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起早開店門的時候遠兒的手還是微微有些顫抖。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疑惑,這么好脾氣的東家和掌柜,為什么會有人想要打他們的主意呢?
“遠兒,走什么神?”白娃娃小跑來扯扯她的衣擺,“早點該擺上桌了哦?!?p> “掌柜的真的沒什么交代的么?我,我......”
“傻丫頭你擔心個什么,我們就照常營業(yè)便是。自己都動搖了咱們掌柜的靠誰來撐門面?”
紫蘇將發(fā)面的白饅頭兔子包蒸籠擺在最底下,又疊上幾籠屜帶不同餡兒的包子發(fā)糕。
回頭瞧見遠兒還怔怔在原地,心下無奈。
“遠兒快來幫忙,一早上可別想偷懶?。 ?p> 柳瀲今日早就醒了,披著外衫悶頭在里邊的一處方桌坐下翻著賬目,幾個小丫頭在她邊上來回跑動了好幾回她也未見抬頭。
時辰差不多,客人漸漸也聚攏過來。
遠兒是真的緊張,原本總也帶著笑的臉上如今似乎多了幾分防備和困惑。
紫蘇看在眼里,也不知能說什么,只暗暗多幫襯著,同時看著些她怕出錯。
“紫蘇,店里你盯好。等下若是屈家的人來,你讓遠兒去接一接,莫讓人看著?!?p> “這個點掌柜的要出去?”
抽不開身,紫蘇只能眼睜睜看著柳瀲起身,掀了后廚簾子,消失在大堂的盡頭。
正是初春的天,雖說有些許的暖意,可風一吹還是會讓人想起腹中的饑餓——若是能有一碗熱乎乎還冒氣兒的碗盞,不論里頭是什么,都讓人食指大動。
柳瀲也不在乎風吹亂她的頭發(fā),不在乎有些敞開了的外衫,只匆忙地快步走,眼里的復雜讓人見之不忍。
早上的客人已經有幾個似乎捕風捉影到什么消息了。
按著她本來的想法,就該等著流言再起來些然后能順藤摸瓜去找那個想給她使絆子的家伙。
只是而今——喻香樓根基不穩(wěn),她也顧不上這許多,最重要的是搶在流言傳開之前把那些充滿惡意的嘴全部堵住。
獨門獨戶的院落,有些蕭索的木頭柵欄,小院年份不小,卻暗藏著生趣。
看著就像是老派的說書人會住的地方,想想她曾祖父的小院子,也就是這一派的布置。
“誰在門口哇?”
柳瀲正瞧著門口一條白軟蓬松的大狗,想要伸手摸一摸它。聽得背后不遠處仿佛有人晃晃蕩蕩過來,一派的悠閑。
“敢問老伯可是談韜院鐘子音?”
老頭眉頭花白,眼睛里卻透出不同的精亮。他有些意外地背著手往柳瀲面上打量一番,“呵呵”笑了起來。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柳相元那老家伙的小姑娘是不是?你滿月我還來瞧過你。怎么這般天有空來找我老頭子,你曾爺爺又饞我的故事啦,???”
老頭蕩蕩歪歪把柳瀲帶進院子。
“你,你叫什么來著?啊對對對,小渭舟么。”
“您還記得晚輩?”
“嗨呀,哪里會不記得。所有和你曾爺爺喝過酒的,哪個不知道他家的小丫頭取了字叫渭舟啊。”
“來來,進來坐坐。和我老頭子說說,你打哪兒來呀?可是從徽州來?柳公可還好哇?”
“晚輩是三個月前從徽州過來的,現(xiàn)在在宗城住著?!绷鵀囈?guī)規(guī)矩矩行晚輩禮。
“來之前曾祖父還特意囑咐找時間來拜會您?!?p> “宗城的生意不好做的。和徽州不一樣吧?!?p> 鐘子音見她似乎風塵仆仆外加面色不好。
“這個點按說說書生意正好呢,丫頭你卻跑出來,可是遇上了什么難事?”
“鐘老前輩,您剛從有人煙的地方來,您可聽人議論……喻香樓?”
鐘子音的神色一下變得有些緊,皺紋布滿的眉頭又深刻了幾分:
“喻香樓是姓柳的?”
“正是?!?p> “你一個人來的宗城?還是有兄長父輩照顧的?這樓幾人在照看?都是什么人?”
“晚輩一人來的,父兄都在徽州本家。這樓現(xiàn)在加上晚輩總共四人,全是徽州帶來的與晚輩相仿年紀的姑娘。”
鐘子音一拍大腿,剛想說什么,看著柳瀲有些亂了的發(fā)頂終究是搖搖頭,拔開酒囊子大灌一通:
“你可知道是誰在做事?”
“這件事牽扯到屈家,大略現(xiàn)在屈家的人已經到喻香樓送消息去了。”
柳瀲抿了抿嘴起身,在鐘子音面前又行了大禮。
“若是晚輩沒有推測錯,喻香樓在的這地方確實得罪了人了。
“只是而今流言已起,再不說清楚只怕是百口莫辯。還懇請老前輩出馬,看在曾祖父的份上,替喻香樓解解圍?!?p> “哎呀丫頭快起來,這像什么話。如今你一人在外頭又無依無靠,有些人想趁機給你顏色看。哼!倒是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鐘子音將柳瀲扶著坐下。
“來,你從頭到尾講講,你這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掌柜的!你可回來了??!”
柳瀲回來的時候本是做好了準備以為會又見到昨日那般場面。
進了門倒是稀奇了,雖然客人依然擠滿大堂,但是紫蘇不在跑堂卻在自顧自打算盤算賬,遠兒也不過是稍稍加急了腳步,亦沒抱什么緊張勁兒。
仔細看,大堂里還不止遠兒一個在端著盤子,幾個略有些眼熟的漢子也跑的很勤快。
來來去去掀起的廚房簾子下面,也似乎不光一個灶臺一個鍋鏟在翻炒——哪里變出來的這許多幫手?
“你還傻站著做什么!若不是我今日覺得奇怪過來瞧瞧,光這幾個細胳膊細腿兒的小丫頭你打算累死她們么?”
突然額頭被拍了一記,小葉紫檀木的味道劃過鼻尖,帶著一股子的安心氣兒。
柳瀲被嚇了一跳往后倒了半步,易子羨卻不由她往哪里躲,目光中閃出一浪高過一浪的忿忿。
“你怎么來了?今日沒有日課?”
還有些愣神,脫口而出的話叫易子羨一下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半天端出幾句狠話:
“小爺我今日聽了點風聲過來瞧瞧你這破樓倒了沒。日課這事兒你敢再提一次信不信我就掀了你的樓!”
“子羨如今是做得了主的人,柳掌柜便不要壞他的興頭,讓他過過癮罷?!?p> 不遠處立著的屏風被一只戴著鬼眼串珠的手輕輕推開。
穆嵐空這次沒有拒絕遠兒支上這屏障不是真放心前頭有易子羨盯著,而是大堂里某些食客著實讓他大犯惡心。
厭惡地將目光準確掃向角落里交談著什么“喻香樓”“妖女”這類字眼的兩個男人。
他穆嵐空耳清目明為的可不是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污言穢語臟了自己的心神。
“駱統(tǒng)領剛剛帶了人來走了個場,你瞧這有些人給嚇得,緊趕慢趕就跑了?!币鬃恿w冷哼幾聲。
“你可真招事兒,膽兒還沒長好的蝦兵蟹將都敢來這兒搗亂?!?p> 易子羨從來都傲氣慣了,穆嵐空又是個極不愛熱鬧的,駱遙庭聽他們的意思也是明著來給她撐了腰。
這里的亂事兒本不關他們幾個的事情,柳瀲自己也沒打算再多將人拖下水。
本來就破罐子破摔想走險招,不想這幾個自己向她伸了援手。
“這回你該謝謝那位屈小少爺,他似乎得了家里的話這幾日不好再來你這兒,若不是他來敲我的門只怕連我知道的時候你這樓真要被人給推翻了。”
柳瀲啞了聲,一句多謝正要出口,身后又有人喊她:
“小渭舟啊,你這店里的酒香可勾人的很吶!”
“嗬,這不是鐘老爺子么!”
近門口的食客不少認出了背著手晃晃悠悠進來的鐘子音,甚至有幾個起哄起來催著老爺子說點什么。
“莫急莫急,小老兒今天是帶著故事來的,呵呵,諸位要是愛聽,便給小老兒讓個位子可行吶?”
幾個坐在中間的客人早就忙開了,紫蘇也從賬冊前起身過來幫著布置。
廚房里的白娃娃抱著一壇子酒小跑過來,一路的酒香只怕是將一室的饞蟲都引了出來。
遠兒放下的一碟蘭花豆一碟酒鬼花生米,嘖嘖嘖,別提慕煞多少旁人。
“呵呵,今日好酒好興頭,既然各位客人也愛聽,小老頭兒便好好說來故事。諸位想聽什么?”
四下正鬧哄哄呢,突然坐在那兒的兩個漢子就喊起來了:
“老爺子!喻香樓到底什么來歷唉,你若是能說,說給我們聽聽唄!”
“是啊是啊,坊間傳著這地方鬼的很呢!”
整個大堂寂靜了半刻,突然就炸開了。
竊竊私語的,陰陽怪氣的,冷眼旁觀的,落井下石的。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正站得筆挺的柳瀲。
這真是明擺著要喻香樓難堪!
紫蘇眼里都要噴出火來了,連在廚房里的白娃娃都走出來靠在門邊面若寒冰。
穆嵐空冷哼了一聲,拽著易子羨不讓他直接上手揍人。
鐘子音此時卻是突然從袖中抖出一把折扇。
嘩一聲打開,上頭幾個黑亮大字行云流水寫著——談韜天下事。
“各位可聽好了,那得從三個月前頭的沐元六年年尾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