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云,烈日當(dāng)頭。
距離楊家木寨最近的流民營內(nèi),尚還能動彈的流民們成群結(jié)隊扛起那破敗不堪的木桶,如往常般繼續(xù)去附近河中打水。
“飛娃,這日頭好曬,為娘熱得慌,給娘將那塊布往上頭挪挪?!?p> 看著自家兒子拿起家中最大的容器:一個缺了一角的大碗就要走進(jìn)打水的人群。
那躺在一床爛被上的老娘連忙沖兒子喊道。
飛娃聽到老娘在身后喚自己,轉(zhuǎn)身走回老娘躺著的那塊簡易麻棚前。
伸出小手將棚頂?shù)穆椴纪芭擦伺?,可這些用石子壓在木架上的麻布也是飛娃和他娘親東拼西湊湊來的,有短有長。
飛娃這邊將那塊麻布往前一挪,陽光立刻從麻布后方的空隙中射在了他娘腳上,他往后又挪,陽光又重新照在他娘額頭上,如此反復(fù)。
“飛娃,,娃兒,莫要弄了,就給它曬在腿上罷,無關(guān)緊要?!?p> 那老娘也知自家這個笨孩子是個一根筋,便開口勸道。
想到自己和孩他爹老年得子,奈何他爹也是個沒良心的,飛娃剛學(xué)會走沒幾日,他爹就去底下見祖宗去了,剩咱孤兒寡母的在這世上繼續(xù)遭罪。
大瘟沒來前給人縫縫補補,挖挖野菜倒也還可過活。
可現(xiàn)在卻是,,飛娃才十二歲,自己又遭了瘟,等自己去后,飛娃可怎么活?想到這,飛娃的老母親不禁黯然淚下。
見自家娘親不知怎的就哭了起來,飛娃一邊蹲下伸出手想給自家娘親擦去臉上淚痕邊道:
“娘親怎的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fù)娘親?飛娃聽話!娘親莫哭!莫哭了?!?p> 卻被娘親一把將手打開:
“與你說過多少遍,莫碰為娘,免得惹瘟神上身,去去,打水去!你福叔家姑娘還站在那等你呢,莫要讓人久等!快去!”
飛娃只得又拿起那個破碗向去打水的人群走去,不時回頭向老娘處看上兩眼,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趁自己不在的時候來欺負(fù)自家老娘。
然而等他走到人群外那等著她的小姑娘身旁時,仍沒看到有人來欺負(fù)自家老娘。
“飛哥兒!郭奶奶好些沒?”
那等著她的小姑娘是以前自家鄰居福叔的女兒名喚福詩,比飛娃要小上一歲。
飛娃老父死后,那福叔也時常拿些米糧來接濟(jì)他們孤兒寡母,逃難來此后那木棚上的許多麻布就是福叔他家提供的,兩家關(guān)系也是極好。
“我也不知道,不過往日太陽都是這般大小,怎的今日娘親卻怕曬太陽了?!?p> 飛娃抓了抓腦袋,有些想不通的說到。
“沒關(guān)系!等回來我就去告訴爹爹,讓他再給郭奶奶均兩塊麻出來!我們快走吧,要是跟不上人群,爹爹說壞人會來將我們搶走吃掉!”
說著就拉起飛娃的小手拼命往人群里擠去,二人的身影在飛娃老娘和福叔的目光下擠入人群,越行越遠(yuǎn)。
“郭大娘,西頭又新來了個三個村的外鄉(xiāng)人,那些外鄉(xiāng)人搭的營寨惹了東頭的城里人,兩邊要打仗,俺等會去給他們湊個數(shù)?!?p> 福叔走到郭大娘身邊,將手中木矛對著空氣刺了記下,顯擺了會又繼續(xù)道:
“有兩斗糧可領(lǐng)呢,等我回來了給你捎上半斗!今晚的飯食就不用愁了!”說完,也不等郭大娘說話,就已離去。
按理說,這大災(zāi)之年,福叔家也不富裕,兩斗米他們一家三口吃都不夠,還得分給自己家半斗,實在不該去接。
可郭大娘也沒有拒絕,她若是拒絕了,自己還無所謂,她那孩兒吃什么?拿骨氣來吃嗎?
再看自己這架勢,也沒剩幾個日夜了,骨氣丟了便丟了罷,莫要餓著孩兒就好。
想著,郭大娘顫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一個被麻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圓球,再用滿是皺紋的老手將那麻布一層層揭開,渾濁的雙眼看著里面的二十七個銅板,
也不知現(xiàn)在這年景,這些銅板能給自己孩兒置辦一雙草鞋不?
郭大娘在這邊思索著自己身后事,一陣秋風(fēng)從她身旁吹過,她也渾然未覺。
那陣秋風(fēng)見吹不動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婦,便自顧自向老婦后方一老樹上飛去。
老樹上零零散散掛著的幾片黃葉本已搖搖欲墜,經(jīng)秋風(fēng)拂過,一片枯黃樹葉終于從老樹上掉下,墜落于地。
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將完成它最終的宿命,枯敗,腐爛,化作養(yǎng)分滋養(yǎng)這片大地。
“踏??!”清脆的馬蹄聲踏碎枯黃落葉,毫不停歇,繼續(xù)向前奔馳。
“高司業(yè)!前方再有十五里便是楊家木寨!”
這一行一共有五個騎士,其中四個身披黑漆順?biāo)阶旨?,腰胯近身白楊刀,卻是四個大宋禁軍的打扮。
四個禁軍中間護(hù)衛(wèi)著一人,穿著大宋六品京官服,正是先前被擒于楊啟邢營中又被放了的國子司業(yè)高峰。
聽得禁軍所言,高峰騎在馬上喝道:“好!加快馬程!爭取早日到得楊家,也可給我等免去一場殺身之禍!”
他可是知道那位公主的計劃的。
在信安公主的計策中,九個天使,應(yīng)是無人能到楊家。
因為沒有流寇會將自己等人放走,畢竟這些流寇聚集在這的立場和楊家那位老祖宗的立場就已產(chǎn)生沖突。
從這片空地上第一個營頭立下后,他們與楊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何還能讓楊家來監(jiān)督此次大會?而且楊家與宋廷鬧翻后對這些流寇來說也有數(shù)不盡的好處。
但現(xiàn)在自己竟然被那年輕小后生給放了,公主與自己等人所說的計策落空。
但公主何人?既能想出如此計策,又怎會容得下這等疏忽?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定有一些后手來解決像自己這樣的漏網(wǎng)之魚。
事關(guān)自己生死,高峰可不像其他人一樣死忠,他毫不猶豫把公主交代自己的事情都給拋在腦后。
從現(xiàn)在起只有到楊家傳旨的高峰,公主?密旨?交代?那是什么?
哼!亡大宋也莫死我高峰!
“咻咻咻!!”
高峰這邊心中正思索早日趕到楊家便能安全,卻不想耳畔忽然風(fēng)聲響過,其身后一禁軍連同胯下戰(zhàn)馬應(yīng)聲倒地。
后手來了!高峰立刻張嘴大喊:
“少待動手??!我愿降!!我愿。。?!?p> 還未喊完,一根羽箭剛好射在高峰胯下戰(zhàn)馬的馬脖處。
痛得戰(zhàn)馬人立而起將背上那人類甩了出去。
高峰倒跌在地,身后一陣劇痛傳來。
再張目四望,剛好見得那三個騎士有兩騎被人砍斷馬腿跌下馬來,還剩一騎正策馬往自己這邊奔來。
“救我,快來救我??!”高峰張嘴就朝那騎士高聲喊道,然而一支射入那騎士脖頸的羽箭也射斷了高峰最后的希望。
騎士剛倒在馬下,周圍圍觀的流民就一擁而上開始分搶騎士身上的東西。
高峰見有一人提刀向自己跑來,連忙沖那人大呼道:
“別殺我!我知道朝廷的陰謀!朝廷有一個驚天大陰謀!別殺我我全都。。?!?p> 那人跑到高峰身邊手起刀落,拎著高峰的腦袋對周圍的同伴喜道:
“平世將軍可說了,這天使的一顆首級夠咱們哥幾個好好耍上幾天幾夜!”
周圍隱藏在流民中的同伴人也紛紛現(xiàn)身喜道:
“可不是!沒想到今兒個咱點子這么好,這天使剛好就往咱們刀口上撞!其他人那呀,說不得今兒得是白等一場?!?p> “也不一定,將軍不是說有八個天使嗎?說不定另外幾個天使走的是他們那條路,你兩個先拿著腦袋回去交差,我們剩下的人再在這里等等,說不定還有天使要從這過?”
“飛哥兒,你瞧這些人抱著的都是什么呀?你看你看,那還有人抱著一個頭盔呢,也不知那些人從哪弄來的?”
打了水正往回走的飛娃與福詩二人見眾人抱著許多盔甲布條之類的東西到處亂跑,飛娃心中也是好奇,道:
“我們先回去把水放了,再來問問這些人從哪里撿來的好東西?我們倆也去撿!”
等你放完水好東西早就被別人撿完了!
福詩心中暗道,可她也知道這個傻哥哥是一根筋,決定要做一件事時再不會分心去想去做其它事。
如現(xiàn)在飛娃的任務(wù)是打水,可能就算放座金山銀山在飛娃面前他也要把水打完了先。
可當(dāng)二人走到飛娃家的簡易麻帳外時,卻見到福詩的娘親正用雙手推著一匹馬尸。
那匹馬一只前腿似是被人砍斷,也不知如何會出現(xiàn)在自家布帳內(nèi),奇怪?
福詩見著自家娘親,便歡喜的上前跟娘親打招呼。
飛娃則是將手中破碗輕輕放在家中原來放碗的地方后才問道:
“福姨,我娘呢?”
他想先問他娘去哪了再問問這匹馬哪來的,畢竟在他心里娘親可比馬重要多了。
福姨聽得飛娃的聲音,渾身一顫,便上前一把抱住飛娃痛哭流涕:
“娃兒,你爹對我福家有大恩,往后你就是我娃??!”
什么我就是你娃?我是娘親的娃,我娘親呢?
飛娃在福姨懷中打量著布帳想看看娘親藏哪了,誰知卻看到馬尸下壓著的一只蒼老手臂,那手死死抓著一個布袋,不正是娘親每日都要拿出來數(shù)錢的袋子嗎?
“娘??!”
飛娃大喊一聲,撲向那馬尸。可他不過年僅十二,怎推得動這沉重馬尸。
見自己無論如何去推,那馬尸也是分文未動,他便抓住娘親的手想往外拉,想將自家娘親拉扯出來。
“福姨?。∥夷锸衷醣蛇@般??娘最怕冷,福姨你來幫我把我娘拉出來,求你了。?!闭f到最后,飛娃已是語帶哭腔。
那福姨見得飛娃這般樣子,又上前將他一把摟在懷里,大聲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