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小谷城的曲輪而上,越往上走山道越陡峭,而位于最上方的本城附近樹木眾多,植被覆蓋率極高,十分適合伏兵的隱藏。
正是由于本城這樣的特性,在淺井久政死后,猴子并沒有讓軍隊繼續(xù)攻擊上方的本城,而是集中火力解決最底下的赤尾曲輪,而守衛(wèi)赤尾曲輪的淺井家將領(lǐng)正是著名的赤尾美作守。
當(dāng)赤尾美作守在二十九日清晨同織田軍作戰(zhàn)的時候,他就隱約感覺到敵軍的目標并不是赤尾曲輪,但直到京極曲輪和山王曲輪陷落之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敵軍的目的。
然而一切已經(jīng)為時已晚,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京極、山王曲輪都已經(jīng)失守,織田軍現(xiàn)在又把重心放到了他的身上,不斷用火箭和西洋槍進行射擊。而面對從上而下的織田軍,赤尾美作守不愧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他冷靜的用柵欄設(shè)立了不少障礙物,并且深挖壕溝,建立起和近江惣村類似的防御工事。
他這樣做使得織田軍在二十九日當(dāng)天并沒有能攻破赤尾曲輪,在赤尾美作守的帶領(lǐng)下,淺井家的士兵們英勇異常。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永祿三年(1560)和六角家的戰(zhàn)爭中,每個都能以一當(dāng)十。
不過當(dāng)時小谷城下的信長聽到赤尾美作守的出色表現(xiàn)之后并沒有放在心上,淺井久政已死,切斷淺井父子聯(lián)系的作用已經(jīng)達成,赤尾美作守一個人也翻不了天。
就這樣到了第二天八月三十日,淺井家依舊保有最上方的本城和最下方的赤尾曲輪,這倒是挺奇怪的攻城進度。
這一天信長叫來不破河內(nèi)守,讓他前去淺井長政的本城勸降。在這個時間點去勸降淺井長政,可以說是最后通牒,投降則生(不確定),不投降則死(確定)。
不破河內(nèi)守是美濃人,上次他出場的時候正是木下秀吉在墨俁筑城的那會兒,那時候他還是齋藤龍興的手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信長做事。接到任務(wù)后,不破河內(nèi)守便帶著兩三個使者出發(fā)了,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說服淺井長政投降。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附帶任務(wù):說服不了淺井長政的話,也要盡力把市姬帶回。
信長從小到大都是非常疼愛阿市的,這一點家臣們都心知肚明,而且本城到現(xiàn)在也沒有受到織田軍的火攻,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讓長政交出阿市,然后再放火。
某種意義上,阿市儼然成了人質(zhì)。
小谷城本城里,面對不破河內(nèi)守的勸降邀請,淺井長政嘲笑道:
“我們早就打算死在這里?!?p> 他的神情極為平靜,不破河內(nèi)守只聽這一句便放棄了勸降的想法,本來他還想按計劃說淺井久政已經(jīng)投降的謊言的,但是看到淺井長政這樣堅定赴死的決心后,不破河內(nèi)守認為已經(jīng)沒有欺騙他的必要了。
“那么,請您將阿市公主交由我?guī)Щ匦砰L公的身邊?!辈黄坪觾?nèi)守彬彬有禮的請求道。
“阿市不能還給你們,她是我的妻子,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永遠不會拋棄她?!?p> “可是阿市公主也是我們主君最疼愛的妹妹呀!還請您務(wù)必還給我們!”
不破河內(nèi)守堅決的懇求,而這種態(tài)度卻讓本城淺井家的家臣們都鄙視不已。
“看見沒有,這就是信長的手段?!?p> “嘖嘖嘖,將自己的親人拿來當(dāng)擋箭牌,掩飾自己竊取別人領(lǐng)土的野心,真是可恥呀!”
“沒錯!還說什么接走阿市公主,四年前就可以遣人來接的,為何拖到現(xiàn)在?無非就是為了動搖主君,讓主君投降罷了!”
會議室里的家臣們都開始嚼起了舌頭,他們認為虛偽的信長又把責(zé)任推到女人身上。淺井長政并沒有制止他們,他是一個很民主的大名,不喜歡讓別人噤聲。
“雖然我知道您疼愛阿市公主和你們的三個孩子,不忍心和她們分開,但是現(xiàn)在留在本城她們只有死路一條,據(jù)我所知您絕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吶??!”
“哦?這可真是難得啊,信長的使者居然說我不講道理,哈哈哈!”
淺井長政說完后,會議室也發(fā)出一陣笑聲。
見勸告沒用,不破河內(nèi)守正準備離開,但他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被淺井長政叫住了。
“站??!告訴我在信長的親人當(dāng)中,阿市是處于什么位置上?”淺井長政的聲音中少了一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事情難道有轉(zhuǎn)機?
聽到這話,不破河內(nèi)守連忙轉(zhuǎn)過頭說道:
“我家主君最為疼愛的就是阿市公主了,當(dāng)初她出嫁近江的時候主君還親自騎馬相送,要說親人的話沒有人比阿市公主更重要了(濃姬哭死)!”
“原來如此,如果阿市死了他會很傷心嗎?”
“恕我直言,您最好不要做這種假設(shè)。即便您不交出阿市公主,我們也會將她強行奪回的!就算為此犧牲更多的兵力,我們也不畏懼!”不破河內(nèi)守十分大膽的高聲回道,這讓屋子里的淺井家臣紛紛摩拳擦掌。
幾年過去了,這位老兄依然沒改他那沖動狂妄的姿態(tài),不過他這種性格倒是很適合用來做信長的使者。
他的話雖然很刺耳,卻讓一直冷靜的淺井長政開始深思:難道自己真的要讓自己的妻兒都死在這里嗎?要知道他的女兒中最大的茶茶才五歲,最小的達姬才三歲呀!
本來阿市從元龜元年就可以休掉還給織田家,但是由于夫妻之間十分恩愛,四年以來淺井長政從沒有下過讓阿市離開的命令,他們孕育了三個女兒(茶茶,高姬,達姬),在任何人眼中這都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早在戰(zhàn)事開始之前,阿市就已經(jīng)表明死也要和淺井長政在一起,淺井長政無奈,只得同意阿市的請求。但在他內(nèi)心深處,是不愿意讓阿市和自己的女兒死在這里的,仁慈的他對于領(lǐng)民都很有愛心,更何況是自己的親人。
此刻面對不破平四郎的這一聲怒喝,淺井長政一時間竟然動搖了。
難道自己武略比不過信長,愛阿市的心也比不過信長嗎?要論愛阿市的心,淺井長政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最終,他把不破平四郎等人請進了里屋,在那里正是本城瞭望臺的所在。
濃姬和她三個可愛的女兒就在此處,她們早就看到了山下信長的部隊,也知道一定會有使者前來帶她們走。
不破平四郎一看到阿市,立馬走上前去跪下請安,并向她表達了信長希望她回來的想法,但其實只是木下秀吉希望,畢竟信長并沒有下過關(guān)于阿市的任何命令。
濃姬看著一言不發(fā)的淺井長政,再看看不破平四郎堅定的態(tài)度,她就立馬明白了長政的想法。她馬上把茶茶牽到身邊,然后指著淺井長政說道:
“看吧!你的父親,不打算要我們了,要把我們送給敵軍。”
聽到這話,五歲的茶茶一下就哭了出來,雖然她不懂每句話的意思,但她能從空氣中感覺到悲傷的情緒。
“阿市!你不要這樣講,長政對你的心從未改變!剛才我已經(jīng)確認了,你回到織田家之后,信長他一定不會責(zé)怪你,相反他還會因為愧疚而對你很好的!阿市,你和我的孩子不應(yīng)該死在這里呀!”
旁邊的不破平四郎也想附和,但他看到市姬的柳眉倒豎,又把話憋了回去。
“殿下!阿市早就表達了我的心意: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我不會離開您的身邊,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當(dāng)初從織田家過來的時候我還很害怕,很擔(dān)心我遇到的是一個無禮的人,可是到了這里您卻處處偏袒我,疼愛我,我知道很多淺井家的家臣四年前就請命殺掉我,但是您都不為所動!”
“別說了阿市,別說了?!睖\井長政一下坐在屋檐下,在他腳下是青青的草地。
“不!殿下您要等我說完!您說您以前和六角家交惡,便休了六角家的妻子。但四年前您與織田家交惡,卻沒有休了我,我當(dāng)時真的很高興!但是現(xiàn)在你讓我回織田家,是覺得我已經(jīng)和六角家的女人無異了是嗎?”
“不是的,阿市,情況不一樣啊,小谷城也許明天就會陷落,不,也許是后天!但總之都守不住了,這點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我正是深愛著你,才會讓你離我而去??!”
在一旁的不破平四郎此刻依然跪在有小碎石子的地面上,大氣都不敢喘,這場爭論勝利的一方,也會決定他任務(wù)的命運,因此他不敢輕易開口。
不過要是這樣一直爭論下去,最后究竟是誰說服誰呢?生性溫柔的淺井長政能夠說服傲骨一身的阿市嗎?
這時淺井長政讓不破平四郎回避了一下,并保證一定會馬上給他答復(fù)。不破平四郎也老老實實的站到遠處。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不破平四郎開始打起盹來,這時候突然他聽到市姬的叫喊聲:
“走吧!平四郎先生,我們走吧!”
市姬的每一個字都是那樣的清晰,她的神情也是雪女一般的冷靜,沒人知道淺井長政和市姬說了什么,就連《淺井三代記》中也簡單的只有一句長政說過的話:“將你送回信長處”。
為何市姬會突然改變主意,淺井長政到底說了什么,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知道了。在我所見的資料中,都把他們形容為恩愛的一家人,我想他們一定是非常相愛。
因為愛所以離開,往往是殘酷的事,殘酷的讓人不想知道,只想猜測。
總而言之,當(dāng)天晚上,織田家停止了攻擊。阿市帶著她的三個女兒就和不破平四郎到了木下秀吉的陣營,第二天她也見到了信長。
“好!阿市,回來了就好!哥哥會好好保護你的!”
在虎御前山的堡壘中,阿市并沒有回應(yīng)信長的話,而是跪著用冰冷泛白的表情看著信長,她傾國傾城的臉蛋在此刻更顯美麗,猶如一位冷美人。
阿市和淺井長政的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讓我們介紹完之后阿市的人生吧,對于淺井長政來說是永別,對我們這本書來說也是。
回到織田家后,阿市又嫁給信長的首席家老柴田勝家,據(jù)說柴田勝家也相當(dāng)疼愛她。但是好景不長,天正十一年(1583),在與木下秀吉作戰(zhàn)的賤岳之戰(zhàn)中柴田勝家戰(zhàn)敗,四月二十四日,他和阿市在越前北莊城的熊熊大火中雙雙自焚。
那天的阿市把她的三個女兒送下城池,來到了柴田勝家的身邊,看著柴田勝家的背影,她宛如看見了當(dāng)年的淺井長政。
那一次她沒有和愛人死在一起,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逃走。
有人說柴田勝家是殺了阿市再自殺的,也有人說他倆是相互依偎死于烈火中的。
不管如何,阿市,這個戰(zhàn)國第一美女就這樣在烈火中香消玉損,終年三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