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謝家大姑娘，謝珺妤的院子里少了一半的人，消息自然瞞不住謝知端。小裴氏是早就知道范媽媽等人的打算，卻按捺不動，想等謝珺妤自己鬧個沒臉，整個京都的世家里怕都找不出這么丟臉的事情，若傳揚(yáng)出去，不管是說主子性子太軟拿捏不起來，反而被下人鉗制住還是猜測這主子太不慈，留不住下人的好，都能讓謝珺妤背上不好的名聲。
想到謝珺妤沒臉，小裴氏早膳都多用了一碗粥，還是心腹劉媽媽從旁提了個醒，只道二姑娘的婚事本就坎坷，若再鬧出大姑娘的事情，不拘好壞，總是一家的姐妹，便是離得再遠(yuǎn)也要被牽連，何況都在一府里住著。
小裴氏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稍微有些遺憾，卻也明白事情輕重，第二日就到謝知端面前請了罪，只說自己看走了眼，又沒料到這么多年了，當(dāng)初看起來老實(shí)的人竟變成這樣。
劉媽媽在一旁垂著頭，心里卻想夫人如今說話越是懂得四兩撥千斤的道理了，請了罪，老爺縱使心里有氣，也不好再多責(zé)難，又提了伺候的人變了，是說當(dāng)初選人時也是經(jīng)過考驗(yàn)的，并不是故意怠慢，但十來年的光景，姑娘自己不僅沒把人調(diào)教好，反而原本還不錯的人如今都變了，這能怪到當(dāng)初選人的小裴氏身上嗎？
怪不到！
但謝知端心里越想越不得勁，干脆連門都不出了，怕遇到同僚笑話自己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想來想去，還是讓人把謝珺妤找過來。
傳話的長隨是伺候夫人的劉媽媽的親侄兒曲順，因著這層關(guān)系，他才能在一竿子下人里爬出頭，到清竹院里做了個跑腿的，說出來不好聽，但能在一家之主面前當(dāng)差，就是份了不得的體面。
他心里知道夫人那邊還等著給大姑娘見縫下蛆呢，又見老爺面色不愉，眼珠子一轉(zhuǎn)就趾高氣昂的去了紫鳶閣傳話，先說了：“老爺因著大姑娘的事情，心情不暢快，今日連喜歡的魚都沒碰幾筷子?！庇种钢ｂA兒道：“沒點(diǎn)眼力勁兒，還不幫著姑娘收拾一番，動作快些，不讓老爺?shù)鹊貌瓒紱隽?，便是姑娘的孝心了?！?p> 若往日里常釧兒哪里能忍得下這口氣，但這院子里一日不如一日，以前日子過得不痛快至少衣食無憂，到了如今廚房那邊也開始刁難起來，做得東西也就勉強(qiáng)能入口，要么就是洗衣服時不盡心，今天破了個袖口，明日留個墨跡，左右也沒法穿出去。
常釧兒見姑娘不在意，便暫時隱忍沒發(fā)作出來，如今見曲順這般態(tài)度，心里越發(fā)忐忑，偷偷問謝珺妤：“老爺該不會罰小姐吧？”
謝珺妤安她的心：“父親最是通情達(dá)理，此事又并非是咱們的過錯，縱然面子上不好看了些，但到底也怪不到咱們身上?！?p> 只是怪道不怪道的，難道老子發(fā)火難道還需要找理由？
謝珺妤一進(jìn)門就聽謝知端道：“我只當(dāng)你平日里性子孤高了些，卻沒想到你連下人都拿捏不住……”
謝珺妤干脆連行禮都免了，坐到一旁，打斷話道：“父親消消氣，我正想跟您說說這事，我院子里那些原本伺候的人年紀(jì)都大了，我正想著找個機(jī)會換些年輕些手腳利落些的面孔，仔細(xì)一查，發(fā)現(xiàn)這里面竟還有不少是當(dāng)初伺候過祖父祖母的老人，自然就不能當(dāng)做普通的下人，隨意的發(fā)賣了，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的?！?p> 見謝知端仔細(xì)聆聽的樣子，謝珺妤又道：“父親可知，我院子里大丫鬟只有兩個，可管事的媽媽就有四位，其余的年紀(jì)偏大也做不了太勞累的活，只能供起來，當(dāng)是在我院子里榮養(yǎng)著，若要再進(jìn)些干活的人手，免不了這人數(shù)就有些超過了，女兒雖不愛打理俗事，可也知萬沒有伺候的人數(shù)超過父母的道理?！?p> 謝知端面色稍霽，拂須點(diǎn)頭：“既是伺候過太爺太夫人的老人，自然也該多照顧些?！?p> 謝珺妤卻覺得諷刺，如今府上都沒落了，還顧著往日的體面，連仆人都不該苛待半分，就怕傳出去不好聽，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做夢時總疑惑這偌大的謝府，為何一日不如一日，后來細(xì)想，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謝父是個撐不起家的，老太爺在時還與世家之間能說得上話，到了謝父這兒，與兄長不睦，雖然承襲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但后娶的又是個出身不高的婦人，只一味的貪財攬權(quán)，下面的奴仆囂張跋扈，仗的也不過是主子的勢，在旁人看來這一家子都是拎不清楚的，真正上進(jìn)的人家如何肯與他們往來。
謝珺妤繼續(xù)道：“范媽媽是我院里的大管事，又在府上當(dāng)差了好些年，只有她領(lǐng)頭出面，我才好順勢將事情答應(yīng)下來，說到底，我本也不打算拆散人家一家子，還不如就帶幾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鬟過去，若缺了人手，后面讓人牙子領(lǐng)著上門挑選便是，如此一來，既不傷了他們對咱們府上的舊情，也全了女兒的打算?！?p> 這事是真是假，不好細(xì)究，但謝知端心里卻舒坦了幾分，至少長女不是懦弱無能到被一幫子奴才踩了臉面，心里那口氣順了，他說話語氣也軟和下來：“這事你做得不算大錯，只是話傳出去終究不美?！彼烈髁似?，手指點(diǎn)著桌面：“選下人的事情就交給你母親……讓她替你掌眼?！?p> 謝珺妤就笑了：“當(dāng)年院子里的人可都是她挑的。”又堵了謝知端想開口勸說的話：“再說，女兒也想乘機(jī)練練自己的眼力，早晚都得學(xué)起來的，如今便是看錯了，也有父親為我撐腰不是？”
等出了清竹院，常釧兒不解道：“姑娘為何替范媽媽說話？要我說，你就該告訴老爺，范媽媽往日里有多跋扈，全然不將主子放在眼里，讓老爺狠狠罰他們才是！”
謝珺妤道：“得饒人處且饒人?！?p> 心里卻道，她自認(rèn)不是圣人，范媽媽給了她這么大一個沒臉，心里自然是記恨的，可她更懂得謝老爺?shù)男乃?，體面對他而言才是大事，若坐實(shí)了自己被范媽媽等人轄制住，后面還想自己掌管嫁妝就更難了。
換個角度，范媽媽作為舊仆，能這般囂張的底氣不就是為了討好小裴氏嗎？可若小裴氏從謝老爺嘴里聽到全然不同的‘真相’，心里又會作何感想呢？至少范媽媽原本的門路是走不通了，等處處碰了壁，她才能明白離開紫鳶閣，才真真是走投無路。
既然跟謝知端說了是放舊仆歸家，謝珺妤也不打算將剩下的幾個老嬤嬤帶走，除了先前自己申請走的，還有廚房里燒火的，做灑掃的幾個老嬤嬤，謝珺妤也喚到面前仔細(xì)問了，其中三個本就是無依無靠的，出去了也找不到落腳處，只求留在院子里做事，能有口飽飯，將來至少不會落個尸身發(fā)臭了也沒人收殮的地步。
只有一個粗使的婆子走到謝珺妤跟前，有些忐忑道：“大姑娘，老奴家中有個孫女兒，今年剛滿九歲，手腳勤快，家中的活都會做。她是個苦命的孩子，她爹去得早，娘又病歪歪的，十天有七八天都得躺在床上養(yǎng)病，里里外外全靠這孩子打理……”
謝珺妤就明白了，也不多問，只道：“明日你把人帶進(jìn)來，將來去了莊子上，正好跟在常釧兒身邊跑跑腿?！?p> 老婆子臉上帶笑，忙不迭道：“謝謝姑娘，姑娘大恩大德?！?p> “嬤嬤不用著急，先將家里安頓好，我還要過幾日才走?！庇掷ｂA兒道：“往后可有人幫你了。”
謝珺妤也想過，莊子上到底不比在府上，她那些年被關(guān)在長風(fēng)庵里著實(shí)吃了些苦頭，后來又隨著夢中的貴人見識過人間百態(tài)，有了這些記憶，她便不再是原本那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嬌嬌兒，因此明白府上的人去了莊子上未必得用，不僅得防著下面的人蒙騙，還得有自己的人手。
有這么個不打眼的孩子不容易引起人的戒心，也方便跑腿辦事。
夜里謝知端果然將那番話告訴小裴氏，小裴氏聽了不管心里如何想，面子上倒是沒露出半分怒氣，反而附和著謝知端的意思，笑道：“大姑娘長大了，心里也有成算?！?p> 謝知端道：“她既然愿意就讓她自己去挑，總要受點(diǎn)教訓(xùn)，才能醒悟，去莊子的東西你可備好了？”
小裴氏伺候著謝知端更衣，一邊道：“莊子是自家的，吃的東西倒是不缺，可大姑娘自小在家里嬌生慣養(yǎng)著，穿的用的也不比平常，到底還是得從家里帶些東西出去?！?p> 謝知端聽了，就感慨道：“那孩子敏感，想得也多，倒是辛苦你了?！?p> 小裴氏紅著眼，低頭道：“只要老爺懂得我這份心，我便知足了。”
轉(zhuǎn)眼到了出發(fā)的日子，謝珺妤帶著四個仆從到了門口，卻見人來人往手里都抬著東西，很是忙碌。
見著謝珺妤等人，劉媽媽上前笑道：“夫人想著小姐去莊子上，怕缺東西，因此用的穿的都準(zhǔn)備了不少，就怕耽誤了你養(yǎng)病?！彼樖掷√嶂鹱拥男∽樱钢锩娴奶炕鸬溃骸斑@是今年新進(jìn)上來的上等銀絲碳，往年姑娘血?dú)獠蛔闶帜_冰涼，夫人也記掛在心里?！庇侄谝慌缘某ｂA兒：“你們是伺候姑娘的，就該知道姑娘從娘胎里帶出來的體弱，平日里半點(diǎn)都馬虎不得，往后伺候更要多用心?！?p> 謝珺妤看了眼后面裝行李的馬車，笑了笑，這么大張旗鼓的架勢，往后誰還會猜疑她是被逼的呢，只會當(dāng)她當(dāng)正的天生體弱，斷了她往后嫁入高門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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