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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畫你

第九十一章 你到底還在等什么

妙筆畫你 Y嵐嵐 3645 2019-05-30 21:05:00

  后來陸佳就真的沒有再見白紜。

  她拜托小澤和師傅去照應(yīng)他,自己卻甩手像一個潰不成軍的逃兵,她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日日住在離自己家最遠(yuǎn)的小玉家里。但小玉也對她就剛開始幾天新鮮,噓寒問暖,問遍她這幾年的經(jīng)歷,又把她腦子里的故事全部掏空之后,沒幾天小玉也開始對她不耐煩了,估計嫌棄她呱噪,已經(jīng)在話里明里暗里催她回去。

  但她真的被在自己的家門口饒了半圈,房里一聲響動就嚇得她如同驚弓之鳥——她幾乎是哭唧唧的叫了師傅給自己另外造一個木頭房子。

  但師傅對她那檔子事向來沒什么耐心,只給了她一堆爛木頭,到底小澤看不過去,花了幾天將那堆爛木頭堆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屋子,再用釘子釘牢了。

  但小澤心地好,技術(shù)卻不行,他大概根本不曉得這種木頭房子頂部需要用茅草進行防水處理——他花了好幾天造的房子既透風(fēng)透光還漏雨。

  于是,暢享了一晚上的夜雨的陸佳,在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去敲響了小澤的房門。

  小澤到底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哪怕這兩天被她派來派去轉(zhuǎn)的像個螺旋槳,也沒有一句抱怨的話,但這回他頂著眼下烏青,在她那個爛房子頂部鋪茅草的時候,卻有意無意的說:“佳佳姐,你真的不去見他嗎?”

  “我去見他作甚?”陸佳嘆了一口氣:“你是沒看見,上次我告訴他我騙他的事——他當(dāng)時的表情,恨不得拿刀把我捅個對穿——太嚇人了。”

  崔文澤想必是被陸佳的沒心沒肺給嚇呆了。

  他微微皺了眉頭:“佳佳姐,你之前懷疑的事情,義父都細(xì)細(xì)問過他,雖說義父沒有告訴我細(xì)節(jié),但看義父的神色和態(tài)度——他大概在此事之中并無多大干系,佳佳姐,應(yīng)該是你誤會他了?!?p>  陸佳抖了一下。

  ——何止誤會,還騙了他。

  不僅騙了他,還傷了他。

  她與其說是不想見他,不如說是怕見他。

  因為她自己實在是太過笨拙,她害怕真見他一次,自己的笨嘴拙舌真的把事情弄到無法開解的局面,事實上——他上次說的話,她就已經(jīng)無法回答了。

  說她是怯弱也好,無恥也罷。但她就是這樣的人,是烏龜也是王八蛋。一旦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事情,她反倒先害怕起來了。

  再等等吧——她習(xí)慣性告訴自己,就像之前無數(shù)次臨陣逃跑一樣。

  ——再等等吧。

  日子還長。誤會可以解開,傷害可以痊愈,只要把一切交給時間就好了。

  但是,能給她的時間卻真的不多了。

  她住在這個不再透雨的爛屋子的第二天晚上,深更半夜,她突然覺得不對勁。

  身邊似乎...越來越冷。

  她深夜里把自己所有從別的族人那里討來的被子全部掏出來掛在了身上,卻還是覺得不夠,她好像住在了一個冰窖子里,冷的她渾身發(fā)抖。

  她忍了又忍,卻最終忍無可忍,爬了起來點了燈,結(jié)果看見自己的爛木頭房子里面居然掛滿了冰霜。

  房子的爛木頭上遍布的是一層淡淡的藍(lán)色冰晶,在燭火映襯下發(fā)出暈暈的藍(lán)光,她伸手一摸,是好像要洞穿人的心臟的涼意。

  她愣了一下,覺得這層冰塊有那么一點兒熟悉。

  第二天天沒亮,她又死撐著快要掉在地上的眼皮去敲師傅家的門:“小澤!快出來!我那破房子又出問題了!”

  這回來開門的卻不是崔文澤,而是她的師傅,師傅好像是正好出來晨練的,穿的一身短馬褂,他一臉不耐煩:“怎么就你事多,到底又出什么問題了?”

  自從陸佳前段時間被崔平罵過了以后,崔平再看陸佳就再也沒有過什么好臉,基本上見了她就是‘哼’一聲,然后背過身子,似乎她的存在都污染了他身邊的空氣一樣。這次倒是崔平這段時間第一次說這么多的話。

  ——其實陸佳本就疑心是師傅因為瞧不上她專門整她,于是她手舞足蹈的描述了一番昨夜的慘狀,表示小澤手下出了一個假冒偽劣產(chǎn)品。

  崔平卻從鼻端哼了一聲。

  他看起來不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他只是淡淡的說:“帶我去看看?!?p>  等到兩人到了爛木頭房子前頭,崔平轉(zhuǎn)悠了一圈,他的神色還是淡淡的:“你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哪里有冰塊了。”

  看起來,也就陸佳出去的半個時辰的功夫,這木屋之上的冰塊就全部褪去了。

  陸佳伸出手摸了一摸,卻立刻甩了手:這木頭上變得滾燙!她摸上去,就像摸到了一壺滾燙的熱水。

  “燙燙燙燙....”

  崔平卻是冷眼來看著她跳腳。

  他好久才說一句話:“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陸佳冷眼一看他的表情頓時就明白了——這老頭子就是看她不順眼要整她來著,肯定是那堆爛木頭本來就有問題!

  “我怎么會知道!師傅!這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就算我是您撿來的便宜徒弟您也不能這么待我?。 ?p>  崔平嘆了一口氣:“覺得冷了?覺得燙了?”

  陸佳巴巴的點頭。

  崔平繃不住笑了一下,但笑意一閃而過后,他的面色卻更沉重:“你的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就算你再是短視,筆下的東西都是今天畫明天用的——但是你難道真的不知道,畫中物也是有‘時限’的?”

  “時限?”

  陸佳仔細(xì)回想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好像是有...好像是‘筆下志異’那本書?只是那本書都是記載的一些理論,徒兒不常用,現(xiàn)下確實記得不太清了...”她皺了皺眉,又想了一下:“時限?”

  崔平冷笑一聲:“隱隱記得?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在逃避什么?

  陸佳一凝神,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她急急抬臉:“師傅...”

  但崔平這個時候絕對不會放過她。

  “這世上沒什么東西是永恒的,永恒的東西只有時間。而我們筆下的‘畫中物’更不是永恒,它們也有存在的‘時限’。并且,‘畫中物’的存在比真實的事物更加短暫。如木頭腐朽,美玉蒙灰,隨著時間的推移,畫中物的外表不會有變化,但它們的內(nèi)里已經(jīng)開始腐朽了?!?p>  “腐朽?”

  “對。就如同這堆木頭,我在外頭風(fēng)吹日曬不過放了幾個月,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這個樣子了,這些木頭看著完好,里頭已經(jīng)爛掉了。不過,它們消失之前的表現(xiàn)形式不是陳舊腐朽或者說老去,而是突冷突熱?!?p>  突冷突熱...身體突然結(jié)冰、驟然滾燙。

  陸佳再是愚鈍,也知道師傅要告訴自己什么了。

  她猛地一下回過頭:“所以——阿紜他,阿紜他...他作為畫中物的身體...”

  崔平重重哼了一聲:“蠢東西!前些日子你問過我的事情我已經(jīng)查的七七八八了,那孩子雖牽涉其中,方式卻并非你想的那樣。到底你做了蠢事,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孩子爛死在這里!——當(dāng)我弄清楚事情之時,已經(jīng)給了他族中至寶藍(lán)玉玨,可讓他暫時尋溯回一點兒血脈的力量,他便可以自行去往北海了。我也已經(jīng)安排人跟著他,盡量確保他到北海后能平安無虞。畢竟追根溯源,北海之事,亦與我族有些關(guān)系。”

  陸佳有些呆呆的,她沒有對崔平話里的言外之意多做溯源,只是輕輕說:“所以,他已經(jīng)走了?”

  崔平又哼了一聲。他伸出手,摸了摸小澤造的歪七扭八的爛房子。

  因為這處房子的木頭是他所畫,他手心所過之處,那些歪歪扭扭的木頭全部化為灰飛。房子上原先釘?shù)蔫F釘子紛紛掉在了地上,發(fā)出了一陣子‘乒乒乓乓’的響聲。

  一轉(zhuǎn)眼,小澤給陸佳造的這處爛房子就已經(jīng)悄無聲息消散掉了,好像這里從來沒有存在過這處房子。只有陸佳之前的一應(yīng)雜物散落在地上的泥巴里。

  “只要出現(xiàn)這樣驟冷驟熱的癥狀,這些爛木頭過不了多少時間就要變成灰飛,索性讓我早點替你收走了事?!?p>  等房子回收的差不多了,他才繼續(xù)說:“明明他畫中物身體的壽命已經(jīng)快到盡頭了,那孩子拿了玉玨,居然還不趕著回去尋自己的身體。你說,他在等什么?等著死嗎?”

  阿紜還在等嗎?

  ——他在等什么?

  之前陸佳早就看到了他身上結(jié)了冰,又燙的快要起了火。

  他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異樣了,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說。

  不,他好像有說了什么的。

  在那處山洞里,他當(dāng)時身體已經(jīng)有異樣了,可他曾帶著笑意慢慢說:“其實鮫人并沒有比人類多更多時間。只是,在同樣的生命熱度下,在同樣對生活炙熱的感情里,我們的生命長度被拉長了。如果我們本應(yīng)和人類付出一樣的感情,但是因為我們的時間更長,所以我們就會更加淡漠。...我們感受不到生命的‘濃度’,那些激烈的愛與憎,悲與喜....曾經(jīng)我是不太明白的。所以...曾經(jīng)我告訴你,我不懂人?!?p>  “因為我不是曾經(jīng)那具身體了?,F(xiàn)在我的身體出自你的筆下,我是一具畫中物,我亦失去了我漫長的生命和無垠的時間。所以....曾經(jīng)體會不到的,我現(xiàn)在終于體會到了。我也終于明白了,什么叫‘不對等’的時間。其實,每個人的生命濃度是相同的,三百年和一百年沒有什么區(qū)別,一百年和十年沒有什么區(qū)別?!?p>  “你我終于在同等的時間里了,而在這樣的時間里,我并非孤身一人。所以,我不愿回去了。”

  他當(dāng)時笑的那么溫柔。

  原來,‘不愿再回去’指的不僅僅是回去他身處的那個泥潭,甚至也不僅僅是放棄他作為鮫人漫長無垠的生命——而他在那時就知道了他作為畫中物剩下的生命會有多么短暫了。

  陸佳拼命回想,將白紜之前的一顰一笑慌忙拼湊起來,聯(lián)系著她看到的所有,她好像從哪些笑語嫣然的回憶碎片里,慢慢瞥到了一點兒白紜的內(nèi)心。

  他當(dāng)時那樣說話,放棄的到底是什么?

  陸佳當(dāng)時回的是什么?她摸著他的腦袋,像摸一只小狗,她說得似乎是:“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我養(yǎng)得起你?!?p>  她的語氣多么輕佻隨意,甚至帶著一點兒戲弄。

  后來,她雖然不是沒有心痛過,不是沒有擔(dān)憂過,但無論她怎么樣,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隨口吐出的輕佻的維護,似乎是沒有變過的。

  阿紜說的是對的。

  師傅說的也是對的。

  她是騙子,她是垃圾,她做了挽回不了的錯事,她傷了別人的心。

  那他現(xiàn)在還在等什么?他為什么還不走呢?

  陸佳默默在想,阿紜,難道我還不夠讓你傷心,難道我還不夠讓你失望,還是——你單單只是在恨我,想還我一刀?所以,你還在等?

  你到底在等什么?

  她一咬牙,朝著山腰之處,她熟悉的不得了的那個方向——她的家匆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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