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閣，頂樓。
彩云過后晴空一碧，雁群凌空飛翔，好像是青天上的一行字跡。
葉落枝禿的榆柳掩映著靜謐的樓臺亭閣，萬籟俱寂，悄無人聲。
老者雙目失神，望著酒杯。
“師父...”
李泰輕輕呼喊。
“唉...”
老者長嘆一聲，放下酒盞。
“你以后不要叫我?guī)煾?..”老者搖著頭說道，“我從來不收徒弟，況且我也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可是...”李泰斟滿酒盞。
“沒有什么可是...小老兒姓薛名先，你可以像阿妙一樣稱呼我...叫我薛伯伯...”老者端起酒杯說道。
“好，晚輩李泰敬薛伯伯一杯?！崩钐┮哺似鹁票?p> 二人一飲而盡，相視而笑。
“呵呵呵...”老者笑了，那笑容像是見了久違的老朋友。
“自從歐兄走了之后，再也沒有人像這樣陪我喝酒了...”
“歐...？”李泰小心問道：“您說的是妙姑娘的父親，歐業(yè)祖老前輩？”
“正是...”老者搖頭嘆息。
“他是這江湖上唯一夠資格稱得上俠義無雙的人物...少年得志，武功蓋世，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遂翩然翱翔，武林尊為天下第一俠士?！?p> “可惜...無緣一見...”李泰面露惋惜。
“你們見過...”老者盯著他。
“什...什么！”李泰扶穩(wěn)酒杯，“怎么可能，他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
“不止...黑衙門的門主陸鼎峰也見過你...”老者的眼神不容質(zhì)疑。
李泰驚道：“什...什么時候...”
“十年之前，泰山之顛！”老者的眸子縮成芝麻。
“那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李泰放下酒杯。
“你早晚會知道的...”老者端起酒杯飲了空杯。
“這...您都開口了，怎么不告訴我...”李泰放下筷子，食欲盡失。
“呵呵呵...天機不可泄露，你提前知道，反而會壞事，天賦靈機，天之機密，你要隨心而動?！崩险咝Φ迷桨l(fā)神秘。
“那我還能知道什么？”李泰有些泄氣。
“除了當年的事，你可以隨便問。”老者狡黠一笑。
“嗯...”李泰盯著老頭，“您年輕時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愛你的女人？”
“額！”老頭驚詫抖手，酒水灑滿衣襟，他萬沒想到李泰竟問出這樣一句話。
“你怎么問這個？”
“您不是說了嘛，我可以隨便問?！崩钐┬α?，像個頑皮的小孩。
老者沉默良久，像是在努力掀開塵封已久的記憶。
“凡草木燒之即燼，而丹砂煉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其去草木亦遠矣，故能令人長生。”老者端杯自語道。
“這是...？”李泰目不轉(zhuǎn)睛。
“這是煉丹術(shù)...丹砂形體圓轉(zhuǎn)流動，易于揮發(fā)，進而混入其他金石藥物來和水銀，按照一定配方彼此混合燒煉，以煉就九轉(zhuǎn)還丹，相傳這是具有神奇效用的長生不死之藥?！崩险邜炏卤芯?。
“我和師妹便是那無根道人的煉丹童子...我們自幼被師父收養(yǎng)，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p> “...”李泰替他斟滿酒杯，不敢插話。
“我那師父，煉丹成癮，為求長生不老，思憶成狂，癲狂殘暴...一年又一年，他耗盡了所有金銀，卻依然一事無成...他終于發(fā)了瘋，拿我的師兄弟試藥，那藥甚是猛毒，我的兄弟，有的瞎了眼，有的四肢癱瘓，有的神經(jīng)麻痹，有的發(fā)了瘋，有的干脆吃完就死了...”老者說得須發(fā)顫抖。
“唉...”李泰有些后悔，不該撩撥起這些慘痛的記憶。
“那年，我十六歲，我的師妹也是十六歲，師兄弟們死的死瘋的瘋殘廢的殘廢，我們知道再待下去，厄運遲早會輪落到我們頭上，我們相約逃走...走到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一起生活，過普通人的日子...”老者的眼睛亮起光芒。
李泰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我們相約，三更時分逃走，我收拾好行李，在山下的涼亭外等她，她說她一定會來的...我從日出等到日落，我知道她或許不會再來，但是我還繼續(xù)等。我在涼亭外坐了兩天兩夜，看著天空不斷的變化，看著陡峻的山嶺，我終于看見她...“老者眼神空洞，端起酒杯。
李泰伸手攔住他，”薛伯伯，不要再喝了...她來了？“
”她來了...她真的來了，她披頭散發(fā)，衣衫散亂，光著一只腳，那只腳被山石磨的鮮血淋漓...“老者的眼淚似乎干涸了。
”她什么也記不得，卻還記得我，她...吃了那藥...我不知道她在山上徘徊了多久...她最后還是來了，我抱緊她，拼命叫著她的名字，她笑了，她在最后一刻還在關(guān)心我，替我拂去眼淚，她...她終于死在我的懷里...啊哈哈哈...“老者不止是哭是笑，干笑著。
李泰流下兩行眼淚，或許他根本無法了解那撕心裂肺的十分之一。
”我安葬了師妹，回到山上，暗中給我?guī)煾赶铝寺榉猩ⅲ屗闹楸?，看著我，活生生扼死了他。“老者說得輕描淡寫，似乎歲月早已磨盡了仇恨。
李泰暗自打了個寒顫，他不敢想像那種全身麻痹，眼睜睜看著別人掐死自己的感覺。
”現(xiàn)在我可以回答你，我有過。我還要告訴你，一定要珍惜第一個愛上你的女人，否則你會抱憾終身！“老者說著夾菜取食。
”唉...如果有兩個呢...“李泰無奈嘆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看你自己了...“老者笑著搖頭。
現(xiàn)在輪到李泰發(fā)愁了。
老者笑了笑，”男女之事終歸是小事，你是如何從那地底逃生的？“
李泰便將地底遭遇，如何遇險，如何練功，如何逃生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老者聽得嘖嘖稱奇，”想不到你的遭遇竟如此險象環(huán)生，果然非大智大勇，大福大貴之人不可為也?！?p> ”薛伯伯，其實我還有許多疑問，我思慮良久，依然不得其解...“李泰正色問道。
”說來聽聽?！袄险哳D時來了興致。
”那洞穴到底是什么地方？那第六層的半句批言是什么意思？還有我夢見的那個女人又是什么人？“李泰接連詢問。
”呵呵呵...“老者抬手去摸胡須，沒摸到又放下了，”那洞穴恐怕就是傳說中的玉胎洞，相傳那里是埋藏地玄經(jīng)的所在...“
”地玄經(jīng)？！“李泰瞪大了眼睛。
”不錯，上古天機，玄坤古法，圖籙真經(jīng)，耘蕩乾坤。“老者朗聲念道。
”對，就是這幾句，你知道啊，跟我說說?！袄钐┫渤鐾?。
老者抬手安撫他，”我知道的也只是這句批言而已。傳說這地玄經(jīng)以地道為綱宗，論述修身集氣之道，乃所謂兵解成仙之學，文意深奧，包涵廣博，被稱為地經(jīng)之主?！?p> ”我只看到一團團幻相，身上似乎有很多小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力量就不斷涌出來。“李泰胡亂解釋道。
”難怪你的內(nèi)力之強，世所罕見，原來你收用了地脈之氣。“老者神色憂慮。
”地脈之氣？“李泰疑惑道。
”你身上的熱氣不是從丹田發(fā)出，而是從腳上的極陰穴灌入！“老者說的斬釘截鐵。
”是...“李泰不可置否。
”這就是了，常人所修煉之內(nèi)力，皆是運用人體先天真氣，養(yǎng)之丹田，灌至四肢百骸，可是你...你卻開啟了極陰地門，直接從龍脈吸取真氣...“老者越發(fā)憂慮。
”有什么問題嗎？“李泰見老者神色有異，越發(fā)緊張。
”剛才你說到，第六層有具死尸...他還毀去了半句批言...“
”是的...“
”我可以告訴你，第六句的完整批言是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這是坤卦的最后一爻，二龍大戰(zhàn)，這一爻指事物盈滿已極，將有滅亡之危險。那人很可能練全了六句批言，無法承受浩然龐大的地脈之氣，筋脈爆裂而死...“老者說得心有余悸。
李泰聽得冷汗連連，”這么說那位仁兄救了我一命，唉！可惜我沒時間幫他入土為安...“
”未必...相傳練就這地玄經(jīng)便可兵解成仙...他或許已經(jīng)成仙了...“老者笑笑喝了口酒，像是在講述一個神話故事。
”此事萬萬不可再向他人提起...山莊已處在多事之秋，若是那些心思歹毒之輩得知此事，定然又要掀起更多的腥風血雨，你明白嗎？“
李泰沉思半晌，點了點頭，”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