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確定外面天色已暗,連太陽一絲輝光也無,她三步就兩步跑過去,抬手扯了扯男子披散的長發(fā)。
依然觸手絲滑,帶著雪浸過的冰涼和雪淬透了的柔軟。
真實無比,沒有半點要消失的跡象。
她像摸到狗屎一樣又把手中這縷發(fā)往空中一丟:“你...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幾百年了,白紜身邊的人都說白紜脾氣好的不像個正常人,也確實是這樣。
被罵被打被摸縱使心頭不爽,但就當(dāng)自己遇到的是個瘋婆子:“我..是北海白龍族三太子,姑娘若將我?guī)Щ乇焙?,我確保姑娘能有一生用不完的財富。”
他手握拳微收,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復(fù)生的,又如何會失去所有力量,但他知道面前這個女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起碼讓姑娘一生衣食無憂,再也不用啃饅頭。”
陸佳卻根本就沒把他當(dāng)個人。也未將他任何一句話當(dāng)真。
她像只困獸一樣,在房內(nèi)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手心握緊又松開,一邊自言自語:“不會啊,不可能....”
又伏在窗前確認(rèn)了一下天色,她再回頭,眼中依然帶了一點希望,默默在嘴邊念叨:“是時差還是日食?到底是什么吞了太陽?怎么時間還沒到?”
她嘴邊那句“時間還沒到”因為咬字過重被白紜聽見了,他好久才問:“你...在等什么時間?”
陸佳心里煩躁,覺得這個白蘿卜精聒噪到不行,像只蚊子一樣在自己耳邊嗡嗡作響。而他每發(fā)出一個聲節(jié),都像拉緊的弓弦,隨時在自己煩躁的思維里注入更躁動的東西。
她伸腳將長棍踩得豎立起來,雙手握住用力在地上一敲,一邊像看一只死魚一樣怒氣沖沖看著白紜:“閉嘴!再說一句我現(xiàn)在就敲死你!”
尤覺得不夠發(fā)泄自己心頭火氣,她又添一句:“讓我一生衣食無憂?我卻只想今晚不要啃饅頭!”她陰惻惻咬著牙:“今晚燉白蘿卜湯喝好了!”
悶棍捶地的聲音確實和悶棍敲胸的聲音差不多。成功讓白紜住了嘴。
但此時的安靜卻沒讓陸佳心中靜下來。她默默坐在窗前看窗外,天色已經(jīng)全黑,月光慢慢照耀進室內(nèi),將室內(nèi)地面照出一片銀白。
這里的所有的東西都猶如霜染似的,暈染出淡淡的白,而男人一頭銀光閃耀的長發(fā)在這個房間更加閃亮,像星星撲閃的銀河。
已經(jīng)過了四五個時辰了。該下決斷了。
陸佳又看一眼窗外閃耀的星空,太陽怎么說都早已落幕,而這個畫中物確實沒有消失。她并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是卻得解決問題。
她終于下了決心。
她緩緩將手邊燭火點亮,借著燭火看著白紜。男人頭頸微垂,卻用一雙波光瀲瀲的眼睛來看著她。這是一雙漂亮的不行,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抓住的眼睛。
但其實陸佳筆下的每個畫中物都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也不是沒有畫中物試圖在她手下努力求生,但它們的努力終將是徒勞。
陸佳自己在這亂世也活的朝不保夕,哪來的心思幫助其他東西?畫中物不明白它們的命運,陸佳卻太明白。
“對不起了。”她咬了一下牙,神色沉沉:“你今天不消失,我明天就得餓死?!?p> “我...”男人迅速抬頭想要說什么,但陸佳手里棍子更快,一下子砸中他的頭顱,因為心中早有計較,她下了全力。
所以他連聲都沒有吭一聲,又被砸暈過去。
...........
陸佳從來沒有殺過人。當(dāng)然也沒有殺過有靈智的畫中人。
所以她雖心跳如擂鼓,還是反復(fù)安慰自己:“萬事開頭難!只要邁過了這個坎,我以后還怕什么!再也不用非等陳筌來殺雞了??!”
現(xiàn)在她在面前擺了一溜兒的可能將人弄死的東西:一卷爛麻繩,一把卷了刃的菜刀,一只生銹的匕首,一個還算得上完整的大鐵鍋。而她最致命的武器——等人高的木棍被好端端擺在一邊——畢竟棍子錘人方便,殺人卻礙事。
這些就是她所有足以殺人的武器了。
那么她現(xiàn)在可能面臨一個問題:怎么才能給這個白蘿卜精一個比較痛快的死法?
她先是拿起那卷麻繩,結(jié)果才繩子才剛剛解開,沒有經(jīng)過男人脖頸的考驗,就自動斷了一截。OUT。
她又拿起案板上那把卷了刃的菜刀,先試著在男人手臂上比劃了一下,打算拉一個口子試試手,再在脖子上剁,但她劃拉好幾下,用上吃奶的力氣,也才劃出淡淡紅痕。
畢竟她太窮太摳,菜刀可能兩三年沒切過肉了,天天切的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果蔬,如今無法面對真肉的考驗。OUT。
匕首同理OUT。
她只得目光復(fù)雜的望著放在最旁邊的那口大鐵鍋。
古人總以砸鍋賣鐵這一形容來比喻做事的決心。但在陸佳看來,在這個時代,一個家里的鐵鍋就是整個家里最重的東西了,最重的東西當(dāng)然可以留到最后賣錢。而拋棄吃飯的家伙真也算不上多么下定決心。
她用雙臂才能勉強掄起這口接近一米多寬的鐵鍋,鍋壁也有幾公分厚,這種無比笨重的東西,真使勁掄到面前男人這張俊秀如玉的臉上,應(yīng)該可以一瞬間就將他腦袋砸扁吧?
——確實很痛快,也大概率沒什么痛苦,痛苦的人大概率會變成陸佳。
畫中人死去的話,理應(yīng)什么都會消失,連尸體都不會留下。因為他們一身假血假肉,全是別人繪制而成。
但這男人出現(xiàn)以后,陸佳所知的大多數(shù)規(guī)則似乎都已經(jīng)失效,所以現(xiàn)在陸佳也無法確信,當(dāng)她像砸個爛西瓜一樣把他腦袋砸爛,是不是他那混雜著腦漿血液的尸體,也會永遠(yuǎn)留在她好不容易建好的房子里。
——是因為怕把屋子弄臟,才不是因為不忍心。她在心里默念。
嘆了口氣,她到底將大鍋放回灶內(nèi),然后從房間角落里扒拉一個落滿了灰的破席子,將將把男人裹好。
因為不敢看他的臉,生怕他像詐尸一樣睜開眼睛嚇?biāo)惶?,她重點裹了男人上半身,但這人太高,陸佳用的席子不能裹他全身,他的雙腿還是露了大半在外面。
陸佳這才看到,他穿一雙潔白的云紋靴,每一處云紋都以細(xì)密的銀線細(xì)細(xì)勾勒,銀線是嶄新的,一點灰塵都沒有,所以閃耀無比。
這云紋與徽州大陸上流行的云紋樣式差異極大。
陸佳是畫者,以她對圖案的敏感程度,讓她瞬間就感覺到了怪異之處:按理來說,她召喚出的畫中物,必定是她腦子里面有的東西!她能畫出來,叫出來的任何圖案、任何東西都肯定是她見過的,能想象,或者說能理解的東西。
但這個云紋是她沒見過的花紋。她沒當(dāng)過貴族,這種精致細(xì)密的花紋和優(yōu)良無比的手工是她想象不出、理解不了的。
但她又能確信這個男人是她召喚出來的畫中物。
這事確實古怪,只不過從早上開始,哪一件事不透露著古怪?
事已至此,萬事開弓便無回頭箭,殺人也是。
她眼神復(fù)雜的盯了面前草草裹住的東西,因為她刻意纏裹,這個男人從外表看起來已經(jīng)不再像個人了,而就像個席子。
只微弱呼吸起伏證明他仍然活著。
這樣把他扔在山下亂葬崗,亂世死人多,現(xiàn)在那里都是尸體,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估計堅持不了一兩天也就死了。
人不是她殺的,靈力也能回來。
完美的計劃。
夜黑風(fēng)高,正是殺人拋尸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