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色沉沉。
整個皇城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太極宮里,燭火搖曳。
沈姝一襲白衣,端著朱紅的托盤,斂目跟在內(nèi)侍身后,一步步朝寢殿正中明黃的榻幾走去。
她的心跳得極快,手在微微發(fā)抖。
托盤之上,白玉碗中濃稠的藥汁,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天啟帝半倚在榻幾上,病入膏肓的臉上,沒有半分將死之人的頹喪之氣,反倒有一種勘破生死的淡然超脫。
內(nèi)侍在榻前止步,躬身道:“陛下,藥和人都準(zhǔn)備好了?!?p> 尖細(xì)的聲音,在大殿里格外刺耳。
天啟帝淡淡掃過沈姝的臉,視線落在她微微發(fā)抖的手上,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御醫(yī)接過沈姝手里的托盤,細(xì)心將那托盤里的藥汁倒出來驗嘗一遍,呈給天啟帝:“是云疆的九轉(zhuǎn)湯無疑?!?p> 天啟帝接過玉碗,將藥汁一飲而盡。
他看向沈姝,虛弱又溫聲道:“別怕,過來?!?p> 沈姝緊了緊手,趔趄幾步走到榻前,垂目跪在榻側(cè)。
她眼睫輕顫著,弱柳扶風(fēng)般嬌小的身體,瑟瑟如一頭待宰的小鹿。
這情景,看在天啟帝的眼中,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相似的那幕——
天啟帝唇角的那抹笑,不覺帶上幾分殘酷。
他執(zhí)起沈姝的手,似情人般呢喃:“你別怕,朕不會傷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會讓你成為大周朝最尊榮的女人,僅次于朕的皇后?!?p> 沈姝白皙的小臉,因這句話染上些許紅暈,緋色的唇更是激動的抿緊,竟忘記了該要謝恩。
天啟帝的笑容越發(fā)溫潤,眼神也愈發(fā)掩飾不住嘲弄。
女人,向來都是蠢的。
就算是眼前這個,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女人,也敵不過他許諾的盛世尊寵。
“陛下,時辰到了?!?p> 內(nèi)侍將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呈到天啟帝手中,躬身退了下去。
天啟帝在沈姝素白的腕間,劃了一道。
猩紅的血,頃刻便從傷口涌了出來。
他俯首,閉上眼睛陶醉的嗅了嗅,血液帶著一股甜膩的腥氣撲面而來,就如同眼前這個女人一樣,柔弱、卻帶著生機。
是他這具病入膏肓的身體,許久都不曾感受到的生機。
天啟帝張開嘴,吸在了傷口處。
血液入喉,如同一樽上好的美酒。
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想象,不久之后,自己會多么英姿勃發(fā)的重新坐回金鑾殿上。
沈姝感受到疼痛,終于抬起了眼眸。
她的瞳仁,映著燭火,泛著微微的琥珀色,如同這世間最澄澈的冰棱,涼寒至極。
卻出人意料的,沒有絲毫的懼意。
心滿意足吞下鮮血的天啟帝,抬頭見到沈姝的神色,眼底微詫。
從他的角度看去——
盡管沈姝的肩膀依舊在輕顫著,卻不似先前他以為的——是對自己帝王威儀的懼怕。
更像是……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
嗡——
天啟帝腦中警鈴大作。
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yīng),沈姝已經(jīng)站起身,似情人般將他攬入懷中,擋住殿下諸人的視線。
就在這個瞬間,刀絞似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天啟帝的全身。
他想要推開沈姝的桎梏,可那具早已病入膏肓的軀體,虛弱無力到根本就動彈不得!
更別提……沈姝那雙剛才還被他抓在手里“柔弱無骨”的小手,此刻正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沈姝低頭,附在他耳側(cè),聲音暗?。骸笆昵?,你為了藥引,殺我沈家百余口性命,這筆賬,今日我便與你清了。”
從知道殺了她全家的人,是這大周朝的九五之尊開始,迄今已過去整整十年。
在這十年間,她從云疆邊境小城的小小螻蟻,嘗盡百苦,終淬煉成今日的沈姝。
整整十年,她所做的一切,都只為走進太極宮,親手報這血海深仇。
天啟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萬萬沒想到——在他眼中猶如螻蟻般渺小和愚蠢的女人,前一刻還是柔弱無害的小白花,此刻卻成了索命的修羅!
“救……駕……”
天啟帝拼盡全力,卻只來得及從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便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氣。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在沈姝素白的長裙上洇出了猩紅的花。
“砰——”
正在這時,殿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個女聲高喝道:“大膽,竟敢行刺陛下,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一枚利箭破空而來,瞬間貫穿了沈姝的背心!
錐心的疼痛,在沈姝的胸口蔓延。
明明痛到極點,她卻心中歡喜。
她這一生,為了報仇二字,將自己焠成了一把劍。
萬幸,她做到了。
不算白活一場。
若有來生,能與家人再度重逢,她定要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沈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