想和秦統(tǒng)領(lǐng)你說,今天的事,只是一場誤會,你也是因為敬重我們大雪營那些為國捐軀的前輩們,才一時氣迷心竅,失了方寸?!?p> “你剛剛向我們賠情認(rèn)錯。現(xiàn)在我徐虓替大雪營死去的、活著的,所有的袍澤將士們,謝秦統(tǒng)領(lǐng)對我大雪營的‘敬重維護(hù)’之義?!?p> 徐虓雙手抱拳,十分鄭重向的秦虎臣行了一個‘漓陽軍禮’。
秦虎臣這滿心的陰霾,瞬間煙消云散。
徐虓這是給足了自己的面子啊,雖然他說的是實情,但自己發(fā)那么大火,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之前對徐虓的偏見并沒有完全消除,今天這個誤會,也算是自己借題發(fā)揮所致。
秦虎臣是越看徐虓越順眼,恨不得當(dāng)場就和他堆土為爐、插草為香,結(jié)拜成異姓兄弟。
他剛準(zhǔn)備就坡下驢,和徐虓再客氣客氣,秦虎臣都想好了,只要徐虓露出一點兒挽留自己的口風(fēng),他就留下來,今晚和徐虓在大雪營里‘不醉不歸’。
可沒想到徐虓給秦虎臣行完禮后,又一次使出了他的成名絕技之一‘翻臉如翻書’
“秦統(tǒng)領(lǐng),我不知道你我之間有什么誤會,從咱們倆第一次見面,你就特別想‘揍我’對吧?”
“你之前冷嘲熱諷,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就是想著只要我敢跟你炸刺兒,你就扔下南北,打我這個東西,對也不對?”
“我那時對你忍讓,是因為你剛從京中歸來,誤解我徐虓奪得軍中魁首,有投機(jī)取巧之嫌,也是人之常情?!?p> “所以,我給了你時間去明察暗訪,就是想讓你知道,徐虓今日的聲名功勛,都是一刀一箭,一拳一腳,靠真本事掙回來的。”
“今日的誤會,說穿了就是你秦統(tǒng)領(lǐng)對我一直心存偏見,還想著激我發(fā)火,與你打上一場。對不對?”
秦虎臣的老臉一紅,垂首尷尬無語。
這徐虓果真是人精,簡直把自己心里那些小算盤,給猜得一分不差。
“秦統(tǒng)領(lǐng),今日徐虓要教你一個道理?!?p> “什么道理?”
秦虎臣‘抬頭’脫口問道。他剛一抬頭,就見趁著剛才說話時‘走近’自己身邊的徐虓‘掄’起拳頭照著自己的面門就打了過來,
秦虎臣心說,今天怎么凈是遇到這種‘突然襲擊’???
他來不及多想,一個‘猛虎擺尾’,身子一擰‘讓’過了徐虓的拳頭,順勢一腳‘掃’向徐虓的左腰,徐虓抬腿提膝‘擋’住了秦虎臣這一腳后,另一只腳‘凌空拔地而起’蹬向秦虎臣的前心。
兩個人插招換式就斗在了一起。
一開始,他們倆之間還是拳來肘擋、腳踢腿防,打得有攻有守。
可打了十幾招之后,倆人就都打出了‘真火’,彼此拳拳到肉,只攻不守。
兩人足足對轟了百十多招后,徐虓借著秦虎臣的一腳之力,退出了戰(zhàn)圈。
“秦統(tǒng)領(lǐng),徐虓今日教你的道理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想揍我徐虓,不用冷嘲熱諷,也不用借題發(fā)揮,直接動手就行,打贏了算你本事,打輸了‘歡迎再來’?!?p> 秦虎臣尷尬無語,他實在不知道再說什么好,只能對徐虓抱了個拳,轉(zhuǎn)身和李玄向大雪營的營門外走去。
“我知道你剛才手下留情,沒出全力。咱們這又不是生死搏殺,不下死手,我這鄉(xiāng)下的把式還真不是你秦將軍的對手?!?p> “老陳夫妻團(tuán)聚,大雪營今日禁酒,省得薺武夫這幫糙漢,灌了些黃湯,就大吼大叫的驚嚇了嫂子?!?p> 薺武夫暗叫倒霉,自己今天還是沒躲過徐虓的‘唇槍舌賤’,哪次喝酒,不是你徐虓嗓門兒最大,你現(xiàn)在竟還好意思,反過來倒打一耙?
“明天我出去獵幾只山貨,秦統(tǒng)領(lǐng)和李統(tǒng)領(lǐng),要是不嫌棄,明晚就來大雪營嘗嘗我的手藝?!?p> “對了,聽說秦統(tǒng)領(lǐng)從京城帶回來不少好酒,記得給咱們大雪營的弟兄們,帶兩壇子過來?!?p> “兩壇子怎么夠,我給你帶二十壇?!?p> 看著被徐虓揍了一頓,不氣反喜的秦虎臣,李玄心中暗道,這個徐虓對人心的揣摩拿捏,簡直和他從小相隨左右的那位秦家老祖‘不相上下’。
看來,這錦州邊軍,他李玄除了陳卭之外,又多了一個有意思的同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