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隨風,零亂四野。仰天悲歌,泣數(shù)行下?!?p> 月明星稀,一聲悲愴的男聲憑空炸響,然而回應他的連一聲鴉啼也無。
唯有那月光下微微發(fā)光的瑩草,時而隨風輕擺,為那男子擋住了將起未起的泥土,卻擋不住那不遠萬里跋涉蒼穹,漫天飛舞的白雪。
白雪覆身,男子察覺也無,只是呆坐于地,膝上橫著一把三尺青鋒劍。
“紗紗。?!蹦凶又車安莶灰?guī)律的動了動,好似有人見他一人在這荒郊野嶺中太過寂寥,要來與他在這漫天飛雪中把酒言歡,對月暢飲。
可周邊卻不見人影,只那野草仍在亂動,若是不知情的,或要以為這野草成了精,當場就得嚇得七魄出竅,三魂皆散也。
可那男子聽得動靜,只是右手握在劍柄上緩緩抬首,夜空中僅有的幾顆星辰印在他瞳中,滿是決絕。
“諸位終于來了,可叫楊某好等?!蹦凶映谅曊f道。
話音落,寒芒乍現(xiàn)!就連那明月似也被斬出幾抹流輝隨刃而動。
話說這男子,本是二十一世紀土生土長的現(xiàn)代人,不知道怎么搞得就穿越到了古代,附身到了這名叫楊啟邢,字為斯言的人身上。
家境倒也顯赫,其祖父楊象升剛升為從二品的光祿大夫,雖在南宋是個散職,但家中也是富甲一方,且是宋末,二三子倒是養(yǎng)了好大一批,平時出行撐場面倒也壯觀。
穿越來時正值南宋末年,按照一般穿越者來說,正該奮發(fā)圖強,各種科技樹啊,火槍火炮的都搞起!
可楊啟邢還在絞盡腦汁的回想火槍火炮是個什么原理的時候,卻傳來了襄陽守將呂文煥舉城投降,襄陽城破。
歷時長達38年之久的襄陽之戰(zhàn)告終,霎時間,南宋朝廷人人自危。
楊啟邢雖不是史學家,對歷史細節(jié)不大了解,可他還是知道一個南宋基本常識。
那就是襄陽城破后,南宋沒有幾年也亡了,而自家這些士大夫的下場就是和小皇帝一起去游龍宮,陪龍王嘮嗑。
幾年時間,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朝政是不現(xiàn)實的,唯有練出一支規(guī)模龐大裝備熱兵器的精銳,才能對抗那些就連小孩都能上馬控弦的蒙古人。
而就在楊啟邢琢磨著怎么把讀書時軍訓那套用在自家的二三子身上時,驚人的消息再次傳來。
蒙古人和他們的馬沒有來,來的是更恐怖的東西,成群頸上長著膿包口吐鮮血的難民艱難的向著南方涌動。
他們帶來了蒙古大軍感染瘟疫崩潰的消息,襄陽以西,基本上已是十室九空,還存著的一室也是拖家?guī)Э诘膸е胰顺纤位虮狈桨仙妗?p> 而就在南宋朝廷還沒高興幾日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些難民不止帶來了好消息,也帶來了滅世的災難,瘟疫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蔓延,就連前世是學醫(yī)專業(yè)的楊啟邢也沒見過這么恐怖的蔓延速度。
僅僅幾日,南宋都城已有半數(shù)人染病,病者初期皆為發(fā)熱,頸部長有膿包,接著是乏力,嘔吐,甚至乃是吐血斃命者皆有之。
黑死病!鼠疫!見過幾個患者后,楊啟邢毫不猶豫的下了判斷,這會黑死病應該都還沒傳播遍整個歐洲大陸吧?
雖然自己不學歷史,但歷史上也沒寫過這場讓蒙古大軍崩潰的鼠疫??!而且這蔓延速度,這病癥癥狀,怕不是有某種原因?qū)е潞谒啦‘a(chǎn)生了病種突變從而更具傳播性和致命性?
“兄長,伯父如何?”楊啟邢剛走出居室,還沒來得及取下包在手上和口鼻處的布條,妹妹楊啟鈴便連忙上前問道。
“已是用藥,但這鼠疫來的蹊蹺,與我前世所見不同,這間屋子,隔離吧。還有,,小鈴兒,我不是你兄長。。?!?p> 自各種穿越者宏圖偉業(yè)的偉大想法被現(xiàn)實生生擊垮后,楊啟邢可以說是萬念俱灰。
加上這些時日以來時常夢中見到前世父母,待得魂夢驚醒時,卻看這身周,椅是云頭玫瑰椅,床是赤朱藤床,人是束發(fā)結(jié)冠宋家子,唯不見夢中親人身影,怎叫他不心灰意冷?
好在他前世的名字也叫楊啟邢,大家要這么叫也由得他們。
于是自鼠疫爆發(fā)后,他便找上了楊家祖宗,那位從二品的光祿大夫楊象升,坦白了他的前世今生,不料話還未說到一半,楊象升已令左右將他叉將出去,馬上又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堆的巫醫(yī)大夫道士和尚說是給他祛邪。
結(jié)果巫婆都還沒開始跳火盆,楊啟邢對著那位正給他把脈的大夫和道士就是好一頓嘴炮,驚得大夫一邊向主宅院跑一邊高呼:
“令郎大醫(yī)??!令郎大醫(yī)?。?!”
原來是楊啟邢剛剛把明末時吳又可的瘟疫論背了好大一半出來。
楊啟邢雖不是學的中醫(yī),但現(xiàn)代中國學醫(yī)的醫(yī)生,你要說他沒讀過幾本中醫(yī)方面的書,那是沒人會信。
何況是瘟疫論這本中醫(yī)臨床必讀醫(yī)書,雖說不是全部記得,但大體的內(nèi)容還是記得些。
就連那道士和巫婆也是被驚得目瞪口呆,畢竟醫(yī)道互通嘛。
就還剩個和尚一副雖然不明白他說了什么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我就假裝聽懂了又不驚訝吧,依舊像個沒事人一般在那敲著木魚念著經(jīng),一副坐懷不亂的大師模樣。
楊啟邢父親過世得早,家中嫡系就剩他這么一男丁,楊象升一聽大夫的稟報,著急忙慌就趕了過來。
楊啟邢也不廢話,行禮問安后便又將瘟疫論大半背了一遍,便直言道:
“當下臨安城中瘟疫四起,非是瘟神降罰,而是蛇蟲鼠蟻所致,我有一法,不說可救整個臨安,至少可降低府中染病人數(shù),老祖宗莫急,且先聽我道來?!?p> 楊象升一聽這楊啟邢又重新叫自己老祖宗,而不是什么楊家祖宗之類的話,心中倒也釋然了些。
而且楊象升能辦下這諾大的家業(yè),官職也升到了從二品,怎么著也不會是碌碌之輩,便讓楊啟邢先說說他的道理。
于是楊啟邢便一二三四的將前世一些簡單的隔離衛(wèi)生措施,滅鼠防蟲措施說了一遍,楊象升一聽也有些道理,且也無傷大雅,便吩咐下去。。。
如此一來,京中各家各戶疾病遍地生,獨獨這楊府卻是只有少數(shù)幾個外出采買的人染了鼠疫。
今日,卻是這楊啟邢的伯父下了朝后回到家中感到身子發(fā)熱,且有些頭暈。
想起前幾日侄兒楊啟邢在家中大院召集所有人說的那些病癥前兆,生恐自己這是著了瘟神,連累家族。
便馬上讓人去通知了楊啟邢,而自己則在屋中關(guān)緊門窗,哪也沒去。
楊啟邢也是感慨,這古人的家族觀念還真是厲害,發(fā)生什么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家族的利益。
也虧得有這么重的家族觀念,不然難以想象其后果。
“可是兄長,你老說前世前世,不就是佛家那一套投胎轉(zhuǎn)世之說嗎?既是前世之事,可你今生是鈴兒兄長,又怎會管得前世如何?難道玲兒前世是漢武唐皇,今生投胎入了楊家,卻要老祖宗來給玲兒打恭作揖不成?”
楊啟鈴話還未說完,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拍在她的后腦勺上。
“你這丫頭,亂說什么,越發(fā)的沒得管教了?!?p> 一五大三粗壯婦將楊啟鈴一把扯了過來教訓道。
這壯婦是楊啟邢伯父的正室,因其兇悍程度,也是其至今為止唯一的伴侶,名叫楊李氏。
卻說這楊李氏教訓完了楊啟鈴,略有憂色的看向楊啟邢,問道:
“斯言,你伯父這病。。。”
話未說完,楊啟邢已是道:
“阿姨,,唉,伯母,且放寬心,家父仙逝后,伯母與伯父待我與玲兒親如子嗣,我定當竭盡全力。”
畢竟是官宦之妻,且也見過些許市面,楊李氏一聽,知道自己再急也是無用。
畢竟臨安城那么多大夫,就連御醫(yī)都有,可也沒見哪家像楊府一樣闔府上下只有四五人染病,聽禮部尚書家的遠房說,就連宮中也進了瘟神,董相公正在請官家下罪己詔呢。
聽楊啟邢說自己會盡力,楊李氏也是稍稍放了些心,于是在楊啟邢的再三勸說和叮囑下,楊李氏還是全身裹著布條進了屋內(nèi)服侍自家夫君去了。
有宋一朝,雖對女子沒有那么嚴厲,可對嫁出去的女子還是很講究三從四德的。生死相隨可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生死相隨。
這邊剛拜別了楊李氏,楊啟邢正要去外宅中看看家中招募的那些二三子的防疫事可有疏忽,亂世之中,唯人最重。
這些二三子游俠兒投靠楊府之前雖整日里游手好閑,偷雞摸狗,不成規(guī)矩,可總也還講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不像崖山之后的華夏大地,大好漢家兒郎盡為胡人豬羊,任憑宰殺。
有氣節(jié)的,有忠義的,不是陪小皇帝去游龍宮了,就是一片片的倒在了屠刀之下,這還算好的,好歹還有點精神寄托:胡兒可斬我身,不可奪我志。
大明之后,連這點精神寄托也沒了,人人皆奴才,官官稱大人(父母),衣冠不復再,脊梁隨處扔。
而楊府這里的隔離措施做得好,二三子非但沒有作鳥獸散,反而還有越聚越多的趨勢。
而城中鼠疫四起,各個部門的人也沒空來管這破事。
“兄長可是要去外宅看那些好漢?兄長稍待,我回去換身男裝就與兄長一同前往?!?p> 話說楊啟邢這妹妹楊啟鈴可是古代女子中的異類,從小就喜愛聽故事。
時常換了男裝就往城中酒肆去聽說書人說故事,一聽能上聽一整日。
小腦袋里滿是什么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替天行道,鏟奸除惡之類的場景。
“誰說要帶你去!”
楊啟邢回頭喝道,卻只能望見楊啟鈴奔向自家屋子所在院落中的歡快背影。
這小屁孩,從小嬌生慣養(yǎng)不識人間冷暖!
楊啟邢不去管她聽是沒聽到,也不拆纏在臉手上的布條,負手便往外宅走去。
“見過楊大哥!”
“在下渾江三龍見過楊公子!”
“灑家一斧開眉山見過楊當家的!”
“我兄弟熊大!”“熊二!”“見過楊公子!”
咦,好像混進來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不管他,繼續(xù)保持風度。。。
楊啟邢剛步入外宅后,見得黑壓壓的一群人背槍胯刀的向他行禮打招呼。
他穿越來后這具身體本來的記憶有限,也只記得一些對自己比較重要,印象深刻的事。
禮儀什么的倒是忘了個七七八八,所以多數(shù)時候他更是愿意跟這幫大老粗混在一起,大家都不講那些繁瑣禮儀,有什么話都直來直去,豈不快哉?
而這些游俠兒平日里闖蕩江湖,哪見過這么能跟自己打成一團的世家子?
而且聽說滅鼠防疫之法就是這個楊公子搞出來的,大家就更是熱情。
不過熱情歸熱情,眾人終究不會亂了規(guī)矩。
哪些人駐扎哪里,哪些人巡防哪里,有大人物來了要怎么做,這些都是家中有當過兵的老家丁給他們訓練過的。
“行了,大家伙各忙各的,防疫要緊!咱大伙的命都在這栓著呢”
“對了,掃堂腿吳剛,你不是告假去城里打聽你家人里逃來臨安沒?那么快就回來了?找著人了?趕緊送進府里來安頓好,咱們家雖說空房沒剩多少,但將就將就,搭個棚子也能湊合著過”
“愣著干什么?還不去快去把你家人接進府來先吃頓暖和的!總得把你們家眷都照顧好,才能讓你們安安心心為我楊家效力不是?”
楊啟邢看向身旁一精瘦漢子說道。
“楊大當家這話說的好!話糙理不糙,合我老陳胃口!”
“楊公子真仁義也!”
“老吳,還愣著干啥?接人去呀!”
那吳剛聞言,愣了愣神,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俺代家里人謝過楊大哥了!他們命賤!聽隔壁村的人說俺們那個村人都已死絕!一條狗都沒逃出來!怪就怪他們命賤,,命賤。。。命賤?。?!哈哈哈!!”
笑到最后,笑聲中已是帶了哭腔。
“疾病面前,人無貴賤。唉。?!?p> 楊啟邢拍了拍吳剛的肩膀。
前世從醫(yī)那么多年,知道這種時候說再多的安慰話語也是沒用,只得嘆息一聲。
再向這群已是寂靜無聲的游俠兒們說道:
“大家伙,都輪流去把自己家眷接來吧,凡是檢查過沒有染上病癥的,都可入我楊府管吃管住,客房不夠,就搭棚,搭涼席,不求你們感恩戴德,只求你們安心為我楊府辦事!”
“敢不效死???!”
眾人感動,轟然許諾!
也難怪眾人感動,瘟疫,在古代來說,那絕對是最恐怖的存在。
曾有記載,某個村莊里有兩戶人家染了病,傳出來好像說是瘟疫。
當?shù)毓賳T立刻調(diào)動人手把那個村的進出道路給封上,來了個許進不許出。
當今臨安,各個世家唯恐家中生人太多,帶來瘟神入門。
可這楊大公子倒好,反而大開家門讓家中游俠兒去接自己家人。
主要還是瘟疫在古代雖恐怖,可對楊啟邢來說卻又不是不治之癥,這只是歐洲那邊流傳過來的變種鼠疫。
只要應對得當,治療鼠疫的方法我們楊大公子還是會的。
外宅這邊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楊啟邢叫來自己身邊的隨從楊興,問了會各種藥材采購得如何。
確認沒設(shè)么疏漏后,剛準備回自己屋子歇息一會,卻聽得遠處響起一串急切的腳步聲。
放眼望去,是楊家老祖宗的貼身隨從楊鵬正疾步朝自己走來。。
該是又有什么事,這般想著,楊啟邢也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著這位老年人。
待楊鵬近前,先是喘均了氣行了禮,楊啟邢也趕緊給這位快步入晚年的仆人回了禮。
楊鵬才道:
“斯言,老祖宗有急事喚你過去,朝廷那邊下來天使到咱們家中了,說是要讓你接旨。”
有宋一朝,仆人可不是像清朝那樣任打任殺的奴才,對于主人家來說更像是一種雇傭關(guān)系。
如果主人家虐待,甚至殺死仆人,仆人是可以到官府投上狀紙去告主人家。
有些有歸屬感的仆人在主人家中呆得久了,年老時,是可以以晚輩稱呼主人的子女。
這也是漢家傳承的人性化,而不是那些狗屎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全是奴才。
楊啟邢一聽,便隨楊鵬邊走邊問道:“天使?讓我接旨?楊叔可知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