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遠(yuǎn)的一聲呼喊把趙犀叫住,天空中飄起了小雨,雨滴把葉遠(yuǎn)的白胡子潤得有些晶瑩。
“世子,你眼下要做的是顧念這些兒女私情嗎?”葉遠(yuǎn)嚴(yán)厲的聲音傳入趙犀耳里,震得他耳膜發(fā)痛。
“葉老,我……”趙犀的嘴唇動了動,他用手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是雨水的緣故還是控制不住的眼淚,讓他看這個世界帶著一層模糊。
“寧寧對我恩重,我不能拋下她不管?!?p> 葉遠(yuǎn)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遺憾,怒其不爭道:“你的頭等大事,就是在老皇帝駕崩之前積蓄好屬于你自己的力量,為即將到來的殘酷斗爭做準(zhǔn)備!老皇帝屬意吳王世子天下皆知,憑你現(xiàn)在的本事,斗得過人家嗎?”
“葉老您有所不知,陶寧寧的父親正是被這吳王府殺害,吳王府正借著屠殺武林人士向朝廷邀功,我甚至懷疑吳王世子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份,并暗中與長孫信有所勾結(jié)!”趙犀心中意氣難平,把這幾天自己思考的結(jié)果一口氣說了出來。
他的養(yǎng)父廖懷信下落不明,在他們見過的最后一面中,廖懷信明確說過吳王府的人要?dú)⑺K緛硪詾?,這是吳王府因為他父親的關(guān)系配合當(dāng)?shù)毓俑囊环N手段,只是被父親曲解了。而且后面遇到的追殺者盡是太白的人,現(xiàn)在想來父親應(yīng)該是的確知道了某些關(guān)節(jié),吳王府很可能早就跟太白劍派勾結(jié)在了一起,或許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因為各自利益的一致而達(dá)成了某種同盟,所以才義無反顧的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自己的存在,是對吳王世子將來繼承皇位的最大威脅,也同樣是長孫信這位野心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于是最想殺死自己的兩方聯(lián)合了起來。他們緊密配合,一方面太白的人追殺自己,另一方面吳王府在為將來的輿論造勢——東南匪患由來已久,甚至發(fā)展到與倭寇沆瀣一氣頻頻騷擾沿海百姓的程度。吳王府平定匪患,實(shí)在是在政治上的大功一件,想必更能博得老皇帝的歡心。
葉遠(yuǎn)不說話了,他的確不知道吳王府最近的異動與此有關(guān),更沒有去想過吳王府居然與太白劍派勾結(jié)在了一起。他久居內(nèi)陸,對于東南邊的事情已經(jīng)不甚關(guān)心了,只因趙犀這么一說,才有所警覺起來。
自己有點(diǎn)老糊涂了,此時略有赧然,道:“王府與江湖門派互相勾結(jié),此事絕不尋?!雷铀紤]周祥,剛才老夫唐突之處,還請寬恕。”
趙犀被這么一說到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葉老言重了,我知道葉老的心意,我想好了,我此次回去江南為了保護(hù)寧寧不假,但也是為了搞清楚吳王府到底想搞什么鬼,另外,我母親說起的白蓮教,總舵也在江南一帶,他們的態(tài)度我也想知道?!?p> 桑一笑聽到白蓮教這三個字,耳朵頓時豎起老高,他與白蓮教有過一番過節(jié),但此刻不便明言,如今陶小姐家遇變故,雖然令人扼腕,他要跟趙犀一起回江南嗎?不,這與自己的目標(biāo)南轅北轍,他打算去秦嶺太白峰,會一會那個長孫信,為他的梅兒報仇乃是第一要務(wù)。
想到這里,他沖著趙犀和葉遠(yuǎn)抱了抱拳,道:“趙犀兄弟現(xiàn)在武藝大成,孤身行走江湖已經(jīng)不在話下,不如我們就此分頭行動,我去秦嶺太白峰會一會那個長孫信,兄弟去江南可要一路保重了?!?p> 趙犀雖然心中微微詫異,但想來并無不妥,當(dāng)即答應(yīng),并與桑一笑互道珍重。
葉遠(yuǎn)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是小看了年輕人,這個趙犀的智慮絕對不輸于自己,縱然是憑著一顆老當(dāng)益壯的熾熱之心,卻也不宜操之過急啊,這樣的分寸,自己差點(diǎn)忘了。
“如此也罷!天地之間任我行!如今已是兒郎們的天下,我這老不死的確實(shí)不該再管這么多了?!?p> “葉老,您千萬別說這種話……”趙犀接口道。
“不,該做的事情我一樣會去做,只是今后種種決定,就請世子做主了!對了,何云岫看到那封信是什么表示?”葉遠(yuǎn)想起這件正事來。
“何總指揮使不在開封,他已經(jīng)去了京城。”
“京城……世子,緹騎司這邊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去江南,務(wù)必珍重??!”葉遠(yuǎn)的大手再次握住了趙犀的手,將一塊腰牌遞到了他的手中,“老夫年紀(jì)大了,不能陪你去,這塊東西你帶著,見牌如見面,如果遇到困難就去找當(dāng)?shù)氐木燆T郎,想必他們還是賣我這張老臉幾分面子的?!毖矍暗氖且粡堬柦?jīng)風(fēng)霜的臉,確實(shí)已經(jīng)日漸蒼老。趙犀看著他,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什么吳王府,李王府我管不著,但我聽到有人想找我?guī)熥鸬穆闊?,我邱之月第一個不準(zhǔn)!”邱之月在給了趙犀邸報后又進(jìn)入茅屋里照顧慕容之瑛,現(xiàn)在她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
桑一笑哈哈笑了幾聲,“殺人奪寶,仗勢欺人,這樣的人,還配做你的師尊嗎?”
“你住口!”邱之月“倉啷”一聲取下背后的巨劍,指著桑一笑,臉上殺氣漸濃。
“師妹……算了?!蹦饺葜现v的步伐走了出來
“哎喲,師姐你怎么起來了?”邱之月收起劍,過去扶住她,不再管桑一笑。
“師妹,算了吧……我現(xiàn)在只想看著你好好的……”慕容之瑛氣息微弱,但看向邱之月的眼神卻極其溫柔,她的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我還能活著跟你見面,這是天底下最幸之事?!?p> “師姐,快別說話了,回屋躺著吧……”邱之月轉(zhuǎn)過頭,沖著桑一笑道:“臭道士,本姑娘現(xiàn)在不與你計較,秦嶺太白你必定有去無回?!闭f完扶著慕容之瑛回到了屋內(nèi)。
桑一笑一臉無謂,三人互相告別之后,桑一笑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太白的路。而趙犀則順著陶寧寧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陶寧寧再次來到了那晚做噩夢的土地廟中。
故地重游,想到那一晚的噩夢,仿佛對今日的一切早有預(yù)兆,夜色漸濃,陶寧寧升起一堆篝火,火光烤的自己熱烘烘的,思緒也隨著那火苗的竄動而翻涌起來。
找吳王府報仇,我孤身一人能做到么……也不知道廖大哥他們怎么樣了,看到我不在了,會不會失望,會不會難過……要是有他在身邊就好了,還有那個笑大叔,看著玩世不恭的,其實(shí)是個很好的人吶。他們會繼續(xù)去山西吧,他們一定會找到兇手的……
正胡思亂想著,火光中忽然出現(xiàn)另外一個面孔來,咦!
“小叫花子!”陶寧寧失聲道。
陶寧寧所言不差,此刻她的對面,正坐著一個小乞丐,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臟兮兮小臉,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爛的長衫,那左手袖管里空蕩蕩的,而他的右手……居然捧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鮮魚?!
火光中,他捧著魚朝著陶寧寧遞過來,他的嘴咧開了,沖著陶寧寧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這一詭異的畫面在陶寧寧看來并不恐怖,卻反而有一種遙遠(yuǎn)的熟悉感。
時間回到十二年前,那時的陶寧寧才七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jì),那年落霞塢的勢力還不怎么強(qiáng)大,在一次與其他幫派的沖突中,陶慶賢失手打死了對方幫派的一名年輕弟子,為了避仇家追討,他帶著妻女來到了錢塘府的朋友家暫住。
一日,陶寧寧在母親的陪同下在西湖閑逛,逛到了靈隱寺的邊上,看見路邊有一群人圍著一個小乞丐拳打腳踢。
“打!往死里打!敢偷我錢,他媽的……我看他活膩歪了!”領(lǐng)頭的一個青年人大聲吆喝著,引來路邊行人紛紛駐足。
“哎呀,這么打可要出人命的……”
“可不是么,在這佛門清凈之地,造孽呀?!?p> ……旁觀的人群中不乏同情者,但是這些同情的聲音都被一聲聲沉悶的踢打聲掩蓋了。那小乞丐已經(jīng)奄奄一息,像條死狗一般一動不動,但這些人似乎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其中一個人舉起路邊的一塊石頭,沖著小乞丐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娘!快救救他吧!”就在這一瞬間,一柄精巧的短刀斜刺里飛了過去,“啪!”正中那石頭!那石頭擦著小乞丐的臉,滾落到了在另一邊的草地中,一場即將發(fā)生的慘禍消弭于無形。
“你是誰!要你多管閑事?”為首的那位青年沖著人群中的母女二人吼道。
“出出氣就行了,何必要?dú)⑺??”陶寧寧的母親微笑著說道。
“你他媽的哪只眼睛看到我殺他了?他死了嗎?嗯?”那青年從地上一把撈起小乞丐,指著他滿是血污的臉,蠻橫的向著周圍圍觀的人道。
“刷刷刷!”三把短刀接連拋出,分別在那幾名青年腳尖的正前方,他們的腳尖正好能踢住刀身,嚴(yán)絲合縫。若刀身再往前一寸,就扎進(jìn)了他們的肉里,那想必又是另一番慘叫了。
幾個青年呆在了原地,冷汗下來了,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般,不敢動彈。還是為首的那位青年最先反應(yīng)過來,沖著母女連身討?zhàn)?,“不敢了不敢了,女俠高抬貴手!我們這就滾!這就滾!”
這幾個青年人一溜煙似的逃走了,只留下那癱軟在地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