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原來如此
清脆的響聲自房外傳來,侍立在屏風(fēng)外的兩個侍女幾乎是同時向著屏風(fēng)后那個坐著的人而去。
屋外樓梯間本來在對峙的驛站侍衛(wèi)與黑衣人,在打斗中將溫府隨從自溫語瀾的房間引開后,竟然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打斗,而是環(huán)成半圈將他們圍在中間,徹底地隔開了他們進溫語瀾的房間去幫她的可能。
現(xiàn)在的局面已經(jīng)明了,方才問過那兩個侍女話的隨從手握在劍柄上,瞇了瞇眼看向那些穿著侍衛(wèi)服飾的人開口:“驛站的侍衛(wèi)竟然敢行刺溫姑娘,不知是誰下的指令?”
“我們可不是驛站里的那些廢物!”有人冷哼了一聲像是對他的問題感到不屑,“那些人安逸久了早就養(yǎng)廢了,也只有像屋里那種不知世事的黃毛丫頭才會相信他們有那個保護別人的能力?!?p> 竟然是人已經(jīng)都被掉包了!雖然這樣的情況聽起來很是荒唐,但總好過洛郡的官員中有人心懷不軌。
溫府的隨從都被困在夠不到溫語瀾房間的地方,可他們那些人如此,卻也沒有多余的人力再去對付溫語瀾。說話的那個隨從看著他們慢慢拔出了劍:“既然你們開始的目的已經(jīng)成了,之后也該到了我們目的達成的時候?!?p> 方才幫著‘侍衛(wèi)’對付黑衣人的時候,這些隨從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出彩之處,可現(xiàn)在他們的樣子卻已經(jīng)同方才完全不一樣了,在加上屋內(nèi)久未再傳來信號,為首的黑衣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神色驚疑,拉過旁邊的人退出打斗的那個圈子說了句:“其中怕是有變,先擒獲溫語瀾?!?p> 同屋外緊張的情形相比,屋內(nèi)依舊是靜悄悄的,如果不去注意已經(jīng)破損了的屏風(fēng)和因為打斗有些凌亂的桌椅的話,就像是沒有任何意外出現(xiàn)過一樣。
二人踹開門后舉起的劍還無處下手,一條長鞭已經(jīng)破窗而入,緊隨其后的是從窗外進來的一男一女。
雖還未完勝,但女子的一條長鞭很明顯的已經(jīng)壓制住了對方,與這邊差距明顯的情況比起來,進來的男子那邊情況似乎有些不好。
他對上的黑衣人身手比旁邊的人看起來要好上許多,又加上他看見這室內(nèi)這樣的情況,還有他們都已經(jīng)來了有一會兒,卻沒有聽見房內(nèi)有任何人的聲音,種種信息讓他眉目間神色的慌亂一眼便能看出來。
破損的屏風(fēng)依舊擋著視線讓他看不清內(nèi)間的情況,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多少心思來應(yīng)付對面的黑衣人了,可那人的身手也是極好的,并不是三兩下便能解決的角色。
與身手好的人交手稍有分心便可能置自己于危險之地,他就是在一個恍神間感覺到臂膀上有了痛意。
“能不能先專心將這兩個人解決了再說。”女子面前的黑衣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還手之力,看到他這邊的情況有些惱的說了句話,正要過去幫他,就聽他開了口,“先進去看看阿瀾?!?p> 有了她先過去,他最起碼比之前難明情況的時候要安心一些。
“既然只有先解決了你才能去找她,那也只能盡快了?!蹦凶诱f著這話抬眼看了下黑衣人,眼神總算是沒有再落在內(nèi)間。
屋內(nèi)只有兩柄劍相擊的聲音,可以比之前更快也更清楚聽見。
“你們怎在此處?”
“里間沒有人?!?p> 女子出來說話的聲音與樓梯間的聲音同時響起,不知何時樓梯間打斗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了,黑衣人方才一聲悶哼劍也從手中脫落,忽然之間沒有了那些雜亂的聲音,讓溫語瀾的話落在他耳中更加清晰。
“傅明辰?”從大開著的門看過來的女子看見屋內(nèi)也正要往外走的人,聲音里驚訝與驚喜兩種情緒交雜。
傅明辰見到溫語瀾出現(xiàn)在門口,快步往前走了幾步到她面前,先是打量了她一番,才打算要說話,就看見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踏進這間屋子,沒有看到她從屏風(fēng)后出來的時候,他只想著她可能會出事要盡快找到她,并未多顧忌自己,可現(xiàn)在就這一眼,他就已經(jīng)有些后悔了,他根本不想讓她看到他受傷的樣子。
“你可有哪里受傷?”即便她現(xiàn)在完好的站在他面前,他方才的一番打量也并未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受傷的地方,傅明辰側(cè)了側(cè)身將受了傷的臂膀往后藏了下,還是沒放下心來多問了一句。
“受傷的不是你嗎!”溫語瀾抬起手似乎是想要看看他受傷的地方,最后怕碰到傷口又收了回去,見他將臂膀往后藏,抬頭看他一眼,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受傷?!?p> 臂膀上的傷口并不深,但由于沒有包扎又同那個黑衣人交了手,現(xiàn)在流出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半截衣袖。
見溫語瀾抬頭看了眼他后又看向那個傷口,目光中還有些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的樣子,傅明辰把她耳邊落下的碎發(fā)攬到耳后,曲了身低頭去看著她的臉,笑了笑道:“小傷而已,不要害怕了?!?p> “快去拿藥箱過來。”交代完霽月,溫語瀾瞪了一眼說著小傷的傅明辰,終于伸手輕輕碰了下傅明辰那條劍傷,末了抬頭問他:“很疼嗎?”
“咳!”水云夕輕咳了一聲,成功阻止了傅明辰和溫語瀾再說話后,看了眼傅明辰后看著地上的幾個人開口道:“在你心不在焉交手時傷你那人,看到目前情況于他不利,方才已經(jīng)在你眼里只有門口的時候跳窗逃了,余下這些人你們不打算處置嗎?”
“交手時心不在焉?”溫語瀾抬頭看著傅明辰語調(diào)微微上揚,面上表情看起來與平時別無二致,只是說完這句話便不再看他,她轉(zhuǎn)過身先看了眼站在屋內(nèi)的那幾名隨從,因為后面又有了傅明辰帶來的幾人幫忙,他們只有幾人有些輕傷。
“吳衡?!睖卣Z瀾將目光落在方才在門口說過話的那人身上,交代了句:“等將這些人交給郡丞大人后,便帶他們下去清理傷口吧,今夜不用再守著了?!?p> 今夜除了為首的那個黑衣人逃脫外,包括那兩名‘侍女’與‘侍衛(wèi)’在內(nèi)的所有人現(xiàn)在都在這里了。溫語瀾的話吳衡看起來有些不贊同,在她說完后他便抬頭道:“不留人守著,萬一姑娘有事該如何?”
即便是面上沒有表現(xiàn),傅明辰也能感覺到溫語瀾現(xiàn)在心情有些不大好,大概還是因為聽見他在同別人交手時還‘心不在焉’的緣故。
“殿下有傷,先坐。”恰好霽月從里間拿了藥箱出來,在經(jīng)過傅明辰身邊時小聲提醒了一句后,把藥箱放在傅明辰旁邊,接著吳衡的話答道,“今夜已經(jīng)差不多要過去了,之后郡丞大人也會到,你們也累了許久,不如就先聽姑娘的吧?!?p> 方才出去打水的人將熱水端了進來,得了她的提醒,傅明辰往后幾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溫語瀾面色稍霽卻還是沒有再抬頭看他,只是站在他旁邊邊打開藥箱邊開口道:“我先幫你包扎一下?!?p> 藥箱打開了,傅明辰卻按了下她的手,溫語瀾抬頭臉上閃過一絲茫然,隨后又了然地低了頭:“既然你不愿,那便等……”
話還沒有說完,傅明辰又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想要合上藥箱的動作,但也沒有回答她的不解,抬頭看向了水云夕道:“姑娘可否先出去片刻?!?p> 房間里其他人在之前已帶著今夜所抓獲的行刺者退出了房間,聽到傅明辰的這句話后霽月也退出了房門,只有水云夕探究地瞥了一眼傅明辰后,眼中多了一抹嫌棄,也不答他的話抬腳往外走去。
等人都出去了,傅明辰才開口解釋溫語瀾方才那個誤會,“蘇老夫人是杏林高手,阿瀾跟在她身邊這么多年,還愿意為我包扎這小小的傷口,是我的榮幸,怎會不愿?!?p> 到了此時,溫語瀾反倒是看起來面上有了些猶豫,傅明辰瞄她一眼,繼續(xù)道:“請來的郎中肯定是一時半刻來不了的,來了之后受傷的人又不少,你真的不打算管我嗎!”
這句話明顯是故意想讓她的心情好些,溫語瀾本是先不想管他,但看著傅明辰被染紅了的大半截衣袖,不管再怎么氣他在那么關(guān)鍵的時候還分心在別的事情上,也就只剩下?lián)牧恕?p> 用濕毛巾一點一點把他肩膀上的血擦干凈,那半盆水早就變成了紅色,讓人進來又重新?lián)Q了盆清水,溫語瀾動作小心地幫傅明辰接著包扎傷口。
她面上的神色太過緊繃,傅明辰一眼便能看出她現(xiàn)在的緊張。想了想,若是他說‘小傷’‘不要緊的’之類的話,本來溫語瀾就因他的心不在焉而導(dǎo)致受傷心情不悅了,若是他再說那些話,怕是會讓她的心中更加的不痛快。
她腕間鐲子方才皆已取下,傅明辰瞥見她現(xiàn)在只帶著一串琉璃珠。
從懷里把那個樣式普通的暗紅色木盒拿出來,傅明辰放在桌子上往溫語瀾跟前推了推,見她的目光依舊沒有往旁邊落一下,傅明辰不得不開口道:“阿瀾,你把它打開?!?p> 知道他現(xiàn)在的手不太方便,溫語瀾打好了結(jié),才邊開那個盒子邊問他:“是什么?竟然值得你將它隨身帶著。”
“一塊玉。”
傅明辰的語氣輕描淡寫,‘玉’字剛落,溫語瀾也看到了盒子里那塊水藍色的玉石。
若說是玉,以它這樣的成色來看是算不上什么上好的玉石的,可它看起來卻又有些不像是玉。溫語瀾看著那‘玉’中間飄著的花紋,偏頭抬眼問他:“這真是玉嗎?你是何處得來的?”
“咳。”‘這真是玉嗎?’這句問話讓傅明辰握拳掩住嘴輕咳了下,才溫聲解釋,“廟里求來的,不管是否是玉,你帶著它我最起碼能求個心安?!?p> “給我的?”溫語瀾意外地看著傅明辰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頓了一會兒,才嘟囔著開口問出了另一個疑惑,“你不是說過,不信神佛嗎?”
“我是不信啊?!备得鞒秸酒饋?,沒有碰到玉,只從那根繩子上把玉從盒子里提出來,探身向前系在溫語瀾脖子上,系完才坐回去看著她補完方才的話,“但事關(guān)于你,信上一信也無不可?!?p> “你記得莫讓旁人碰到玉。”傅明辰緊接著又特別補充了一句,見溫語瀾好半天垂著頭沒有抬起來,才湊近她從唇角溢出一聲笑,問道,“不過是一塊玉,怎么還讓你不抬頭了?”
溫語瀾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肩膀微微的抖動了兩下。依著她現(xiàn)在對他的態(tài)度,傅明辰本來以為她只是在糾結(jié)是否要接這個東西,但等他在她面前蹲下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在哭,雖沒有出聲,但眼淚卻一滴不少的一直在往下掉。
“這是怎么了?”不知她這是為何而哭,傅明辰有些無措,趕緊邊伸手幫她擦眼淚邊問,卻不想,溫語瀾聽到這句話倒是抬頭看他了,只是眼淚卻流的更快了,“你說會來看我,可我等了五年,一次都沒有見過你。”
也許是因為抬起了頭,溫語瀾覺得再接著像方才那樣哭有些不好,即便是還在抽噎,她拿出手帕就要去抹眼淚,傅明辰趕緊從她手里把手帕拿過來。
眼前人因為哭過,眼眶有些泛紅,聲音現(xiàn)在也是委委屈屈的,傅明辰慢慢幫她把眼淚抹掉才問:“所以你這段時間就是因為這個在別扭?”
溫語瀾臉上閃過一抹羞赫,別過臉去沒有答話,聽得傅明辰一聲輕笑傳進耳中,才又轉(zhuǎn)過去,看著他帶著笑意的面容頗有些問責(zé)意味地開口:“我方才看見你的肩膀處還有一處像是箭傷的舊傷,是怎么回事?”
“箭傷?”傅明辰下意識的往肩膀那兒伸手,只是被溫語瀾看見后一下子拍了回來。傅明辰便干脆看著溫語瀾,語氣輕松地道,“在軍中會受些傷是不可避免的,當時并無什么危險?!?p> “軍中傷的?”溫語瀾抬起頭后眼中盛著茫然,明明溫俁璋來時告訴她的是他們即便去了軍中也不會有危險,而傅明辰寄給她寥寥無幾的信中,也從來沒有提過自己受傷的事。
傅明辰半開玩笑地問她,“你該不會不記得這事兒吧?”被溫語瀾收起臉上茫然的神色嗔怪地瞪了一眼,傅明辰?jīng)]忍住真的笑出了聲,“說笑而已,俁璋兄也是在軍中待過幾年的,你又怎會真的忘了此事?!?p> 溫語瀾當然不會忘了。
男子要去軍中服役在雎陽算是一約定俗成的舊俗,并非是多么強硬的令條,除了皇族與那些世家子弟外,其余的人一般都是隨自己意愿的,像皇族世家的人,在去軍中前都會有人為自家子弟挑選地方,但有些官員商戶并未有那般的能力,所以為了免除自家兒孫置于險境,他們都少有去軍中的人。
雖然溫語瀾這些年都在酈州,與京中的人甚少聯(lián)系,但除了溫俁璋來酈州看她時會說這事,蘇家男子也有已到了要去軍中歷練年紀的人,所以這些事情就是她想不記得,也總會有人來提醒她不得忘記。
明明在看到傅明辰因為擔(dān)心她特意趕來洛郡時,她心里的埋怨都已經(jīng)沒有了,偏偏溫語瀾嘴上還在逞強:“可就算去軍中,兄長不也每年都會過來看我一趟嗎!”溫俁璋每年的看望,也是她會埋怨傅明辰的一個重要原因,同樣是去軍中服役的人,一個每年都有時間去趟酈州,而另一個人卻在走了之后連個消息都沒有,又怎能讓人不心生不滿。
輕笑一聲,傅明辰離開椅子半蹲在她面前,抬頭看著她慢慢開口解釋:“你去酈州之后,父親也安排了我進邊疆的軍營,距離太遠,我來不及再去找你了。而且父親不像定國公那樣,還允許你如俁璋兄一樣回京,我自到了邊疆后,程將軍便得到父親的指令,看著不許我途中回來。”
“瑜王竟然安排你去了邊疆!”那句話本來是讓溫語瀾一陣驚訝,不過緊接著溫語瀾便又瞪他一眼道,“那你不能來信告知我一聲這些情況嗎?”
“我去的信中哪一件不曾說過?反倒是你,不僅回信寥寥無幾,語氣還頗為冷淡。”傅明辰本來以為溫語瀾是在故意怪他,但說完之后見溫語瀾真的也是滿臉困惑,顯然是真的沒有收到過,即便心下也有疑惑,傅明辰還是先放在一旁,繼而又扯開話題道,“你心中不舒服這么久怎么也不問我,難道就寧愿一個人難受嗎?”
剛掛上去的玉佩在胸前晃動了幾下,溫語瀾才記起來他們方才是在幫傅明辰處理完傷口時說到了這些,他包扎之后……溫語瀾看到衣袖上刺眼的血跡還在她眼前,一下子站起來打算去讓人送趕緊的衣裳進來。站起來之后她溫語瀾忽然想到——既然有啟白在,那她為何要自己幫傅明辰清理傷口呢?
想到這里,溫語瀾又有些懊惱地跺了下腳,趕忙快走了幾步,到門口的時候才停了一下,稍微平穩(wěn)了下神色拉開門出去,對站在門口的啟白道:“把衣裳給他拿進去吧?!?p> 傅明辰坐回椅子上,手肘撐著桌子眉目溫柔地看著她的幾個小動作,半晌后才含著笑意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