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走了,她要回家?guī)蛬寢尭苫顑骸?p> “老爺兒”就要落山了,在西邊天際脹紅了臉。土壩下面的田野里,耕作著的人們已經收工離去,顯得更加空曠遼闊。遠近的村落升起裊裊炊煙……
時光站在高高的土壩上看著一片紅云飄然而去,一陣他熟悉的歌聲在樹林四周回蕩:“青天一頂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紅,石油工人心向黨,滿懷深情望BJ,滿懷深——情——望BJ……”最后一句長長的拖腔兒,使秀秀圓潤的嗓音像是天籟之音,好聽極了。
時光想,大概秀秀自己也并不太在意歌詞本身,只是覺得這歌的曲調很適合她的緣故才唱的吧。換了他可能想到身在偏遠的鄉(xiāng)村而對BJ可望不可及,一定會有一種傷感凄涼的苦澀摻雜在歌聲里。幸好他不會唱歌,用趙克的話說,他屬于次中音——好次的次——說話都困難……
他拉著吃的心滿意足的馬蛋子向村里走去。經過這幾天的喂養(yǎng),馬蛋子對時光表示出了極大的好感。摸它的頭、脖子,拉它出來都是乖乖的,很順從的,只是對時光的非分之想戒心十足。只要時光走到它的身后就顯得不安,打著響鼻,跺著蹄子掉著身子不讓時光站在它的后面。一次時光伸手摸了它的后背一下竟引起了它的好一陣焦躁和憤怒,嚇得時光只好暫時收斂起自己的愿望。
馬蛋子看上去好多了。走起路來顯得有些力量了,身上經過時光囤囤兒秀秀每天在小河里用清涼的河水水刷洗,像是潔白的絲緞閃著光澤,不過還是瘦弱了一些,也虛弱了一些。拉它出來如果走的急,它身上就會沁出一片片汗?jié)n。時光希望它早點好,又不希望它好得太快。它好了,雖然可以圓時光奔馳的夢,卻也許會失去一些和秀秀姐弟倆接觸的機會,他覺得現(xiàn)在給這些農村的少年兒童講故事已經不僅僅是他們的需要,而是他自己的一種不可或缺的需要,已經成為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一種精神依托,一種獲得自信的方式。
他覺得馬蛋子是自己的一位無言的知己,不知是命運啊處境啊還是什么其它地方有點相像,有一種相通,是什么呢,他一時想不明白,反正肯定不會是外貌長相……
時光快要走到通向三小隊岔路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遠遠的一輛大車橫在路口上。走近了他看清了,是多日不見的車把式噘嘴騾子。離著八丈遠呢就聽他叫起來:
“嘿,這馬蛋子啊,真有個樣兒,不騎上‘大摟兒’,怎么?這家伙要是‘大摟兒’起來,一準兒風兒似的?!?p> 時光到了跟前,看見噘嘴騾子亮晶晶的小眼睛里閃著笑意,忙說:
“它現(xiàn)在還‘大摟兒’不了,病還沒好,且得再養(yǎng)一陣子呢?!駜簜€怎么閑在了,不忙著家走干自己個的活兒了?”時光和社員們說話口吃的情況越來越少,而且學著社員們見面說話的語氣嗓門兒越來越大,這一點使他越來越感到開心。
“大學生,這不是專門兒在這兒迎你嗎?”噘嘴騾子把學生的“學”讀成“淆”,咧咧嘴從車上跳了下來說,“我那二大伯,知道嗎?就是鎬把子,這倔老頭子大號知道的人不多,一提這鎬把子村里沒人不知道的。那是我親二大伯,就他家里頭來了封信嗎,不是?是城里頭一個親戚來的,上邊有點子洋字碼,老頭不認得,喊我去瞅,你想我能比他強哪兒去啊,這個中國字兒還將就著能認出幾個,這洋字碼哪能認的去,你說說?別說我啦,我瞅著可著這村兒也沒一個。得了,我這不就想著你了,大學生?今兒個晚么晌就歸那兒吧,幫老頭認認……”
“可我,也不一定認得啊,可我?”聽說去‘鎬把子’那兒,時光想起那張陰沉歪斜的恐怖的臉,有點不寒而栗,但被點了將了又不敢推脫,“我可能也夠嗆,真的要是英文還湊合,要是別的,別的……”
“唉——唉——”噘嘴騾子不耐煩地打斷時光的話說,“膩膩味味膩膩味味的你哪兒那么多的說頭啊,膩膩味味的,你?讓你去你就去,總比我們這樣的老粗行吧,???反正你得給想轍兒。我一半會兒墻里邊叫你去啊,就這么著了,我先頭里走啦……”說著一揮手里的鞭子催著馬車在時光的前面小跑起來了,土路上騰起一陣煙塵……
時光真是沒想到這位兇煞般的鎬把子和噘嘴騾子還沾著親,更沒想到他不找張三不找李四偏偏找到自己這樣一個想起他那樣子心里就哆嗦的人。他安頓好了馬蛋子,回到宿舍,左思右想只有一個人能幫他——趙克。他一拍自己的腦門兒,心想對呀,怎么把咱趙大官人忘了呢,外事公關老手啊。想著,他一溜煙地向伙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