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登門,王家明顯低調(diào)了許多。
事實上,從長春節(jié)后的那晚開始,王家便閉門謝客。王溥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干過什么心里很清楚,也知道府邸之外有皇城司的人監(jiān)視,所以很識趣。
故而當(dāng)趙光美登門的時候,他反而松了口氣。
“三殿下,你終于來了?!?p> “王相公久等了?!?p> “不敢?!?p> 趙光美道:“想必王相公也知曉我的來意,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成者王侯敗者寇,有什么好說了?王某任憑官家處置?!蓖蹁邍@息一聲,十分從容。
趙光美淡淡道:“王相公甚是灑脫啊,皇兄讓我來問問尊駕,大宋,我趙家可有虧待閣下?”
“算不上?!?p> “既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呢?”
“天下事哪里都能用仇怨來解釋,尤其是這江山社稷,廟堂風(fēng)云,哪里是恩怨兩個字能生活清楚的?”
王溥沉聲道:“縱然三殿下年輕,想必也體會到身在廟堂,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p> “王相公說的很輕松啊,我仔細(xì)想想也許并非全無仇怨,興許閣下還在耿耿于懷陳橋兵變那晚吧,畢竟是我趙家……壞了王相公的大事啊。”
趙光美疑惑道:“我有些理解,尊駕仇視我趙家也就罷了,郭氏與柴氏待尊駕不薄吧?”
“是啊,太祖與世宗都待老臣不薄?!?p> “那你……”
“我什么?”
王溥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趙光美,悠悠道:“知遇之恩,銘記于心,老夫自始至終都是忠臣……”
“那你何必煞費(fèi)苦心搞出兵變,若非如此,周室江山……”
“即便沒有那場兵變,七歲天子,能坐穩(wěn)江山嗎?”
王溥長嘆一聲:“只可惜……渾水摸魚的人太多,到最后……反倒是讓你你們趙家撿了便宜?!?p> “王相公不打算說的明白點(diǎn)嗎?”
趙光美繼續(xù)追問,他敏銳意識到,陳橋兵變的情勢可能比較復(fù)雜,王溥作為其中知情人和參與者,應(yīng)該知曉詳細(xì)情況。
王溥笑著搖頭:“三殿下這般聰慧,遲早會明白的,老夫……何必多說,節(jié)外生枝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趙光美并不意外,續(xù)道:“好吧,那這一遭呢,王相公圖的什么呢?想要救出符太后和鄭王?那何必謀害我趙家婦孺呢?”
“官家和三殿下認(rèn)為……皇后與皇長子是老夫謀害的?”
王溥冷笑一聲:“罷了,事已至此,老夫辯解無用,也沒什么好辯解的。”
“不是你?”
“三殿下以為呢?殺兩個婦孺……對老夫而言,有什么好處呢?有什么必要呢?”
“所以……”
見王溥閉上了眼睛,趙光美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答案。長春節(jié)和陳橋兵變一樣,也不簡單,也有人渾水摸魚。
“王相公就這么打算為別人背黑鍋嗎?”
“老夫罪有應(yīng)得沒什么好說的,算不上背黑鍋,老夫以為,事已至此,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的好?!?p> 王溥悠悠道:“老夫所真說點(diǎn)什么,沒準(zhǔn)是官家,也是三殿下不想聽的,何必呢?事已至此,告一段落便是了。”
“王相公這算是高風(fēng)亮節(jié),還是……蓄意包庇同伙?”
“同伙?”
王溥冷笑一聲:“三殿下還年輕,等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廟堂之上,哪里有什么同伙可言?
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孤寂清冷……都說自古以來帝王是孤家寡人,臣子又何嘗不是呢?權(quán)欲糾葛,波云詭譎之中,誰能幸免?利益面前,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那個時候,父子兄弟都未必能夠信任,何況是同伙?”
“這算是王相公的金玉良言嗎?”
“不敢當(dāng),不過是老夫的幾句肺腑之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對三殿下有所裨益,也不枉……三殿下幾番登門?!?p> “謝過王相公了。”
趙光美沉吟道:“那么敢問王相公,各取所需,你所取的是什么呢?別告訴我,只是為了報知遇之恩這么簡單?”
“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王溥嘆息一聲,再度閉上了眼睛。
“罷了,那就不打擾了……稍后,趙普回來和相公談?wù)勝F府未來?!?p> ……
長春劫不是王溥一個人的手筆,他甚至不是罪魁回首。
對此,趙光美是相信的。
那么余下的兇犯是何人呢?符彥卿嗎?李重贊懷疑他,但沒有絲毫證據(jù),偏巧她的女兒死于行刺……
虎毒不食子,符彥卿應(yīng)該沒有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吧?沒有懷疑的根據(jù),也不愿意多想……
至于其他人,那些幕后的將領(lǐng),真的只是與王溥有關(guān)嗎?王溥顯然是想就此了解此事,不想牽連他人。
他是在害怕?還是指望其他人有朝一日為自己報仇,營救?或者……
趙光美拿捏不準(zhǔn),只得如實奏報皇兄,趙匡胤聞言也是一陣陣的沉默,好半天之后道:“還是讓則平去吧!”
……
趙普這些天忙的不可開交,但心底里確實滿面春風(fēng)。
長春節(jié)變故,王溥是罪魁禍?zhǔn)?,政事堂難辭其咎,幾位宰相算是當(dāng)?shù)筋^了。
相位空懸,也就意味著機(jī)會了,他相信吃一塹,長一智,這一遭官家肯定會用親信之人出任宰相。
舍我其誰呢?
趙普心中暗笑,踏步進(jìn)了王家。
“王相公。”
“趙則平……恭喜你?。 ?p> “哦,趙某何喜之有?”
“則平是聰明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呢?!?p> 王溥淡淡道:“中書門下還是樞密院,總有一方大印要落在則平手中??!”
被人看穿了心思會有那么一丟丟尷尬,不過這個人曾經(jīng)的宰相,便也就無所謂了。
“借王相公吉言,仔細(xì)說來,也得感謝王相公??!”
“用不著……這都是則平自己的本事,一個善于抓住機(jī)會的聰明人,總會前程似錦的?!?p> “王相公謬贊了?!?p> “說吧,官家打算怎么處置我?”
“罷相,哦不,請王相公主動辭官……官家仁慈,可以留相公闔家一條性命,甚至可以保全王相公的名譽(yù)?!?p> “條件呢?”
趙普道:“沒有條件,當(dāng)然了,王相公若是知恩圖報,想和官家說點(diǎn)什么,隨時可以……”
“哼哼?!?p> 王溥哈哈哈笑道:“我終究還是低估了趙匡胤,他……確有帝王之姿?!?p> “那是自然,官家穩(wěn)坐帝位,大宋一定會蒸蒸日上的?!?p> “應(yīng)該會吧!”
王溥輕笑道:“但愿大宋能長長久久,也愿則平輔弼君王,成一代名相……”
“謝王相公吉言。”
王溥笑道:“不必客氣,不過老夫需要提醒你,宰相……是天下最好當(dāng),卻最難當(dāng)好的官,則平好自為之吧!”
趙普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王溥,轉(zhuǎn)身揚(yáng)長而去,身后留下王溥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