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強欲！暴食！
——委身于行駛在街道上的龍車搖晃中，在刺眼的朝陽與溫暖的風中瞇起眼睛低著頭的雷姆，緩緩抬起頭
面前排成隊伍的是要回王都的龍車群，龍車上載著參加白鯨討伐戰(zhàn)的傷者，只接受最低限度治療的重傷者也不少
但是，隊伍的氣氛沒有陰霾，而是洋溢達成宿愿的成就感
對他們來說，現(xiàn)在回王都是凱旋而歸，傷口的痛楚在達成長年悲愿的滿足感面前連屁都不如，事實上，若將被切下來的白鯨頭部運回王都的話，人們將會稱贊這場奮戰(zhàn)并盛大歡迎大家吧
與他們的感慨成對比，雷姆惦記著不在現(xiàn)場的少年
“——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呢，雷姆。果然還是很擔心吧”
“……克魯修大人”
聽到聲音看看隔壁，坐在雷姆旁邊的人是克魯修·卡爾斯騰
輕鎧甲底下裹著繃帶的她，行為舉止讓人感受不到傷勢的影響，但是她英氣凜然的面容也留有些許疲倦
不是騎乘愛龍而是搭乘龍車，也是怕周圍的人擔心
不過，克魯修一個眨眼就舍棄疲倦，朝雷姆點頭
“菲利斯和威爾海姆，以及同行的討伐隊勇士個個都是精銳，里卡德他們“鐵之牙”也會幫忙吧……而且很難不認為安娜塔西亞·合辛沒有布其他局，雖說魔女教的戰(zhàn)力是未知數(shù)，但我方的陣營不容小覷”
“就算這樣還是擔心，是自私嗎？”
“不安的火種怎么滅也滅不完的，如果原因出在自己，那只要憑自身覺悟和鉆研就能處理吧。但是，如果出在他人那就很難，——我不擅長安慰，抱歉”
雷姆憂愁滿面的樣子，讓克魯修察覺自己失言，低垂眼簾
頓時，感受到之前表現(xiàn)超然的女性就近在身旁，雷姆不禁微笑，看到她微笑，克魯修點頭
“這樣很好，菜月·昴也說過，雷姆適合笑臉，雖然旁人聽來是在講情事，但沒想到并非蠢話呢”
“克魯修大人笑起來的話，感覺氣質也會不一樣的，因為平常就很威風凜凜……微笑起來的話一定會很棒”
“……是嗎，我是不擅長笑的女人。對此感到后侮，現(xiàn)在也還是一樣”
對雷姆的建議，克魯修別開視線這么說，她的嘴角雖然刻著笑意，卻是自嘲，稱不上是微笑
克魯修展現(xiàn)出的些微自我嫌惡叫雷姆吃驚
總是威武可敬的克魯修，對沒有自信的雷姆來說是理想的女性之一，當然最理想的除了姐姐拉姆以外別無他人
不過，在提起這件事之前克魯修隱藏笑容，改變話題
“隍月星他們……因為愛蜜莉雅的出身，從一開始就預料到魔女教的威脅，梅札斯邊境伯應該也為此而有所準備吧”
“羅茲瓦爾大人的想法，雷姆猜不透，所以說，就算探問也沒用的”
“真嚴格呢，既然現(xiàn)在是同盟，稍微說溜嘴也可以的”
開玩笑的說法，是對雷姆的關懷吧，其實，多虧克魯修像這樣找她聊天，雷姆才免于沉入不安的泥淖中
“月星其實……是能讓人放心的人呢”
淺淺一笑，撫摸著手腕上閃爍著銀光的飾品，朝著腦內浮現(xiàn)的思慕之人喃喃自語
從她的側臉得知她放心的克魯修，把自己的長發(fā)撥到背后，默默地凝視龍車前進的方向——琥珀色的瞳孔突然瞇起
“——呣”
克魯修小聲沉吟，和雷姆察覺到怪聲而抬起頭時同時發(fā)生
琥珀色的瞳孔緊盯前方龍車，雷姆察覺到的怪聲也從同個方位傳來，兩種異常緊接著連接到一個目標
——克魯修正前方的龍車，突然“崩潰”了
跟字面意思一樣整個崩潰，整輛龍車突然就被壓倒性的沖擊給吞食，不留原型飛了出去。在雷姆聽來，那崩潰的聲音聽來就像雨聲，血花四濺，龍車在一瞬間大變?yōu)闈M是鮮血的慘狀
地龍和龍車，包括車內的傷者，一個不留，全都被毫不留情的破壞給粉碎殆盡
“——！敵人來襲！！”
在剎那間平息對此事態(tài)的驚愕，克魯修朝隊伍高呼警戒，討伐隊的戰(zhàn)士們也立刻察覺異狀，紛紛拿起武器預防來襲，雷姆也再度無視肉體的疲勞拿起鐵球——然后，在血霧之后看到人影
空手，毫無防備，毫無警戒，卻有著毫無慈悲毫無邪念毫無人為毫不客氣的惡意——
“——碾過去?。 ?p> 克魯修朝駕駛座大叫，聽到的騎士用韁繩鞭打聲代替點頭，地龍嘶吼加快速度，龍車為了碾過獵物而吶喊，朝著佇立不動的人影直直沖過去，準備將毫無閃避動作的對手給撞飛——
“庫琪修大人——！”
雷姆叫喊，一把抱住克魯修的細腰就從龍車往旁邊跳出去，手碰不到駕駛臺上的騎士，雷姆憾恨地咬牙，緊接著聽到人聲
“真是的，麻煩別這樣啦，我什么都沒做卻要碾死我，真的太過份了，不像是正經(jīng)的人會做的事”
聲音平穩(wěn)到像在午后的公園悠閑散步
其實如果是在公園聽到這段話，雷姆也不會戰(zhàn)栗到這種地步吧，但是這段話卻是在鮮血飛濺、龍車碎散的慘狀下說的
——乍看，是個沒有特征的人物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長不短的天然白發(fā)，搭配頭發(fā)的白色衣服既不豪華也不寒酸，臉也沒什么特征，整體來說就是外觀平凡無奇的男人
但事實上，碰到這男人的地龍，維持著吶喊奔馳的勢頭就這么被切成兩半，連駕駛臺上的騎士也跟著被粉碎的龍車給一同破壞得無從區(qū)別
而最叫雷姆戰(zhàn)栗的，不在于男子對慘狀視若無睹的態(tài)度，而是粉碎龍車的他“只是站著不動”
男子什么都沒做，就只是站著，就打贏了正面撞過來的龍車
“我要道謝，雷姆，你救了我……但是，狀況稱不上好啊”
被抱住的克魯修從雷姆僵直的手臂中站起身來，她警戒空手的男子，沉痛地望向龍車四分五裂后的血泊
“竟然對我的臣下做出這種殘酷至極之事……你究竟是誰？”
眼中寄宿銳利戰(zhàn)意，克魯修厲聲詢問男子，聽到這問話，男子手摸下巴頻頻點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不認識我，不過，我認識你，因為現(xiàn)在在王都……不，舉國都在慶賀你們做的事，畢竟是下一任的國王候補人選嘛，該說是世態(tài)人情，或是頭銜什么的？就連對那些東西沒興趣的我都能想你背負了多荒誕離奇的覺悟呢，很辛苦吧”
“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下一次我就動手了”
“講話很過分呢?不過，沒有這等狂妄可沒法背負國家呀，雖說這份感性我是一點都無法理解就是了，唉，因為喜歡而想背負王薇這種重責大任的想法，我實在沒法理解，啊，但我不會因為無法理解就否定喔？我啊，跟那種狂妄無緣，我跟你不一樣……”
男子無視庫魯修的要求，濤濤不絕地講個不停，但是————
“————我說過沒有下次了”
庫魯修冷冰冰地這么說，同時她的手揮出風之刃
組合風之魔法與“風見加持”的劍技————庫魯修的“百人一太刀”
不可使的斬擊砍向男子，當事人甚至會在沒察覺到被砍的情況下殞命
克魯修初次出征————通過卡爾斯騰公爵領地出現(xiàn)魔獸“大兔”的時候，在領地出現(xiàn)損害之前就先將之驅逐，成就這佳話的就是被稱為“戰(zhàn)乙女”的劍力
連白鯨的厚重皮膚都能割開，對擊落那巨軀做出莫大貢獻的劍擊
————跟那頭魔獸的質量相比，男子的肉體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但是————
“……在人家講得正爽快的時候砍過來，你是接收怎樣的家教長大的啊？”
男子歪頭，輕輕拍了拍承受斬擊的身體
遭受足以傷害白鯨的斬擊，男子卻紋風不動，他的肉體————不，別說肉體，連衣服都沒有被砍過的痕跡
斬擊被防御住了，結果很單純，但卻是完全未知的現(xiàn)象
庫魯修倒抽一口氣，雷姆也為這超脫常識的結果而渾身僵硬，兩人面前的男子夸張嘆氣，不耐煩地把劉海往上撩
“我說啊，我在講話耶，我正在講話喲？打斷這件事，都不覺得奇怪嗎？我是不打算主張自己有講話的權利啦，但是人在講話就改乖乖聽完，這不是常識嗎，是聽不聽是你們的自由，我不會抱怨，但是那個不讓我說的判斷不會太過分了嗎？是有多自我本位啊？”
男子快嘴邊說，邊不開心地用腳尖敲擊地面。然后直接指著沉默不語的兩人，更加不悅地咂嘴
“現(xiàn)在又不說話，到底是想怎樣啊，有聽到吧，有聽到嘛，我在問話耶，被人問了就要回答啊，不就這樣嗎，結果又不講話，不想講話，啊啊，自由，那是你們的自由，那就是你們使用自由的方法，好啦，隨你們高興，不過呢，這也就是說，是這么回事吧？”
男子前傾，雙眼中能瘋狂的光芒加強，然后————
“是在輕蔑我的權利————我不多的私人財產(chǎn)吧？”
惡寒竄上雷姆背脊的下一秒，男子動了，舉起原本垂下的手，掀起一陣微風
緊接著，以男子的手臂為直線的路徑上————大地、大氣、世界割裂開來
“————”
轉啊轉的，克魯修被切斷的左臂在空中飛舞
手在隨時可揮出不可視劍擊的姿態(tài)下飛出，噴涌鮮血后墜落地面，克魯修的身體在沖擊下失去平衡，劇烈的痛楚和出血導致她開始痙攣
“克魯修大人————”
傻了幾秒的雷姆回過神來后立刻沖向克魯修，然后將手貼在冒血的傷口上，擠出所剩無幾的瑪娜全力止血和治療
被切斷的傷口，骨肉乃至神經(jīng)全部斷得很鮮明，干凈利落到會令人看得出神，對這恐怖的鋒利，甚至會讓人忍不住涌現(xiàn)與危急的場面不符的感嘆
“菲利、斯……嗚，啊啊，嗚？”
在雷姆的懷中，克魯修的視線一面泅游，一面恍惚地囈語，她的右手抓住雷姆的腳，力道大到腿骨都快裂開
咬牙忍耐庫魯修的掙扎，雷姆警戒眼前的男子
無法理解男子如何攻擊防御，他的招術雷姆完全無從掌握，考慮如何保護受傷的克魯修逃離男子，這么想的雷姆突然察覺到不對勁
————在這種狀況下，其他騎士們竟然沒來參戰(zhàn)
“啊啊————不管吃多少都不夠！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沒法放棄活下去，吃，喝，咬，啃，咬住，咬斷，咬碎，暴飲！暴食！啊啊，謝謝招待！”
直覺到這點的同時，背后傳來高亢的少年嗓音
跟面前的男子有著相同的性質的惡寒，使雷姆愕然，同時轉過頭，然后在停在背后的龍車群正中央，看到用腳踢到地騎士的染血少年
深咖啡色的頭發(fā)長至膝蓋，個頭很低的少年，身高差不多跟雷姆一樣矮，年齡大概小個兩三歲吧，臟兮兮的頭發(fā)底下是衣服破爛的矮小身軀，裸露的手腳被泥巴和污垢，以及大量的濺血給污染
倒在少年腳下的騎士沒有人有反應。在白發(fā)男子承受克魯修攻擊的時候，周圍的騎士們全都被這名少年只身一人給消滅了
“你、你們是……”
毫不覺得有過戰(zhàn)斗氣氛，雷姆傻住，嘴唇發(fā)顫
前后被擁有異質氣息的對手包夾，雷姆抱著克魯修后退，從克魯修傷口流出的血染紅平原，空氣像嘲笑雷姆的恐懼般逐漸轉冷
接著像是說好一樣一起點頭，兩人都露出十分親切又萬分暴力、宛如惡魔的笑容，同時報上名字
“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強欲”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暴食”的萊伊·巴登凱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