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嵐閣(一)

　　天嵐閣東風(fēng)，碧水西流卷起千帆愁。

　　章勺等人將未名酒樓翻了個底兒朝天，愣是沒尋到半點蛛絲馬跡。不由佩服這酒樓的管理工作，甭管是天上的風(fēng)塵還是地上的沙土，都給你清理得一干二凈。

　　這人消失得毫無預(yù)兆且不留痕跡，他們只得邁開雙腿廣撒網(wǎng)，向酒樓外圍尋去。

　　終于在東邊的三水巷口發(fā)現(xiàn)了一串血跡，稀稀寥寥地不知通向何處。

　　這附近的痕跡都被清理光了，許是此處已經(jīng)出了未名酒樓的轄域，這才留下了一條線索。

　　事不宜遲，夜羌喚了章勺與辰楓過來，一同循著血跡尋去。

　　……

　　夜色深沉，暗牢中愈發(fā)潮寒。

　　宇文周靠在墻角，一襲玄衣褪了半邊，咬著牙、顫抖身子，略有些笨拙的給自己上藥。

　　他幼年習(xí)武之時常受傷，但借著良藥，不消半月便可痊愈。原以為他為她擋得那一箭也僅是皮肉之傷，他才敢單騎闖未城，不料竟是傷了骨，也不料，那箭上竟有劇毒——所過之處，毫骨不生。

　　那痛感牽著神經(jīng)直竄心房，這才使他此番失了利。

　　血氣彌漫，容覆忽地鼻尖一動，睜了眼，露出血紅色的一對眸子，直勾勾盯向他肩頭。

　　宇文周不及防備，肩頭便被她狠狠咬上，霎時眼前一黑。

　　她便如猛獸啃食獵物一般，兇殘而急躁，不留半分余地。

　　他本能地抬手，卻又緊了緊眉，輕輕撫了撫她腦后。

　　“阿覆……阿覆”，他試圖喚醒她，可她絲毫不見反應(yīng)。

　　這是他頭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的魂體在消逝。

　　他心中一驚——黎州的噬魂血蠱！此乃黎州的一門禁術(shù)，他曾對此略有耳聞。

　　傳言中蠱者能借助血蠱汲取天地精華，以長自身魂體，但若嗅見血氣，便會獸性大發(fā)、雙眸赤紅，噬人魂魄。因此蠱太過邪性，才被封了去。

　　那女子曾說她的魂魄部分缺失，想來此蠱便是她下的，好養(yǎng)肥了供她滋補罷。

　　突地，一滴血從他的肩頭打在了她胸前的玄石上。

　　玄石生了暗青色的光芒，愈來愈亮，隨后便是青光一現(xiàn)，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再直沖向他的眉心，逐漸隱沒。

　　容覆眸中的血色頓然消散，他心頭驚喜，又覺身體中一股強大的氣息緩緩回蕩。

　　那氣息有如天之明月、地之清風(fēng)，他卻覺得分外熟悉。他體內(nèi)原本的氣息與之也不排斥，反倒像是久旱逢甘霖，迫不及待地欲與其融為一體。

　　肩頭伏著的容覆也恢復(fù)了神志，正仰頭呆呆地望著面前閉目調(diào)息的少年。

　　他垂眸凝視她，見得那一雙星辰里蕩了秋波的眸子，不由心中一緊。

　　她這一路走來，著實不易。本應(yīng)是跟著爹娘看花燈、逛廟會的年紀(jì)，卻孤身一人，在這險惡的江湖之中奔波流浪。

　　他將她攬在懷里，也不去管那肩頭不斷涌出的鮮血。

　　“阿覆，莫怕，我在……我來陪你了?！?p>　　她小小的身子有些顫抖，“周玄……真的是你么？”

　　“是我。”他勾起唇角，看著她，“你摸摸看……”說罷牽著她的手，朝自己眉骨上撫去。

　　如此凌厲的眉眼，不是他還會有誰？

　　她挾著淚笑出了聲，向他肩上攬去，卻覺臂彎里一片黏膩。

　　她定晴一看，才發(fā)覺他的肩頭已被血跡染盡。她心中一顫，抬眼看他，“你受傷了？”

　　他一挑眉一勾唇，輕佻道：“小傷罷了，不礙事。”

　　說罷拾起了百轉(zhuǎn)千生膏遞到她面前，“不過……還要再勞煩你為我上一次藥?！?p>　　她一笑，揚眉道：“那么我便算還你一恩嘍？”

　　不愧是商家的人，他被這一副較真的模樣逗得樂，彈了彈她的腦門，“你倒是會算賬?！?p>　　她為他擦了血跡，見得那一片殘破不堪的肩頭，不由頓了動作。責(zé)他道：“這便是你說的小傷？”

　　牢中光線黯淡，他卻逃不過她的目光：“呃……這點傷于我而言，不值一提……”

　　他縮回眼神，真不知他堂堂南沽城二少主，怎么一遇上這個男孩便這般狼狽。

　　她不理會他的辯駁，只低了頭給他上藥。

　　這小兄弟脾氣雖不好，但做起事來倒是細膩，像個學(xué)做女工的小姑娘……呸，他這樣有點不道德，畢竟人家是在給自己上藥，總不成企望她下手重點吧？

　　“這是哪里，你又是如何尋到此處的？”容覆問道。

　　他收回心神，“此處乃未城七水島之東的天嵐閣。我府上有不少人受這天嵐閣所害，變成了偃人，我便暗中來此尋求解決之法?！?p>　　“暗中？”她挑眉看向他，抬手指了指這暗牢，“便是這般個暗法？”

　　他被她噎住，“自然不是！我是擔(dān)心你一人在這牢中害怕，特來陪你的?！?p>　　她信他的鬼話！

　　“哦？那你可知，我們該如何出去？”

　　他一轉(zhuǎn)眸，挑眉道：“山人自有妙計，天色已晚，我們養(yǎng)足了精神再出去也不遲?！?p>　　這暗牢建得堅固，除非那女子自己開鎖，否則哪有什么法子？他只是想教她安心罷了。

　　容覆替他輕輕搭上了外衣，又起身坐回了對面的角落。

　　她環(huán)臂靠在墻上，看著他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周正了色：“不知從何時起，江湖上出現(xiàn)了天嵐閣這個門派。其閣主的身份極其神秘，無人知嘵其來歷。原先這天嵐閣僅是收留些寡婦幼女，那時還常有人贊其善舉……”

　　“那后來怎么……”

　　“后來，這七水島漸漸變得不對勁。有一些人活著，卻已經(jīng)死了；有一些人死了，卻也還活著?！彼亮嗣嫔?p>　　“我在此觀察數(shù)日，方知此怪象源于一種術(shù)法——偃術(shù)。偃術(shù)原本是將死物化生的一種術(shù)法，任何東西，皆可以玄力偽魂體相賦，以化活物之狀。

　　其可代替人力，完成各類勞作，本是個可以造福百姓的好術(shù)法。卻因這天嵐閣主的一已之私，變成了一門邪術(shù)！

　　這天嵐閣主原本相貌猙獰，為維持容顏，便利用偃術(shù)，以魂為食。而你，便是她尋到的，最佳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