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家樓后門出,便見繁華的京北七門。
題壁墻前今日學子詩人猶多,旁邊站著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面前擺著一個木匣,但有在墻上題詩者,皆可在此領(lǐng)取一百文。
(本書錢值皆按光緒年間銀錢換算,1文錢約等于今日2角,500文錢約等于今日百元。不算絕對準確,看客臆想一下估算就好了。)
顧諳遠遠地站定,看著學子詩人意氣風發(fā)的模樣,感覺好笑。
“小姐笑什么?”
顧諳側(cè)頭看向章兒道:“章兒,我給你講個故事。戰(zhàn)國魏時相國惠施,有一次和莊子聊天,說自家有一株大樗樹,主干臃腫,小枝卷曲,是個不成材的料,木匠師父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菔┦窍胗眠@例子來諷刺莊子的‘大而無用’之說。莊子回答說:你難道沒看見過野貓嗎?它們隱伏起來,伺機獵取小動物,東竄西跳,不避高低,卻往往觸到機關(guān),死在羅網(wǎng)之中。還有牦牛,龐大的身軀像天邊的云。它能使自己很大,卻不能抓老鼠?,F(xiàn)在你有大樹,擔心它無用,為什么不把它種在虛無的鄉(xiāng)土上,無垠的曠野中,這樣,它就能夠長成枝繁葉茂者,使往來行人可以逍遙自在的在它下面乘涼歇蔭。所以它并不因為所謂的無怕可用而感到什么困苦。莊子用這話來駁惠施,你聽明白了嗎?”
章兒眼睛一亮,道:“他們倆這話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這個故事,是講‘跳梁小丑’的。”
“好章兒,真是聰明?!?p> “小姐,你說這些書生是小丑,還是七門是小丑?”
“學問者,學而知問,問而知學,總該有學者的氣度在。所謂氣度,氣魄風度、詩文氣韻??赡闱魄七@些人,哪里擔的起你所說的書生二字?如今天下,要講作學問,當首推南杞,南杞宿儒不講,單是南天女峰掌門勝聰,也是位博學廣識的能人。你何時聽過南地出過這類邀名沽名之事?平白惹了笑話,成為旁人的笑資?!?p> “小姐你是北天女峰的掌門,和那位勝掌門,好像不差哪兒?”
顧諳又笑:“傻章兒,她浸潤武學法門多少年?我才幾年?我這身所學小打小鬧可以,真遇到大家立馬就露怯了?!?p> 章兒“嘿嘿”笑著道:“這天下還有幾個大家?”
“章兒不要老學三娘子的口氣說話,她本就是大家,當然有資本也有資格說這話,咱們倆是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凡事虛心點,不然會被毆的?!?p> 章兒“撲哧”又樂,調(diào)皮道:“咱倆是丫頭,那簡兮公子算哪個?算不算大家?”
顧諳面上微羞,道:“他也不能算大家,算個中家吧!再說,爹勸我說簡兮公子之名還是退隱江湖好些?!?p> 章兒一愣,問道:“為什么?”
顧諳燦笑如花,道:“這天下有我就可以了?!?p> “小姐沒有公子好玩!”
顧諳看著前面發(fā)完匣里錢進宅的管事和一眾在外炫耀的書生,慢悠悠道:“公子起步太高了,只適宜處理些風花雪月的事,不像我,通殺!”
章兒加了一句道:“所以小姐準備怎么處置這些書生?”
“找人問清楚,七門都什么時候好搞這些捧場,到堂內(nèi)尋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子,晚上涂了這墻,白日去題詩。白給的錢不要白不要,可不能便宜別人去。”
“小姐,這錢你也賺?”章兒撇著嘴。
“二百文啊,夠那些小子幾頓牙祭的了。嗯,告訴他們機靈些,七門也不是好惹的?!?p> “不好惹小姐還讓他們?nèi)ィ俊?p> “當然,就讓客兒帶個頭吧,練練膽子。”
“小姐這不是要練他膽子,是想練他腸子,練一肚花花腸子。”
“哎呀,腸子練花花了才更好呢?你以為跳梁小丑就容易對付?第一笙二十出頭便統(tǒng)領(lǐng)第一門,她若沒有些本領(lǐng)早就被人撕絞了。再者,客兒是公子的首徒,我還指著他揚名呢?我出手知道輕重。叫門吧!”
章兒未再言語,聽話地叫了門。不一會兒,大門敞,第一笙走了出來。顧諳抬頭看向她,還是從前模樣,皮膚很白,透著亮色,大紅的長裙拖曳著家主的風度,長長的睫毛下一汪深潭水,明明是寒的,面上卻堆著溫暖的笑。
去年兩人曾在花朝節(jié)見過一面,第一笙遠遠地似香風暖云襲近顧諳,極親熱卻又極有分寸喊了聲“妹妹”,顧諳冷眼掃去,第一笙立即改了口:“家里妹妹說,顧相千金是位天香國色的人物,今日一見竟覺這四字形容還不夠貼切,該加上才辨無雙二字方好?!鳖欀O立時接道:“我前兩日讀了白樂天一首《有木詩》,中有一句‘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標?!脕硇稳蒹闲〗阏线m?!钡谝惑袭敃r就咬了牙,她于文上不甚通,這首《有木詩》她未讀過,凌霄她知,可“擢秀”何意她就不懂了。所以只能以笑置之,落了后場,被眾家小姐搶了先頭,擁了顧家千金聽戲去了。至今她也未查過那兩句詩的意思,因為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話,顧諳的眼神透著疏離和些許的恨。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知道,她不想深究,權(quán)當一場玩笑,誰讓她是顧相千金,是唯一能左右顧相的人?而她,想依傍顧相青云上。
顧諳的笑依舊是淺淺的,似禮貌,又似嘲諷。
“能得顧相千金登府,七門真是蓬蓽生輝??!”第一笙笑著把顧諳往宅內(nèi)引,說道,“此次相師堂堂會是由第三門籌辦,大小姐是去第三門還是------”
“你是主,客隨主便。”顧諳笑道。
“哪敢就做了大小姐的主?不過是女人家,念著今日是大小姐及笄之禮,便想著小聚一把,樂一樂。晚些時,咱們同去逛堂會?”
顧諳依舊笑著:“聽說七門里是個大族,族人皆住在一起,所以不知第一門與第三門有何不同?”
雖聽出話里的拒絕,第一笙還是細心解釋道:“也沒有什么不同,家父在時是七門里家主,父親去后家主位空,族中一切仍延舊規(guī),家中產(chǎn)業(yè)均為公中,各家子弟凡在鋪子里做工會有薪,年底各家也有分紅,相較來說,七門里只是簡單的生意人?!?p> 顧諳在內(nèi)門處站定,道:“希望第一家主明白一件事,我不代表官家,不是來查你家產(chǎn)業(yè)的?!?p> 第一笙卻笑了,道:“官家不官家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說的都是實情,”
顧諳抬頭看向高遠的天空,靜靜地道:“赤膽忠心,第門忠君?。∮邢戎鞯陌?,你合族皆貴?。俊?p> 第一笙聽著這一嘆一問的話語,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
“我娘活著時曾說過一句話:一輩人只管一輩人的恩怨。第一家主認為這句話對不對?”
第一笙臉上的笑慢慢地散去,用一種近似木然的表情靜靜道:“我以為第三門承辦此次相師堂會,顧相會感受到七門里的誠意,原來是我們妄想了?!?p> “顧相是顧相,我是我?!鳖欀O亦平靜道,“我方才不是說過客隨主便嗎?我今日來是有誠意做客人的,如果第一家主不愿意待客,在下可以轉(zhuǎn)道回府。你們接著辦你們的堂會,我過我的及笄禮。咱們都快活------”
第一笙咬著牙根,終是回暖了臉色,道:“請!”
陽光下顧諳邁著碎步,一副閑情的閨門名秀狀,自得舒適,無拘無束地走在春天的光暈里。看宅院的錯落有致,看美輪美奐的勝景,亦看七門里的赤膽忠君,看擁有這一切的門第風光里,是怎樣染就她老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