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的愿望

　　清風(fēng)徐徐吹皺車簾，車夫揮了一下馬鞭，對車內(nèi)叮囑：“小心嘍！前面的路不好走?！?p>　　馬車經(jīng)過狹窄鋪滿碎石的小路，將車?yán)锏娜祟嵉囊汇兑汇丁?p>　　陸佳連忙撲過去將滿地的珍珠撿起來，匆忙之間也沒有地方放，只好裝在衣袋里，當(dāng)她終于將地上散碎珍珠撿完，一回頭，車壁上放置的茶葉罐子居然被晃的搖搖欲墜，她想過去搶，結(jié)果沒來得及，眼睜睜看著罐子砸在了白紜臉上。而白紜因此微微簇了一截眉。

　　她過去將茶葉罐子搶在手里，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是個木頭罐子，應(yīng)該不會太重。砸著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傻吧？

　　大概是被砸醒的，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慢慢睜開。

　　陸佳一下子沖過去，坐在他身前：“哪里痛？冷不冷？還是吃點(diǎn)東西比較好吧？”

　　她抬手就摸他額頭：還是暖的。

　　于是她擔(dān)心的又說：“還是燒的厲害?！?p>　　看見他愣愣的也不說話，陸佳在他眼前揮揮手：“燒傻了嗎？這是幾？”

　　白紜慢慢翹起嘴吧，露出一個笑容。這是陸佳熟悉的笑容，代表著“不用擔(dān)心，我很好?！钡@份熟悉的笑容卻不能讓她覺得更輕松。

　　她拍拍他的腦袋：“不要笑了?！?p>　　他于是想要張開嘴巴說話，但一張口，嘴巴就溢出血絲。是之前被拔掉的牙的緣故。

　　陸佳捂住他的嘴巴。

　　“不要說話了。”

　　她看見他枕側(cè)有一?，嵥榘l(fā)光的珍珠，她心知這是他不愿被看到的東西，若不是傷重昏迷，他肯定不會透露一點(diǎn)點(diǎn)。而陸佳也不愿告訴他。

　　于是她裝作不經(jīng)意坐的更近，把那粒淚攥在了手里。

　　“不要裝了。會很累的?！?p>　　白紜眼睛閃動，笑容更深。

　　他不顧陸佳阻攔，慢慢說：“我沒事。謝謝你。倒是之前看到你的手受傷了，包扎了沒有？你身上的傷口和我身上的不一樣，不能很快好起來，應(yīng)當(dāng)好好注意才行?！?p>　　陸佳直起身子，像是忍受不了似的抬起雙掌。

　　卻只是展開雙臂抱了抱他。好像一個隔著被子的擁抱真能傳達(dá)多少安慰一樣。

　　她不再多說什么，只在呆愣的他耳邊說：“稍微吃一點(diǎn)東西再休息罷?！?p>　　白粥已經(jīng)冷了，她塞在爐子里熱了一會兒，然后將碗筷擺好遞給他。

　　白紜一只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握住粥碗。他從小家教極為嚴(yán)格，每次吃飯，就算病的起不了身，也必須一板一眼直起脊背，在父親兄長的注視下安靜進(jìn)食。

　　他全身虛軟無力，根本撐不起身子，卻還是堅持坐起來，幾次差點(diǎn)把碗給砸了，陸佳看不過去，湊到他身前。

　　讓他能隔著被子靠在自己身前，她又拿起碗，舀了一勺粥塞在他自己手里。

　　他有點(diǎn)著急，居然能使出力氣像條蝦一樣彈跳了一下，露出小半條銀色尾巴，他不急著去拿錦被掩掉自己的尾巴，反倒急著說：“不用麻煩。我自己來。我可以的?！?p>　　否認(rèn)三連。

　　陸佳將碗遞在他手里：“嗯?！?p>　　不料剛剛松手，白紜卻因?yàn)檎浦袩o力而握不緊碗，“啪”的一聲，碗掉在了地上。

　　尷尬的沉默。

　　白紜臉龐通紅，看不出來因?yàn)榘l(fā)燒還是因?yàn)楹π?，他顯得有點(diǎn)笨拙和手足無措：“抱歉，都是我的錯?！?p>　　陸佳又給他盛了一碗粥，只是很輕柔的告訴他：“生病受傷不是你的錯?！?p>　　她這回沒有把粥碗給他，只是將一勺粥吹涼，遞在他唇邊。

　　“你沒有錯，每個人都會有生病的時候，軟弱的時候，接受別人幫助沒有錯。”

　　她見他慢慢咽下粥，又說：“說到底，做錯事的只有我而已。我不該。。。抱歉了?！?p>　　說到底，白紜受這樣的傷，就是她的錯。她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樣去彌補(bǔ)自己的錯誤。

　　白紜緩緩搖頭，他抬起自己玉雪坐的雙眸：“錯的是我。我不夠警惕，讓我們身陷險境?！?p>　　“是我?！?p>　　“是我?！?p>　　兩人無聲僵持了好久。最后還是陸佳噗嗤一笑：“什么啊，是在比誰錯的多嗎?！?p>　　就像兩個道歉機(jī)器人。

　　她替白紜將垂落的長發(fā)拂在耳后，一勺一勺將粥喂給他。

　　她曾經(jīng)因?yàn)闆]有如實(shí)表達(dá)自己的心一直在后悔，而這份后悔在今天給了她勇氣：“這一回不是交易了。我會幫你?！?p>　　他猛地抬起雙眸。

　　陸佳又說：“這是我欠你的?！?p>　　她看著眼前這雙明凈無暇的眼睛，甚至能從這雙眼睛里看到自己那張雖然膽怯而又想要努力保護(hù)什么東西的臉。

　　她默默在心里又說了一次：這是我欠你的。

　　她見過那一幕以后，再也不想看見這樣美麗的生命被束縛。他擁有那樣美麗的尾巴，就應(yīng)該在大海里暢游，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不因任何人的私欲受到傷害。

　　他面對的應(yīng)該是狂風(fēng)驟雨，巨浪滔天，他應(yīng)該有漫長的生命，與皓月為伴，與星空為伍。他要面對的絕不是一雙雙染血的手和一雙雙欲望的眼睛。

　　這個世界上傷心的人已經(jīng)太多了，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突然不想讓這個世界上再多一條傷心的魚。

　　她口袋里塞著一整個口袋的散碎珍珠。據(jù)說鮫人的眼淚化成的珍珠不值錢，不值錢的原因是。鮫人淚會在海水里融化，就像人眼淚會在空氣中蒸發(fā)。

　　鮫人屬于海。水是鮫人的避難所，連眼淚都可以好好藏起來。

　　這是她到異世以來，第一次主動想為別人實(shí)現(xiàn)心愿。

　　聽到她的話，白紜卻微微簇了一下眉頭，好像陸佳的話語讓他為難了一樣。他向來平靜柔順的表情突然在這樣的注視下現(xiàn)出一道微妙的裂痕，讓此時的他顯得有些僵硬，但他很快抬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再抬眼時，他的表情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如初了：“你不欠我什么?！?p>　　陸佳站起身來，看著窗外，漫不經(jīng)心的微微一笑：“大概吧。你看，春天到了?！?p>　　外頭的柳樹已經(jīng)包裹了一層新綠，道邊上不知誰種的桃花梨花已經(jīng)開了，在山路上爭相盛放。

　　她笑了笑：“等到夏天，天氣暖和了，你就可以入海了吧？”

　　白紜面上卻怪異的沒有露出笑容：“大概是？不過只要能到北海去找到族兄，我也應(yīng)該能拿回身體和能力了，不必。。?！?p>　　他看了看自己孱弱無力的手掌，嘲諷的暗嘆了一聲：“不必如此?！?p>　　陸佳沒有注意到白紜自嘲自嘆的眼神，只是默默看著遠(yuǎn)方，今天的天格外藍(lán)，那藍(lán)色好像可以暈染似的，將云朵也暈染出一絲重疊的藍(lán)色，她默默想，大概大海也是同樣的蔚藍(lán)吧。

　　碧海藍(lán)天。

　　她于是默默念道：“真期待那天?！?p>　　她將手伸到白紜面前：“同伴，希望我們都能得償所愿?！?p>　　白紜終于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