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十八歲之后的那天晚上,實在是無處無處投奔,手臉被寒風吹的麻木了,總算挨到了趙克家的三層樓上。他敲門的時候,聽到里邊正吵架:
“早就說好的結(jié)了婚給房子,不能說話不算話呀?”一個男人邊說邊來開門,是趙克他哥。
趙克他哥認出時光,沖里邊喊:
“趙克,找你的!”
“也不怕人家笑話,有本事自己掙去,干嘛老盯著你爹?”里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
趙克他哥掉回頭地又沖了進去:
“您甭跟我說這個,我才不怕呢……”
趙克迎了出來忙把時光拉進了自己的小屋并隨手關(guān)上了門。
“我,我來的不是,不是……,我是說……”時光有些不知所措。
趙克無所謂地擺擺手:“為了這套房子,我大哥二哥三哥回家就掐,別提多煩人了,我早受夠了。反正還最后一晚上,明天一早走人,眼不見心不煩……”
他發(fā)現(xiàn)了時光的行李,“怎么?家里也開打了?”不等時光回答他就揚起頭大笑起來,“哈哈……看來是他媽的天意讓咱們走的,也罷也罷。正好我這兒還有酒,咱倆今兒來個一醉方休,明天一早一塊滾他媽的蛋!”
趙克和時光不一樣,在學校就是個風云人物。高大英俊,招的不少早熟的女生給他寫過紙條,連大鼻涕那樣窮橫窮橫的人也寫了,讓他照顧照顧她低年級的弟弟。不像時光,一個女生的紙條也沒收到過。頭腦活說話逗,班里的作文回回第一,回回范文朗誦,還曾在全校大會上朗誦過自己的長詩《啊,青春》,聲若宏鐘抑揚頓挫,通篇用“啊”字串連得如行云流水,轟動一時,一時間被譽為“啊”派詩人。當著千百雙眼睛啊,在時光看來別說朗誦,嚇也給嚇死了。趙克有他自己一套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為人處事策略和理論,除了時光對外人從來秘而不宣,更讓時光感到神乎其神。趙克在時光眼里,是個可望不可及的英雄,偶像。
當然,趙克也有難堪的時候,也有他自己的短兒。但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
那是初一的時候,趙克是晚了一個月從別的學校轉(zhuǎn)來的,剛來第一天正趕上大鼻涕主持全班同學在開小評論會,評論一些同學上課無組織無紀律亂說話亂遞紙條的惡劣行為。同學們正踴躍地爭先發(fā)言,可能是被大好形勢所感召,也可能是想在新環(huán)境出出風頭來個先入為主,當又一位同學剛剛結(jié)束了發(fā)言的時候,趙克身處陌生境地卻出其不意,用他那洪亮的嗓音帶頭喊起了口號:
“打倒無政府主義!”
被嚇了一跳的全班同學愣了片刻,馬上跟著喊了起來。
“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沒等眾人的聲音落下去趙克第二句口號又起……
那次小評論會因為趙克的超常發(fā)揮充滿了正氣,自然也給全班同學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這成了后來趙克最恥于提起的一件事。小評論會批判會不再時興以后,誰要是提起“打倒無政府主義”的典故,趙克馬上會不自在。
不過他會自我解嘲:“唉,那個時候嗎,生活所迫。”
誰也不會想到,一次偶然的事情,時光和趙克成了哥兒們。
初中的時候,羅里羅索夫校長組織畢業(yè)年級男生住校戰(zhàn)備值班,三人一組。時光、趙克、老油分到了一組。晚上在值班室閑極無聊,老油買來兩瓶廉價的佐餐葡萄酒,估計是糖精酒精勾兌而成,味道綿長令人難忘。可惜,后來市面上再也見不到了。三人邊喝邊神侃,時光結(jié)結(jié)巴巴地侃起了《水滸后傳》,仗著酒勁兒竟也講的別有一番韻味。兩位聽眾越聽越入迷,酒喝光了,正講到綠林好漢們在某處酒肆吃酒,一時性起,一路刀棒拳腳,將酒肆打了個七零八落。
三個人也性起,抄起值班室里的消防斧頭和鐵鍬一路使將起來,屋里的桌子板凳床鋪被盡數(shù)摧毀,三人各持手中“兵器”腳踏廢墟縱聲狂笑……
第二天羅里羅索夫校長接到了報案。立刻召集全年級大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協(xié)同無罪。三個肇事者必須自首,否則死路一條。老油第一個起來自首,說是協(xié)同不是首惡。趙克慌了,咬牙瞪眼搜腸刮肚地琢磨對策,苦思過關(guān)之計。這時,時光站了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招認,自己就是領(lǐng)導們要找的首惡,是自己一人所為,與其他人沒關(guān)系。
老油沒事兒了,趙克脫險。時光受到了全年級通報批評和記過處分。
關(guān)鍵時刻見人心,趙克輝煌的中學時代因為時光的挺身而出沒有染上污點。他恨老油,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感激時光,夠義氣。從那以后,兩人有了交往,成了哥兒們。
時光不在乎什么處分,和趙克成了哥兒們讓他激動不己。那個能看《水滸后傳》的書攤兒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告訴了趙克。一連幾天,倆人下學就奔書攤兒,直看得倆人整天手舞足蹈,再見面的時候口音都跟著變了。
“賢弟這一向可好?”
“趙——大官人別來無恙?今日又見——大鼻涕那斯涂抹裝扮得三,三分象人七,七分象鬼飄然而至不由得心頭火起”。
“卻說那廝,屢次在眾人面前羞辱賢弟,甚是可惡,早晚還要調(diào)教她則個。今日可曾又遭遇三班那粉頭?”
“不曾。唉,直被那粉頭撩撥得心旌,呵搖蕩,恨不得立時就作在一處,這可如何是好?”
“依在下看來,賢弟若能耐住不臉紅耳熱,與那粉頭對視上少頃,這事便有三分了,若下一次對視時直要看得那粉頭在賢弟面前垂下眉眼來,這事便有五分了……”
“罷了罷了,想你我在一起時端的是,大碗篩酒大塊吃肉何等暢快,如此煩惱之事再——再也休提?!?p> “賢弟所言極是,老娘調(diào)和的好汁水,今日正巧閑在家中,你我何不略整杯盤,開懷暢飲,再來個一醉方休,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這種游戲很讓倆人開心,是只屬于他們倆的專利。兩人到了一起就這么肆無忌憚地胡說八道一通,漸漸的,這成了他們生活里必須有的節(jié)目了。為這個,倆人放了學就粘在一起。只是有一點,趙克做不到,也一直不愿做到,就是不愿公開和時光的交情,只要有別人在,趙克絕不向時光表示過分的親密,在班里見了面,倆人像是地下工作者,裝著不認識似的,暗中互相擠眉弄眼。時光知趣,也知足,不敢再有別的奢求。心里有就行了,正象趙克說的,哥兒們好不好不在面兒上,包子有肉不在褶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