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拿火來
歡愉總是短暫的，月亮愈發(fā)明亮，光芒也愈發(fā)清冷了，一陣涼風(fēng)吹來，眾人被激得打了個冷顫，酒也醒了五分。
“看！放燈了?！辈恢皇钦l喊了一聲。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夜色下一盞盞祈天燈漫過天幕，開始只一兩盞，有氣無力地飄著，漸漸的，燈多了起來，十盞，二十盞，到后來便是百盞祈天燈浩浩蕩蕩地從城內(nèi)的各個角落升起。
黃色的火光映得月亮和星星都失去了顏色，帶著不同人的不同愿望齊齊向天外飄去。
砰的一聲，不知是誰家在放煙火，一朵金色的花在頭頂炸開。
“咱們府里的燈呢？”
“去年的受了潮不能用，今天因為老爺在，就沒敢備下。”手下準備過節(jié)物品的小廝說。
不一會兒，來福不知道從哪里抱來十幾盞祈天燈。
清漪驚喜地問道：“這是從哪來的？”
來福說：“角門外有人賣，我都買回來了?！?p> 清漪對眾人說道：“中秋之夜，歡飲至此，豈能無詩。燈上題詩，放飛出去可是很靈驗的?！?p> 不料眾丫鬟仆人不樂意了。
“我們字都不認得，少奶奶欺負人。”
齊方上來打圓場道：“給你們每人一支筆，不拘什么，隨便在燈上寫寫畫畫就是了。若連這個也懶得做，那就照往年一樣，在心底默許也行?！?p> 眾人都說好，紛紛拿起筆在燈上畫。
清漪也略想了想，走筆在燈上寫了一首應(yīng)景的《中秋夜宴》詩，不過記夜宴之景，家庭和睦之類的。
“呀，紅兒姐姐畫了兩個人，還手牽手呢。”有人看了紅兒的畫驚呼。
齊方也湊過去看，如果那也能叫畫的話，兩個簡筆小人還被她畫得歪歪扭扭的，但好在還能分辨出男女，紅兒在女孩的頭上畫了長頭發(fā)，而男孩則是光頭。
“紅姐姐想嫁人了，明兒給你找個姐夫?！毖诀邆兇蛉さ馈?p> 紅兒急了，罵道：“小娼婦，喝酒喝花眼了，誰想嫁人了。我畫的是少爺和少奶奶?！?p> 齊方噗嗤一笑，這兩個黑黢黢的小人兒竟會是他和清漪，紅兒的眼睛是不是有點問題。
他不是光頭啊。
清漪也湊過來看，笑道：
“畫雖然很糙，意思卻很對。紅兒也大了，趕明兒也跟你說門親事?！?p> 齊方點點頭，作贊同樣，清漪在齊府長大，紅兒是齊宣特意買來伺候清漪的，嚴格來說不算清漪的通房丫頭，齊方不用對她負責(zé)，加之也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所以紅兒終是要出去的。
紅兒羞了，急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輩子伺候少奶奶?！?p> 清漪也不打趣，說回畫上：“得閑了我教你畫畫好不好？你這畫的算什么，真不知羞。”
“除了畫鞋樣我?guī)讜r拿過筆，畫成這樣可不容易了呢?！奔t兒當下也羞了，說完趕緊點了蠟，把燈放走。
紅兒探頭看向一旁的小桃：“你怎么還不畫，要不我再給你畫一副少爺和少奶奶吧?！奔t兒看來是畫上癮了，說著就要奪小桃的筆。
小桃沒讓她得逞，護住自己的燈，眼睛一轉(zhuǎn)，小步跑到齊方面前。
“少爺，你不是說要給我們寫詩嗎。”說著把燈和筆送到齊方面前。
小桃不說不要緊，一說丫鬟們這才記起，一個多月前，乞巧節(jié)后，齊方給清漪每日寫三首詩，也順帶答應(yīng)要給丫鬟們寫。
當時推說改日再寫，現(xiàn)在改日到了。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xiàn)在吧。”
齊方看向小桃，一臉記不得有這種事的表情：“我有說過這樣的話嗎？”
眾丫鬟齊喊道：“有！當爺?shù)目偛荒苜囄覀儼伞！?p> 齊方向清漪遞了個眼神求助，不料清漪只笑笑看著他，好像在說：“我等著看你寫呢?！?p> “有就有吧，拿筆來。”喝了酒的齊方滿不在乎，抄過小桃的筆就要寫。
但轉(zhuǎn)念一想，把筆又交給清漪。
“我那狗爬字就不丟人了，我來念你來寫。”
清漪含著無可奈何的笑接過筆：“你呀，真該好好練練字?！?p> 漫天的祈天燈遮住月亮，只露出霜白的一角。密布的星星從祈天燈陣中透出一兩顆，白白的，一閃一閃，黃色的燈并不能蓋住閃爍的星星。
“你們說，天上真的有神仙嗎？”齊方看著天空輕聲問道。
站在他身后的清漪也不肯定：“應(yīng)該……有吧?！?p> 齊方望著天空，如果沒有神仙，那自己身上的事該怎么解釋？
如果有神仙，那自己還能回去嗎？但自己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妻子。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饼R方對月長吟。
清漪在身后連忙寫下。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p> “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p>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p> 念到這里，齊方頓了很久，久久不能平靜，兩世為人的他，經(jīng)歷的越多，就越喜歡蘇軾，越佩服他。
望著月亮呆呆出了會神，轉(zhuǎn)身看，清漪已經(jīng)將一闕《水調(diào)歌頭》寫在了燈上。
娟秀的小楷。
清漪看了看齊方，問道：“下闕呢？”
齊方拿過祈天燈，想了想，隨后苦笑道：“沒下闕，燒了吧?！?p> 清漪可不同意：“這么好的《水調(diào)歌頭》，可惜了。”
“這不是我的?！饼R方輕聲說，清漪眼神微動，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丈夫說這句話時的無奈與落寞。
但是她并不明白齊方的這份情緒從何而來。
“這怎么不是你的，古往今來誰寫過這樣好的中秋詞，雖然只有上闕，但若能補齊下闕，方哥定就能在文壇有立足之地，甚至流芳千古。燒了？我不同意?！鼻邃魣?zhí)拗地拒絕。
“燒了吧，這首詞已經(jīng)來過人間了，它不屬于我，也不屬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饼R方又說了一遍，轉(zhuǎn)身緩步離開了。
清漪看著齊方離開的背影，她第一次覺得對于丈夫，她還有很多不了解。
丫鬟仆人們也被齊方突然的情緒轉(zhuǎn)變弄得措手不及，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說什么。
清漪看著手里的祈天燈。
“紅兒，拿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