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一直下了三天,站在陽臺向外看去,整個城市被包裹成素白色。下雪的日子里,仿佛一切都慢了下來,時間很慢,人心很靜,天地肅穆。夜晚聽著風(fēng)聲呼嘯,脅裹著落雪的聲音,那種寂然像是魔咒一般總能泛起似要忘記的情緒。
許以安是在下雪的第二天晚上讀完《飄》的,她抱著枕頭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好一會呆,耳邊的鍵盤聲逐漸蓋過風(fēng)雪的呼嘯聲。她抬頭看向鐘晨暮,問他當(dāng)初讀完《飄》的第一感覺是什么?鐘晨暮愣了愣,隨即伸了伸懶腰,說:“當(dāng)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隨風(fēng)飄逝后,人們才有足夠的勇氣過上不同以前的生活!”
“是勇氣在前,還是失去在前呢?”許以安大學(xué)期間主修美學(xué),她好像是在問哲學(xué)問題。
“許大哲學(xué)家,我是唯心主義者,向來不論前后!”鐘晨暮站起來活動筋骨,他和另外幾個死黨總是戲稱許以安為哲學(xué)家,馮即墨說這是對她較真的最好詮釋,當(dāng)時嚴(yán)子苓笑著注解到:這一行為俗稱抬杠。
“如果不曾失去,誰愿意勇敢呢?”許以安對鐘晨暮說,更像是在回答自己。還沒等鐘晨暮說話,她又接著說:“我還是不能喜歡斯嘉麗·奧哈拉和阿希禮·威爾克斯,就感情而言,前者帶著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后者帶著得了便宜的委曲求全?!?p> “我倒是覺得,如果不到后來,誰都無法確認(rèn)自己曾經(jīng)活得太年輕!”鐘晨暮說,他倒了杯熱水,從新坐在電腦前:“斯嘉麗失掉了自己真正的愛情,她才意識到自己愛的是誰;阿希禮失去了梅蘭妮,才懂得自己的心。大家都是只有一次生而為人的經(jīng)驗,沒有幾個人能在一開始就確定自己內(nèi)心歸宿的所在?!?p> “所以我討厭看到你悲情男子的嘴臉!”許以安淡淡地說,直接無視鐘晨暮投射過來凌冽的眼神,站起身將書放回到書架上:“你可以不確定自己內(nèi)心的歸宿,但請不要一邊守著似水流年的人過日子,一邊又鼓蕩著躁動不安的心撩騷別的人?!?p> “曾國藩說,不為圣人,便為禽獸,可是我們大多數(shù)都是凡人,管不住的自己的心!”鐘晨暮說。
“那就請管住自己的腎!”許以安瞪大眼睛,背后書架,直直盯著鐘晨暮。
“我管得很好,所以不要這么看著我!”鐘晨暮苦笑著說。
“你差得遠(yuǎn)呢,你管住的那顆心用錯了對象!”許以安無視鐘晨暮討?zhàn)埖目嘈?,從書架上取下《呼嘯山莊》丟到沙發(fā)上,人轉(zhuǎn)身向臥室走去,快進(jìn)臥室的時候又轉(zhuǎn)身走到鐘晨暮面前:“只有那些所謂唯物唯心的人,才會說什么論前論后!”
許以安說完轉(zhuǎn)身離開,鐘晨暮向她背后做個鬼臉,用嘴型嘟囔著許以安剛才那句話。可許以安關(guān)上臥室門的剎那說道:“黑幕同學(xué),別在我背后搞小動作,我后面有眼睛的!對啦,雪停之后,我們該去找房子了,晚安!”
門輕輕合上,留下一臉凌亂的鐘晨暮看著臥室的門,他額了一聲,聳了聳肩膀,活動了一下手指,開始敲打鍵盤。
鐘晨暮和許以安開始找房子的時候,S城的積雪只能在房屋一角或是草木一簇才能看到。許以安每天晚上都會站在陽臺上觀察燈光掩映下的白雪,飛舞時的朦朧,寂靜中的廓然,消融后的清寧,每一種狀態(tài)都不顯得慌亂。直到有一天,幾顆若隱若現(xiàn)的星星出現(xiàn)在夜空中,她才猛然覺得這里的雪與家里的雪是不同的。
“這里的雪,無論是寂靜還是清冷,都帶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喧鬧;那仿佛是雨的不甘,就算面目全非,也要顧全自己的心!”許以安手中提著超市的便利袋,腳踩積雪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著,她特意走在路邊草坪上,只有這里的雪還有幾分厚度。鐘晨暮提著兩大包食物,不時對她白眼相對,提醒某人不要忘記作為公民的公德心。
“如果這里是呼嘯山莊的話,你現(xiàn)在的行為帶有幾分希斯克利夫的涼薄!”鐘晨暮說道,許以安已經(jīng)將《呼嘯山莊》讀完了,她問鐘晨暮如果非得選擇一個角色帶入,他會選擇誰?鐘晨暮說他不喜歡其中任何一個角色,寧愿選擇洛克烏先生,只是陌上的看花人,無需入塵緣。
鐘晨暮這話剛說完,就被許以安嘲笑了,諷刺說他是“假的離群索居厭世者”。許以安回頭對鐘晨暮說:“我并不討厭希斯克利夫的涼薄,他是個被世界遺棄的人,只有雪的冷硬,缺少雪的風(fēng)度。還有就是,他之所以能成為‘惡人’,是因為對手太軟弱!”
“為了世界越來越美好,我們應(yīng)該越來越斗狠!”鐘晨暮揶揄到。
“應(yīng)該這樣說,我們的善良必須有鋒芒,才能將惡劣逼退;軟弱的美好,只能會讓小惡變大惡。活在這個世界上,光是好好做人還不夠,更不能慣別人的臭毛??!”許以安一臉嚴(yán)肅得看著鐘晨暮,她在向他下午的所作所為表示不滿。他們前幾天看中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就當(dāng)場向房東交了定金,只是房客還需要一周時間才能搬走。一周后,他們?nèi)ソ唤拥臅r候,房東理直氣壯地要求加房租,并說還有一家租客房租出得更高。鐘晨暮當(dāng)場就拒絕了,爭執(zhí)了一番后卻說可以定金不要了但房租不加,還沒等房東有反應(yīng),許以安卻是一口回絕,并說根據(jù)約定房子租定了。房東聽到這里語氣也變了,嘟囔了句一幫外地的窮鬼連幾百塊錢就這么較真。許以安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是窮,但還沒窮到舍不得幾百塊的地步。如果一開始,你就要求增加房租,我們不會說什么。但是,等談好交過定金后再來加房租,別說是幾百塊,就是幾塊錢,我們也不加,這是原則!”
遇到這樣的房東,房子自然是租不成了,許以安自然不會在意遇到這樣的人,她在意的是鐘晨暮的態(tài)度。鐘晨暮的態(tài)度暴露了他的性格,堅持原則卻又不夠強(qiáng)硬,事情惹上身了不怕事但又缺少鋒芒。許以安曾說鐘晨暮是他們中的“定海神針”,這是夸贊也是針砭,定海神針也是會搖擺的。鐘晨暮說許以安是他們中的“當(dāng)頭喝棒”,她自稱的“暴脾氣”能爆破你所有的嘴臉。
“我要向希斯克利夫?qū)W習(xí),學(xué)習(xí)他的兇狠與殘忍!”鐘晨暮的玩笑,開得并不成功,但至少有些效果,許以安沒那么嚴(yán)肅了。他接著說道:“明天接著找,不就是一房子嗎?買不起,難不成還租不起嘛!”
第二天的情景真的應(yīng)驗了鐘晨暮的話,有些房子,不但買不起,甚至連租都租不起。
“我高看了自己的生產(chǎn)力,我的購買力還停留在奴隸社會,房價已經(jīng)邁向資本主義的高級狀態(tài)了!”鐘晨暮在下樓的時候?qū)υS以安這樣說到,他們剛看完一套電梯房,里面不說有多么精裝,至少設(shè)施比較完善。兩人在陽光下走在看房的小區(qū)中,風(fēng)還是很冷,但柔和許多。
“中國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就從封建主義跨越到了社會主義,我相信你也可以的!”許以安笑著回應(yīng),眼睛掃過一棟棟高樓,然后對鐘晨暮說:“好可惜的陽臺,這些不懂資源利用的家伙!”
小區(qū)中,大多數(shù)樓層的陽臺都是空空如也,顯得跟樓盤的精裝氛圍不符。許以安指著一個向陽的樓層:“這里可以裝置成為一個小花房,放一個木質(zhì)的小書架;陽光透射的下午,坐在陽臺上看著書,多了一份愜意,更有一份雅致!”
“沒房的人才會去幻想如何裝飾房間,有房的人估計就不會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鐘晨暮這話是聽一個朋友說的,他也在開始幻想,陽臺上花滿四季、一抹溫風(fēng)。
“樂趣不論平凡還是不平凡,只屬于感覺到的人。”許以安說。
“你居然會讀昆德拉的《慢》,我要擦擦眼睛!”鐘晨暮在說反話,他更想表達(dá)的是許以安就適合讀這本書,她就是那種敢于對生活中的虛偽、虛榮、勢利進(jìn)行嘲諷的人。
“不但亮瞎了你的眼,還提升了你對我的高層次認(rèn)識!”許以安笑了,她經(jīng)??吹界姵磕悍@本書,鐘晨暮在“我們的時代迷上了速度的魔鬼”旁標(biāo)注到:總有人愿意在迷亂的光影尋找屬于自己“慢”,慢慢吃飯,慢慢建立關(guān)系,寫日記記錄生活,花時間看一本書,和喜歡的人度過漫長周末。
“我仿佛聽到有人在夸自己帥!”鐘晨暮一本正經(jīng)得說。
“哈哈……”許以安大笑,接著說到:“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晚上請你下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