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不對,故事情節(jié)走向也脫離了掌控。
瞧著李重贊的反應,翟守珣與老耿心中都有些許不祥的預感。
什么追查刺客,今日行刺,他便是最大的嫌疑人,這是要賊喊捉賊?
很快,李重贊派出的兵馬便回來了,稱已發(fā)現刺客落腳之處。
這么快?在場之人不免都有些許驚訝。
“走吧,勞駕各位挪動幾步,一起去看看吧!”李重贊頭前引路,率先起行。
晚風輕拂,夕陽的余暉照在桅桿頂端,運河上撒著一層淡淡金光,蛙聲也從對岸的稻田里傳來。
如此優(yōu)美的畫面,卻無一人有空駐足欣賞,而是為抓刺客這樣大煞風景的事情奔波。
倒也沒有走很遠,有幾個將校便匆匆迎了上來:“將軍,各位貴人……末將等人沿水路追擊刺客,大部分被擊殺,有兩人潛逃到了此間,上了這艘船。”
“哦?”
眾人抬頭看去,最后一抹夕陽余暉下,船頭隨風招展的旗幟上,一個大字清晰可見——唐。
唐國使臣馮延魯的座船!
只一瞬間,翟守珣便豁然明白,李重贊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登船檢查是必須的,盡管留守的唐國護衛(wèi)阻攔,可面對兇神惡煞的李重贊,還有隨同而來的淮南精銳,一切都是徒勞。
刺客自然被找到了,已經斷氣了,但身上的衣服,兵器,尤其是傷口,老耿瞧了一眼就能斷定,那是自己留下的。
二人都在船艙的夾艙之內,搜到的時候全都服毒自盡了,而船上的一名水手在接應掩護二人,被逮了個正著,留了活口。
見此情景,除了耿明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其他人哪里還不明白?
唐國使臣馮延魯無疑成為最大的嫌疑人,暫時是說不清楚了。
那個活著的水手必然會做出不利證供,甚至查出來服毒自盡的刺客來自江南,總之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馮延魯。
最終的結論,會是唐國使臣行刺大宋皇弟。
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李重贊冷笑道:“此事,恐怕得去找馮延魯馮尚書說道說道了,唐國人竟如此大膽,在我大宋境內行刺皇親。”
“莫急,刺客雖然死在此間,但未必是唐國人所為,查問清楚再說?!钡允孬戇B忙勸阻。
“三殿下,耿指揮使,你們以為呢?”
耿明不敢擅做主張,自然而然看向了叔父,也坐實了老耿是使團實際負責人的事實。
老耿雖是一介武夫出身,卻也心思通透,一眼便看出來這是嫁禍的伎倆。
刺客被找到的太容易了,這不合情理。
通常這等行刺,派出的都是死士,即便逃亡也絕對不會暴露主人的身份與行蹤。此二人卻偏偏到了唐國使臣的船上,而且好巧不巧——自盡了。
死無對證,尸體就成了最有效的證據,臟水成功潑到唐國人頭上。
如果其他時候,借此由頭找唐國點麻煩并無不可,無論是昔年隨趙弘殷,抑或趙匡胤駐守淮南時,都曾這么干過。
但今時不同往日,趙匡胤立國之初,唐國歷經便派了馮延魯前來朝賀,表示臣服。
淮南與江南相連,趙匡胤提防李重進,自然擔心唐國攪和進來,故而對唐國多有安撫。除了賞賜李璟各種器物之外,對馮延魯也是多有厚待,留在東京款待多日。
這等情況下,卻出現了馮延魯“行刺”趙光美的事情,意圖再明顯不過。
李重贊幾句話,字字誅心,顯然是要將唐國置于萬劫不復之地,讓唐宋兩國“結下”不共戴天之仇。
再聯想到李重贊很快出現在山陽行刺現場,以及先前的種種表現,老耿已然心知肚明。
手段太拙劣了!
老耿心里不免嗤之以鼻,退一萬步,唐國縱然真的要行刺,也不會選擇趙光美這個“無足輕重”皇親。
連自己都看得清楚明白,英明睿智的官家豈能被蒙蔽?
怕的還是唐國自己先怕了,再加上奸佞宵小從中躥騰慫恿,釀成大禍。
“茲事體大,不可草率,單憑兩個刺客不能說明什么,還是慎重為宜。”
老耿的慎重讓李重贊微微有些詫異,看來此人并非一介武夫那么簡單。
“耿指揮使所言極是,未免誤會……就更應該去找馮延魯當面對質,問個清楚了。”
李重贊笑道:“反正三殿下也要入住驛館,與馮延魯比鄰而居,更好順路?!?p> 如此一來,無論是老耿還是翟守珣都沒有理由反對。
驛館之中,馮延魯兀自挑燈夜讀,全然不知人在屋中坐,鍋從船上來。
李重贊帶人闖進來的時候,不由瞇起了眼睛。去而復返,前后判若兩人,此番兇神惡煞,顯然不懷好意。
“馮尚書,抱歉,夤夜登門,冒昧打攪。”
馮延魯不疾不徐,淡淡道:“無妨,卻不知所為何事?這位幾位又是何人?”
“這位是東京來的三殿下,以及禁軍皇城司耿指揮使,山陽地方官員與士紳……”
馮延魯在東京雖不曾見過趙光美,他的大名確實如雷貫耳,事跡也多少有所耳聞。
今日也是頭一遭見到正主,可只是一眼,馮延魯便有種感覺,這位神色略微慌張的少年,似乎與傳聞大相徑庭。
是傳聞有所夸大,還是……
“原來是三殿下當面,馮某在東京數月,不曾得晤殿下,實屬遺憾。今日得見,幸哉!”
馮延魯客套兩句,續(xù)道:“卻不知三殿下前來找老夫,所為何事?”
“馮尚書,在下也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適才有人在碼頭行刺三殿下,官兵追擊刺客,發(fā)現上了尊駕的座船?!?p> 馮延魯久歷朝堂,也算是人老成精,豈會不會明白其中含義與兇險,幾乎只用了一瞬間便推斷出了大概的來龍去脈。
“刺客何在?”
“行刺的刺客潛逃回尊駕的船上,得貴屬接應掩護,被俘之前服毒自盡?!?p> 死了!
意料之中的事,必然會是個死無對證的局面。
馮延魯面無表情,平靜反問道:“所以,諸位是來找老夫興師問罪的?”
李重贊道:“刺客好巧不巧潛藏在尊駕的船上,所以……馮尚書不應該給個說法嗎?”
“給什么說法?難不成刺客死在哪里,誰便是幕后主使這?這未免也太過草率,不負責任?!?p> 馮延魯似乎意識到什么,冷哼道:“興許后面還會查出來旁的什么罪證,比如刺客來自于江南等等……即便如此,又能說明什么呢?
我唐國對大宋禮敬有加,老夫馮延魯亦得趙官家厚待,豈會有不義之舉?又有何必要?”
李重贊一反常態(tài),全然沒了前一次來時的客氣,處處針鋒相對道:“那可未必……刺客藏在唐國船上,還想說……唐國毫無關系嗎?”
馮延魯當即反駁道:“要是這么說,三殿下在你淮南地界上出事,李(重進)相公似乎得首先給個說法吧?”
老耿本就無意前來“興師問罪”,更不愿意被李重贊當槍使,以免釀成大禍。聞聽此言,終于逮到機會,當即出面。
“馮尚書所言不無道理,刺客在唐國船上被發(fā)現,行刺卻是在淮南地界,誰都難辭其咎就。此事,我會如實奏稟官家,由朝廷進行調查。
在有確切結果之前,不必妄下結論,各位卻也都有嫌疑,且都好自為之吧!”
老耿有理由相信,此事不是馮延魯干的,但是礙于身份,無法直接幫著洗脫嫌疑。所以最直接的結果,便是拉著淮南一起下水。
趙光美遇刺失蹤,最理虧的始終是李重進,等于給了趙匡胤興師問罪,堂而皇之出兵的絕好借口。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盤算各種情況下,自己的得失,除了極個別人,幾乎沒有人惦記事件當事人趙光美。
耿明還有些鬧不明白狀況,只得默默站在院子里,有所局促,心中不由自主想起了真正的三殿下,他究竟去哪了呢?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墻之隔的地方,他日思夜想的三殿下正趴在墻頭,饒有興致地旁觀這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