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方出門少，交際少。雖出生尚書之家，但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個有見識的人。
以前只在課本上讀過文人雅集，今天算是真正見識了。
其余人應該不少參加這樣的集會，任小廝們擺放東西，自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品茶，或擺棋，或賞景，或依石讀書。
齊方前前后后只參加過兩次集會，一次是七夕在東河，誤上了石硯的滄浪詩船，當時弄得很不愉快。
一次便是這回。
齊方不得不說，今天這次集會才真有點他想象中文人雅集的意思。
“怎么樣，有點那個意思吧？”唐書為齊方端來一杯酒。
不是普通的酒杯，是特意仿古定制的酒樽。唐書的說法是，這樣才夠風雅。
齊方接過酒來，點點頭：“確實有點那個意思?！?p> 唐書笑說道：“待會兒必是要做詩的?！闭f完唐書站起來，拍拍身上，又拍拍齊方的肩膀，“好好想，等你的好詩。”
說完走開了。
齊方的好興致被唐書一句話給壞了，他哪兒會做什么詩。
“對不住各位先賢了?！饼R方在心里先給各位大佬賠了不是。
齊方是真見識到什么叫流觴曲水了。
一個小托盤上放著一枚酒樽，由小廝從上游緩緩放下，漂至誰身邊，誰都能取下酒樽喝了。
喝了酒的便要做一首詩。
齊方也勉強做了兩首，都很普通。眾人知道七夕那首《菩薩蠻》是他作的，如今不會了，只當齊方不善做應酬之詩，也不多說什么，便由得他混過去了。
唐書也做了兩首，眾人都推為魁首，唐書笑道：
“今日我們宴飲與此，流觴曲水，必成佳話，何不將你我今日之詩，結成集子，付梓刊刻？”
文人大抵都好這個，都說：“是該如此，那你我的集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此處竹林掩映，就叫青竹集吧?！庇腥颂嶙h。
“不好不好?！碧茣攬鼍徒o否了。
唐書這么一說，眾人才反應過來，唐書的爹，當今的京兆尹大人便叫唐青竹。
眾人笑了，道：“這個名字倒像是世伯的集子?！?p> 提議青竹的學子尷尬地笑了笑：“倒是忘了世伯大名了，贖罪贖罪。”
唐書倒不在意，解釋道：“我爹以后的自編文集還真就叫《青竹集》，咱可別搶了他老人家的名字?！?p> 齊方自己寫的兩首詩入不得眼，此時有意補償，說道：“那叫《秋水集》如何？”
一語點醒眾人：“很好！合情合景，很好！”
唐書也點點頭：“秋水一詞確實好，此時正值初秋，此地有山有水，秋水二字是極貼切的?！?p> 又有人說道：“集子的名字既有了，序文是不是該寫出來了。”
“對啊，這秋水集序可不能馬虎，是咱這集子第一篇呢。我建議讓……”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從竹林外里傳來一個聲音：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唐留墨唐公子。”
眾人看去，只見一華貴公子帶著三五人從竹林走出。
唐書見了來人，笑道：“這不是程伯達程兄嗎，少見少見?！?p> 齊方不認識來人，身旁一位太學生悄聲跟齊方說：“吏部尚書程通渠大人家老大，跟唐公子一向不對付?！?p> 程伯達看了一眼唐書，又抬眼看了后面的人，陰陽怪氣地說道：“怎么，集會寫詩啊？”
唐書沒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程伯達身后帶著的人，有幾個眼熟的。
有唐書一方的人對著程伯達一行人喊道：
“劉兄，現(xiàn)在肚子不疼了吧？”
只見程伯達身后一人尷尬地咳了咳，退了兩步，也不說話。
喊話那人也不再喊，只是低聲咒罵：
“我去請他的時候，他推說肚子疼來不了，想不到是應了別家了?！?p> 齊方推了推旁邊的人，問道：“他們倆怎么結下的梁子？”
“確切說不是他們倆，是他們兩家。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因為一樁案子，當時落在京兆府，程通渠大人想從輕發(fā)落，就親自找到唐大人，尚書大人都親自登門了，想必也會給幾分面子吧。”
齊方聽了點點頭。
“可誰想，唐大人堅持秉公執(zhí)法，一點情面都不給。結果那犯人被判了斬立決，兩家就這么結了梁子?！?p> “什么案子能讓吏部尚書跟京兆府尹結仇啊？”
京兆府尹雖說官階沒尚書高，但同樣位高權重，加之歷任京兆尹都深得皇上信任，所以京兆尹這個職位，沒人敢小覷。
坊間甚至有傳言：“拿一省尚書都換不來京兆尹。”
“這誰知道，好幾年的案子了，處理的也快，無從知道是什么。”
而這邊，程伯達手里翻了翻手里的稿紙，笑道：
“留墨兄這‘京城第一才子’還真不是買來的，詩寫的是真不錯?！?p> 但這句話怎么聽怎么別扭。
唐書自然聽出程伯達的揶揄，笑道：“不敢當程兄面稱第一才子，誰不知道吏部尚書程大人家最重兒女教育，其中又以程兄最得程大人心意?！?p> 程伯達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學無術，肚子里被他爹硬塞了兩本書罷了。但他聽了唐書這話也不惱，說道：
“我今天請了翰林院的葉侍讀一同來，正巧碰上留墨兄，不防一起吧？”
說完讓出半步，將身后的葉侍讀請了出來。
葉侍讀已經(jīng)老邁，須發(fā)皆白。
“你們這集子叫《秋水集》是吧，名字是好名字，序文呢，有了嗎？”程伯達說道。
侍讀陪同皇上和皇子讀書，學問都是一等一的。眾人剛才還在商討誰寫序文，葉侍讀一站出來，卻沒人敢說寫序文的事了。
唐書倒是可以寫，但對方明顯是來找茬的，唐書寫的再好葉侍讀都能雞蛋里頭挑骨頭，硬說不行。
“正好，我們正好要寫呢，葉侍讀這邊請。”
人群中傳來齊方的聲音。
“你是？”葉侍讀看齊方眼熟，問道。
唐書走來，介紹道：“這是齊大人長子，齊方?！?p> 同在翰林院，葉侍讀當下便反應過來：
“原來是齊公子，少見。”
一旁的程伯達心中納罕，不知唐書跟齊府的關系。
旁人悄聲解釋：“齊大人跟唐大人系同鄉(xiāng)，唐書跟齊方從小一塊長大。”
齊方見是父親下屬，也有禮：“葉大人今日好雅興來此地游玩，我兄弟幾人寫了幾首歪詩，想刊刻出來，蒙幾位年兄抬舉，推我作一篇序文，葉大人是文壇前輩，一定要多多指教?！?p> 葉侍讀可沒忘記被程伯達請來的目的，客氣歸客氣，活還是要干的。
“齊公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