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混雜的江湖,誰不曾落下陷阱而置身絕境?莫說是獨來獨往的江湖中人,連高坐天子大位的寧王一樣歷經(jīng)生死,且比江湖更是兇險。
奪嫡之謀,怎會善與。
出道江湖多年,公孫柔武功雖說極高,殺人極快,但人力終有盡時,她又怎么能避開這一個誰都免不了的硬傷。
江湖人,江湖人,不過都是人。
你能殺一百一千又如何?
三千人的軍陣在列,能夠逃離已算極好。
殺穿?
除非是那些無大用的新卒,或是不懂配合的江湖人,否則只是一個笑話。
這樣的人間,這樣的江湖,以公孫柔無己無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曾陷入絕境。不過,正是這樣的她,才在一次被人以計誘到狼群中的絕境,認識了一個人。
一個愛惹麻煩的浪子。
靜止的站在樹冠,公孫柔看著下方的老人身上傷勢漸多,卻仍然沒有出手,那雙手仍然只是放在劍匣上。
她在等,等最后的人出現(xiàn)。
老人聽到了多少人在山上奔下,公孫柔不知道,但她卻聽到了六個人的腳步聲,還有一個沒有腳步,只有衣衫撞到風中而發(fā)出聲音的人。
聲音很輕很輕,但公孫柔還是捕捉到了,若不是那人最后才到,若不是他比另外六人更慢,恐怕她亦難以聽出他的存在。
可惜,他慢了。
慢了,公孫柔就知道了。
樹木下方,陳姓老人身上的傷勢看著恐怖,但都是些皮肉之傷,他的看家本領還沒出手。
所以那怕是受李南音所托前來保護老人,公孫柔也一點出手的意思都沒有,在她看來吊著一口氣能回答問題便可以。
傷殘與否,事后死亡與否,與她無關,那不是她的目的。
螳螂猶未出手,站在樹枝上的黃雀又怎么可能會啼叫。
生死撕殺的戰(zhàn)場上,公孫柔能看出六個黑衣人都沒有拼命的決心,包括那兩位看似以命相搏的人都沒有。
他們如果都愿意拼命,老人根本撐不了這么久,早早便踏上人生歸途。
但這世上,在人心私欲下,從來沒有如果。
老人能撐到現(xiàn)在仍是皮肉傷,是有四位都在進攻中留了三分力,而這往往打亂了槍與鞭的節(jié)奏。
皆因他們二人看似拼命,實則仍留一分力在身。
為什么要留點退路?
怕死而已。
他們的對手,三十年前可是名動江湖的機關大家,他的機關尚未出手,不想死的人怎會拼命。
機關是什么?
置人于死地,反敗為勝的機巧之器。
以少勝多,談笑間強敵盡滅的機巧之器。
實體上來說,大至沙場爭鋒的踏橛連弩,城墻上的強箭車,小至室內的毒霧,槍洞等等都可算是機關。
江湖最聞名的萬花筒,玲瓏玉盒可算是人盡皆知的暗器,其中玲瓏玉盒更被稱為機關之最。
三十年前名動江湖的老人,姓陳,名懷谷,他是能比肩以機關傳家的南宮世家的大師,清楚看過情報的六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六人成圓的空地上,陳懷谷雙眼閃著精光,渾身上下都染滿了鮮血,有自己的,有敵人的,當然絕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血。
老人看著六名黑衣人,猶豫是不是要拼死一博,那六個人若分散開,每一位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拳怕少壯,這種“單打獨斗”注定了他不可能堅持到白下城的兵卒來援。
老人再次格開直點胸前的長鞭,左方軟劍便如毒蛇緊跟而來,其角度之詭異,迫得他只能往前打滾,再以劍作刀削向前方的雙腿,迫退那位持劍的人。
因為他的左右兩旁被封死了,上空亦有一把長槍帶著雷鳴橫掃,他別無選擇,也幸好這些年他沒忘記曾經(jīng)的生死撕殺。
江湖拼殺,搶奪一絲先機,死路中能拼起余勇與否,可是一件相差極遠之事,不但武功相約,便是連武功高,亦可能被這種因素牽連。
“天女神針!”
低低的喝聲在老人滾地剎那同時響起,嚇得那六位黑衣人急急后退,可下一個瞬間卻更兇悍殺回,持槍漢子更是每一步都踏出淺坑,夾帶著風雷掃出惱羞的一槍,又一槍。
他們被戲弄了。
千均一發(fā)的時刻,老人就是隨便喝喝,反正亂喝一聲完全不影響動作,順道賭一賭這些人知道他是誰,賭他們害怕他袖中的天女神針。
他賭對了!爾欺我詐的江湖,老人還真的賭對了。
看著下意識后退的六人,陳懷谷輕吐了一口濁氣,左手從袖中摸出一個圓形球狀物,笑道:“六位猜猜老夫這天女神針什么時候發(fā)出?”
“他在拖延時間,我們上!”
持劍男子低吼了一句,便急步往前刺出,只是劍才到一半,力氣未盡的他又急速度往后退走。
因為老人又喝了一句天女神針,滿帶笑意的“天女神針”。
另外五位黑衣人,包括早前以命博命的持鞭,持槍之人都沒有抬步,沒有前進,保持在適當?shù)木嚯x外。
他們也不傻,先前以命博命是以為六人合力,定能迅雷不及掩耳般擊殺老人,可如今各人心懷鬼胎,拼命的兩人只好再多留個心眼。殺了老人是有功勞不錯,可人死了,有功勞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被同行之人帶走榮光?
“天女神針只有兩根,你們怕什么!”正面對著陳懷谷的持劍漢子,一雙三角眼左右瞄了瞄,惱羞道。
陳懷谷把劍拄在地上,左手握著圓球,笑了笑:“對,只有兩根,誰想領一根?對了,你們知道老夫毒藥一道也不錯吧?”
從一開始老人便知道他們各有心思,否則他不可能堅持到現(xiàn)在,深究原因就是他手中的天女神針,不低的用毒修為。
那個圓球內共有九百九十九根大小不一的毒針,其中有兩枚是發(fā)射后仍可以操控的,這兩枚正是天女神針。
兩枚天女神針是最致命的,最少從陳懷谷制作出來后,直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人閃開過,每一次發(fā)射,都帶走了一條人命,送一位活人踏上黃泉路。
“要拼一拼老夫想帶走那兩位嗎?”陳懷谷轉動著手中圓球,他想要拖延時間,拖到白下城的悍卒前來,老人相信李方絕對會帶一隊精兵前來。
白下城作為邊境前線城市,若論單打獨斗,悍卒不一定比江湖人強,可組成陣形,殺江湖人就像割草一樣簡單輕松。
武功再高不過是千人敵,離那些萬人敵的軍中大將太遠了。
這亦是廟堂高遠,江湖在下的原因。散漫的江湖人怎會是紀律嚴明的精兵對手。
人對死亡總是恐懼。
兩根可能致自己于死命的神針,只要還沒出手,六位黑衣人又怎敢拼盡全力,怎敢不恐懼未知的死亡。
“快沒時間了,好不容易才利用那小女孩拖住他,你們想主上的計劃付之東流?”
看了眼山下影影綽綽的人影,持槍漢子低喝一聲,抬出了他們的主人來說話,可雙腳卻一動也不曾動,證明他亦是恐懼那兩根尚在圓球內的神針。
“一群廢物?!?p> 沙啞的聲音忽然從木屋頂上響起,然后一道青影快速俯沖而下,帶著猙獰惡鬼面具的青影,完全沒有那六人的猶豫。
雙腳沾到地上的瞬間,身子一矮,右腳猛然發(fā)力往地上重踏一步,身子前躍間,左腳一沾地,右腳腳尖便又快速往前踩去,如狼般往陳懷谷撞去,而這條狼的雙手上各有一把短刀。
雪亮雪亮的短刀!
青影的速度之快,在他越過那六人,左手刀上撩的時候,廢物的物字才堪堪傳入各人耳中。
快得老人毫無反應,快得瞳孔急縮的他連思考都還沒有,上撩的刀,直刺的刀便已到達身前。
三段式爆發(fā)突刺!
軍中精銳悍卒最善長的破陣方法。
這不是一種武功,只是一種提高速度,提高殺傷力的技巧,能掌握的人無一不是高手,不是兇狠的狼人。
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快的刀,夠不夠陳懷谷出手?
不夠!
當然不夠!
他的腦袋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依靠機關暗器闖江湖的人,劍法步法雖不錯,但離頂尖仍有很遠的距離。
所以他認出了三段式爆發(fā)技巧,腦袋與身體卻沒反應過來。
一天十二時辰,世間萬物都一樣。
不會多,不會少。
每天花了十個時辰去研究機關暗器,老人的身法武功自然比不上別人,比不上專心武道的人。
更何況,他老了,身體機能雖然比很多人好,但這種事最怕有對比,一對比,他與高手的身體機能便差得遠了。
例如年輕時,老人也可以做到二段式爆發(fā),如今了?恐怕第一段兩次借力便已經(jīng)夠嗆,不是技巧不夠,是他的老骨頭承受不了借力時的回震。
然而那青影快,有人卻比他更快,兩把冷冷的刀斬不下去,斬不到老人。
是誰?
是誰,能在這生死一瞬救下老人?
公孫綠嗎?難道在樹上跳下,她還能比青影快?還是說除了公孫綠外,這一座小木屋還有別人存在?
陳懷谷沒有想這么多,死亡陰影籠罩下,他啟動了手中圓球,一根根閃出綠芒的針,往四面八方飛射。
其中兩根天女神針,則直奔后到的兩人,此刻的他,無法分出敵我,只能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