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里的小男孩（4/4）

　　一夜未眠。

　　我躺在床上，透過屋頂?shù)拇蠖赐炜眨粗毙侵饾u變得暗淡，直至徹底消失在了黎明之中，思緒也像是天空一樣變得逐漸明朗。

　　自從離開墓園到現(xiàn)在，最少也有三天了?？晌也粌H不覺得饑渴，更是連疲憊都沒有。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夢，那么現(xiàn)實中究竟過了多久？當(dāng)我真正醒來的時候又會是在哪？是在我舒服的床上，還是在漆黑、恐怖的木棺之中……

　　想當(dāng)這兒，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如果我真的沉眠在了這夢中，是不是就這樣錯失前往天鄉(xiāng)的機會，又或者我早被這魔鬼拉下了深淵？

　　我轉(zhuǎn)過頭，偷瞄了眼角落里那個閉著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家伙。

　　“其實你們一直對死后的歸處有著極大的誤解?！惫黄淙?，這家伙根本沒睡！“雖然我覺得你根本不會喜歡那所謂的天鄉(xiāng)，但是如果你想去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走至門口，如同紳士一般面帶微笑，等著我做出選擇。

　　想不到，他作為魔鬼竟然連天鄉(xiāng)都能去！

　　在好奇的催促之下，我最終還是走出門，眼前的光景令我驚愕而憤怒。

　　“這就是云之國度？”我向著海的遠方眺望，不禁皺起眉頭。

　　而那男孩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懷好意的微笑著，簡直和我那蠢弟弟惡作劇時的表情一模一樣！隨后他走進水中，任憑海水浸濕上衣，向著海的更深處做出了請的動作。

　　我有些害怕，不僅出于海水，更是出于他嘴角的那抹壞笑。

　　“來！”

　　他失去了耐心?？谥械穆曇舾遣煌谥埃缤哒Z，卻清晰的讓我知道其中的意義，令人無法抗拒。

　　身體不受控制的動了起來，向著他，向著海水更深處走去，直至海水沒過頭頂。驚恐中，我閉上了眼睛，期望這魔鬼能夠盡快滿意，停止這恐怖的惡作劇。

　　“安……妮……”

　　有個聲音似乎在呼喚著我，它縹緲而又陰冷，令我熟悉卻又陌生。

　　我睜開眼，周圍不再是海水，而是濃重的霧氣，偽裝成小男孩的魔鬼更是不知去向，瞬間的欣喜過后，又讓我有些失落。盡管這里沒有枯樹和墓碑，卻和墓園一樣陰森、恐怖，似乎我就這樣回到了原點。

　　“安……妮……”

　　那聲音再次出現(xiàn)，如同呼喚卻又似命令，催促著我走進霧中，沿著那條想象出來的小路向著聲音的源頭走去。

　　這段路不算漫長，沒過多久我便找到了那聲音的源頭——一口打開的木棺。

　　木棺通體漆黑，更是和我之前在墓園參加葬禮的一模一樣。而更詭異的是其中躺著的死者，她是一名少女，不僅穿著與我相同，甚至就連長相都和我一模一樣！似乎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在我的注視下，她突然睜開雙眼，伸手將我拉入棺中，用和我同樣的聲音尖叫著：

　　“你屬于這里！”

　　黑暗，四周只有黑暗，它似沼澤般粘稠、深邃。我感覺自己似乎在下沉，渾身毫無力氣，眼皮異常沉重。

　　這就是死后的歸宿吧……我如此想著，竭力遏制住內(nèi)心的恐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三個人影在我的腦海中閃過。

　　高大的那個，是我的父親。他表情嚴肅，和平時一樣威嚴，黑發(fā)中多了些許白絲，看上去老了許多。

　　一旁的，則是我的母親。她眼神黯淡、失神，臉上甚至連妝都沒化。

　　而那個最小的，便是我的弟弟，他嘟著嘴，眼睛紅腫，像是丟了魂……

　　他們是我的家人，我真正的歸宿！

　　我不能睡去！我不想睡去！我不屬于這里！

　　我竭力嘶喊，卻張不開嘴，喉嚨中更是連聲音都沒有。

　　“那就回家吧。”

　　絕望之際，一個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是那男孩、魔鬼，卻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我想回家！”

　　我再次大喊著，喉嚨中終于如希望的那般發(fā)出了聲音，逼退了黑暗，令世界重歸光明。

　　就這樣我再次睜開了眼睛。我似乎又回到了小屋，可小屋之中卻又與之前看到的再一次變得不同，卻與我的臥室一模一樣，似乎這里就是我家中的臥室。

　　我有些難以置信，想要打開房門，一探究竟。

　　可就在我想要打開房門的時候，門卻自己打開了。

　　門外的面孔令我眼熟，可氣而又可笑。

　　果不其然，又是他，我那不知道敲門的蠢弟弟！

　　我奮力推向他，想要給他一個教訓(xùn)，手卻從他的身體中穿過，就如同之前噩夢中的那般驚悚！

　　究竟什么是夢，什么又是現(xiàn)實……我感到絕望而又無助，卻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去墓園，更明白了自己參加的究竟是誰的葬禮！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我對著虛無中喊道“我知道你在聽，我知道你在看著我！你這該死的魔鬼！”

　　可回應(yīng)我的卻只是無言的沉默。

　　我無助的癱坐在床上，看著弟弟拿起了一本老舊、褪色的書，坐在床上靠近我的位置，將書打開，快速翻閱，停在了其中的一副插畫。

　　那是一個緩緩向天空飄去的小男孩，他揮手向著大地，向著讀者，向著一切做出告別。

　　“再見，媽媽。再見，爸爸。再見，雅丹。我想你們。我愛你們大家。我愛你們所有的人。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們，比我能說出來的還要愛你們?！盵1]

　　弟弟念出了插畫旁的句子，眼淚滴落，暈濕了泛黃的書頁。

　　我喉嚨有些哽咽，想要將弟弟擁入懷中，可手卻一次又一次的從他身體中穿過，無情的證明著生與死之間是多么的遙遠，多么的不可跨越。

　　“尊敬的達摩克利斯先生，您能讓我抱他一下嗎？”

　　我對著虛空發(fā)自內(nèi)心的祈禱，祈求魔鬼的回應(yīng)與幫助。

　　“這就是你的愿望嗎？你要知道，這之后無論你滿足與否，你都將付出靈魂作為代價?！?p>　　那魔鬼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言語的同時身影更是直接浮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他依舊保持著小男孩的模樣，卻終于睜開了雙眼，與我四目相對。

　　“是的，我愿意為此獻上靈魂?！蔽抑币曋难劬?，直面他眼中的自己，內(nèi)心終于感到平靜。

　　魔鬼微微搖著頭，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身影逐漸淡化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姐姐？”

　　身旁傳來了弟弟的聲音。

　　看著他驚訝的樣子，我將他擁入懷中，只是這一次卻是切實的。

　　“我就在這里……”我點著他的小腦瓜，微笑著，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這樣你就滿足了？”

　　我再次聽到那魔鬼的聲音。

　　“是啊，這就夠了。還有，謝謝……”

　　我輕聲回應(yīng)著他，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

　　潘多拉輕撫著枯樹下的墓碑，掃去其上的浮塵，將一束雛菊放至墓碑旁。

　　“這樣可以嗎？達摩克利斯先生?！?p>　　她盯著墓碑上風(fēng)化，模糊不清的名字看了好一會才認出那墓碑上的名字——安妮·瑪麗·金。

　　“達摩克利斯先生？”

　　“唉……”沉重、腐朽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回蕩。“我不過是有些走神罷了?！?p>　　“您真是越來越像人了?！迸硕嗬酒鹕?，撣去衣服上的埃塵，將立在墓碑旁的劍背起。

　　“天……就要亮了?！?p>　　“是啊，會是晴朗的一天呢?！迸硕嗬犻_眼睛，紫色的豎瞳望向遠方，發(fā)絲中墨綠褪去，展現(xiàn)出了原本的白色。

　　“我想知道您剛才都在想什么?！?p>　　“就這些？你要知道……”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潘多拉打斷魔劍，搶先說出了它接下來要說的話。

　　“好吧，好吧……

　　“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注釋：

　　“再見……愛你們。”[1]：摘自《天藍色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