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我望著窗外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陽光交織著給我編造了一個夢。夢里我回到了高三11班的第一排,漫天的粉筆灰灑在我眼前,桌上,書本上,我吹也吹不散,來來往往的同學(xué)身上都沾了不少粉筆灰,我試圖拍掉一個同學(xué)肩膀上的灰,卻發(fā)現(xiàn)我怎么也觸不到他。
突然身后有人叫我名字,我轉(zhuǎn)頭,是李花,她笑著指了指我的身后,我轉(zhuǎn)身,舒白抓著我的肩膀,興奮的朝我說著什么。
舒白離我很近,我很努力的辨認(rèn)他的嘴型,因為我根本聽不見他說什么,夢里是沒有聲音的,我處在一個寂靜的環(huán)境里,偏偏身邊又是我最熟悉的高中生活。
我掙脫舒白的手向外跑去,剛到門口就被人攔住,我抬頭看,眼前凈是幾張模糊的臉龐,隱約能看出來,是那個和別人在一起的男生以及他的朋友們。
很可笑的是,在夢里我也無法掩飾我的慌張,想匆忙避開他的眼神,可每一次越是想避開,那幾張臉就越清晰,最后甚至要靠近我的鼻尖,我才堪堪從夢里清醒過來。
耳朵似乎比大腦清醒得快一些,在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時,耳邊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很陌生,又似乎在哪里聽過。
“寧橋,寧橋,你醒醒,醫(yī)生,醫(yī)生。”
我很努力的想睜開眼睛,但每次看見一絲光亮,眼皮又被人狠狠地壓下,耳邊的聲音像空谷里的回聲,越來越小越來越淡,世界一片寂靜,像我夢里的場景。
夢境一般在醒來后是不太會記得的,除非一些特別恐怖或溫馨的場景。而我第一次睜開眼時,腦海里浮現(xiàn)的直接是我那一場夢,接著眼睛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我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直到我的視線向下移時看到趴在我右手邊的小易的臉。這時我才看到自己的右手上插了輸液管,我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稍微動了一下身子,提不起力氣來,就像跑完五十公里后全身脫力的感覺,連腳指頭都感覺不到。
想說話,卻沒有一絲聲音,喉嚨干的像吃了一把沙子,大腦意識混沌,像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tài),很快,我又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天。
等我醒過來窗外已經(jīng)黑了,只剩下城市的燈光在緩緩照射。
房間安靜,仔細(xì)聽甚至能聽到輸液管滴液的聲音,我環(huán)顧了一圈,沒有人,空蕩蕩的,一陣下意識的嘆氣就要從心里嘆出。
“你醒了?”
我抬眼,小易端著一個白色瓷碗走了進(jìn)來。
“嗯……”我想回答一聲,但聲音幾乎不見聞。
小易繞過床在我身邊坐下來,低著眼眉很是順手的給我掖了掖被子。
我看著他,想要問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來,我暗暗著急,渾身卻使不上力氣。
“發(fā)燒導(dǎo)致聲道二次受損,渾身無力是正常的,現(xiàn)在不要想著說話,否則會再次拉傷聲道。”小易邊用勺子攪著碗里的水邊說,整個過程不曾抬過眼。
“現(xiàn)在只能喝點水,來?!闭f著他勺子遞到我的嘴邊。
我睜著發(fā)紅的眼睛看著他,沉默不言。小易依舊舉著勺子,眼里游走著一縷溫度。
“不燙,放心,不害你?!?p> 我張開嘴,溫?zé)岬乃樦韲低?,像一杯酒點燃了我整個胃,雖然渾身還是無力,但總算活過來了一點。
整個過程我徑直的把眼前盯著前面白色的墻,不敢看小易的眼睛,盡管它比今晚的夜色還濃。
勺子碰撞瓷碗沿,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給這個夜色譜上了一層五線樂章,而撩撥這五線譜的人,正坐在我的身旁。
“你好好休息,今晚我都在?!毙∫装汛赏敕旁诠褡由?,走到窗邊把窗子關(guān)上。
我白天睡了一天,所以現(xiàn)在無比清醒,我盯著房間里所有能看到的一切,打發(fā)著無眠的時光。房間里像《寂靜之地》的電影場景一樣,鴉雀無聲都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安靜。
小易為了讓我讓我休息,特意關(guān)掉了蒼白的大燈,整個房間除了小易的手機(jī)屏幕亮著光以外,就屬窗外的萬家燈火最耀眼了。
我慢慢轉(zhuǎn)過頭盯著窗外,可能醫(yī)院樓層比較高,我能看到外街的車水馬龍,一處處的燈點亮了這個城市的煙火氣息,在馬路的每一塊磚上,都有來往行人的涉足。
我突然想起高三每天十點多放學(xué)的夜晚,我擠著滿載學(xué)生的公交車回家,路過一片片沒有夜晚的小吃攤,在燈光下冒著歡騰的熱氣,即使再匆忙的路人也會被吸引,忍不住坐下來嘗嘗路邊的味道。
但高三的教學(xué)樓熄滅后,大街很快就會變得冷清,出租車滅了空車的亮牌,攤主們推著小攤車回家,學(xué)生們各自進(jìn)入不同的家門,只剩下屬于城市獨有的寂靜。
城市仿佛永遠(yuǎn)無眠,少了不像白晝那樣嘰嘰喳喳,只有夜晚才回歸于清醒,就像城市里的人一樣,白天再雷厲風(fēng)行,也還是有屬于夜里的獨自孤單。
“睡不著嗎?”一道男聲拉回我的思緒。
我眨眨眼,輕微的點點頭,頭發(fā)和枕頭摩擦的聲音在耳邊格外的大。
小易按滅了手機(jī)的亮光,只剩窗外的光照亮整個房間。
“那我給你講個小故事,聽聽或許就睡著了?!毙∫鬃叩轿疑磉叺墓褡用媲?,直接坐在了地上,背靠著柜子,當(dāng)他講話時,聲音幾乎就在我耳邊。
“從前有一條河,河上只有一條船,船上有一位老爺爺和他的孫女,老爺爺靠擺渡人家賺錢,孫女就每天上山采草藥到集市上買補(bǔ)貼家用。”
“有一天,來了一個商人想要過河,花大價錢讓老爺爺渡他過去,可一向慈善的老爺爺竟然不答應(yīng),具體原因閉口不談?!?p> 商人急了,就問他,“你為什么不載我過河,是錢給得不夠多嗎?”說著又給老爺爺給了一吊錢。
老爺爺不收,轉(zhuǎn)過頭閉口不談。
商人想找另一個船家載他,可這條河只有這么一條船,他無奈,看著河面也不寬,自己也會點水,帶著包袱就準(zhǔn)備游過去。
恰巧老爺爺?shù)膶O女回來看到這一幕,攔下商人,帶著他回去找她爺爺去了??蓪O女不管問什么,老爺爺都不應(yīng)答,只說一句,“凡經(jīng)商者皆不載。”
孫女很納悶,爺爺以前沒有這個規(guī)矩的,怎么現(xiàn)在莫名其妙立了個這么規(guī)矩。
孫女轉(zhuǎn)頭問商人去往何處。
商人回答說,進(jìn)京。
孫女又問,進(jìn)京做什么。
商人滿臉愁苦,京西的家人出了問題,特地從京南趕回去處理。
孫女一聽這耽擱不得,想幫著商人渡河。
當(dāng)天晚上等爺爺睡下后,孫女趁著明亮的月色,趕著船送商人上了岸。
商人一路拜謝,答應(yīng)少女他日必有重謝后就走了。
翌日爺爺醒來后發(fā)現(xiàn)孫女的所作所為,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滿面愁容,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著爺爺?shù)臓顩r,孫女天天上山采草藥給爺爺治病,但藥石無醫(yī)。
老爺爺走后,孫女繼承了他的衣缽,開始日復(fù)一日的擺渡人過河,少女生性單純,只是記著爺爺生前留下的一句,“只可渡人過河,不可接人回岸。”
可有一天,被爺爺拒絕擺渡的商人回來了,在河對岸喚著少女,說他日重謝履行約定來了。
少女很開心,但高興之余,她發(fā)現(xiàn)商人過不來河,她只好趕著船到河對岸,商人帶來了幾大箱金銀財寶要給少女,少女婉言謝絕,說自己本就是閑云野鶴用不著金銀財寶。
商人見少女不肯收,心里過意不去,看著少女那樣慘淡的環(huán)境,也沒有什么煙火氣息,便提議說要少女介紹一位有緣人。
少女驚慌失措,接連擺手又搖頭拒絕了。
商人沒辦法,只好央央的回去。沒過幾天,商人帶著一位翩翩公子到了少女的地方。
少女一見那人便即刻傾心,商人說要把他帶回來,可少女謹(jǐn)記著爺爺生前的話,硬生生將商人和公子趕了回去。
可過來幾日,那公子竟然自己獨身跑了回來,就在河對岸陪著少女。
少女本就對那公子一見傾心,雖也記著爺爺?shù)脑?,但心里還是有些動搖。
一天,少女?dāng)[渡人過岸時,那公子哥來到少女走到少女身邊,一番蜜語甜言說著,少女的心便淪陷了。
就這樣少女載著他回了岸邊,兩人也的確十分快樂,像董永和七仙女一樣,好像這樣下去就能白頭到老,可前者兩人之間是有一位王母娘娘作對的,少女和公子之間又怎么可能一直順利呢。
公子哥在一天清晨突然提出要回到京西,處理家中事宜,少女再舍不得也只得放他離開。他答應(yīng)她說,三日之后,必定來娶她。
少女等著,河里的水照應(yīng)著她清麗的臉。
公子哥確實回來了,不過也帶來了另一個姑娘回來。少女幡然醒悟,但為時已晚,她的心已經(jīng)完全交付與他,覆水難收。
她那時才明白當(dāng)初爺爺為什么不載商人過河,原來一切之中都自有定數(shù)。當(dāng)初老爺爺已經(jīng)察覺到孫女有此一劫,而且是情劫,他無能為力只能用自己的手段留住這命數(shù)。
可人數(shù)不如天算,該發(fā)生的都會發(fā)生,就算阻擋一樁,也會有千千萬萬樁跑出來,而命運在這千千萬萬面前毫無意義。
河的這邊是凡夫的貪嗔癡慢煩惱痛苦,那邊是解脫生死的涅槃快樂彼岸,少女選擇了無憂無慮的快樂彼岸,必定會經(jīng)歷一場凡間的貪嗔癡慢所耽擱,這是情劫的暴動,無法避免的。
小易講完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你知道少女的結(jié)果是什么嗎?”
我搖搖頭看著他。
他卻不作答,自己轉(zhuǎn)頭看向窗外,輪廓在黑夜里變得堅毅。
“以后我再告訴你?!毙∫鬃詈笳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