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大型卡車疾速駛過,巨大的車輪飛快碾過后,地上的積水飛濺起來,滑過一道短短的弧線。
莫點點眼見著那道弧線朝她的腳下飛奔而來,她急忙抬起腳想要避開。
卻到底還是躲閃不及,那弧線終點終于還是落在莫點點白皙的腳踝處。
莫點點無奈地彎下腰用紙擦了擦腳踝那片濕滑的污漬。
擦完抬頭才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垃圾桶,莫點點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手里浸透了泥水的紙,只好用兩根手指捏著紙往車站走。
此時正是下班放學的高峰期,又逢雨天,公交車自然便成了香餑餑。
已經(jīng)過了好幾輛公交車,卻擠不上一個人頭。
點點有些煩躁地抓了一把捆成一股的頭發(fā),抬眼四處胡亂張望。
不遠處的另一個車站,一個身著白色襯衣的高個子男生正站在車站的廣告牌邊。
車站人那么多,那個男生卻最為顯眼,以至于莫點點飄過去第一眼的那一刻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一頭漆黑的短發(fā)理得干凈利落,純白色的衣袖一半翻卷著,露出半截結(jié)實的小臂。
男生一只手腕上搭著校服外套,另一只手很隨意地揣在褲兜里。
莫點點曾一度認為這是一種很裝逼的行為。
青春期的男生大多都喜歡把自己偽裝成很酷的樣子。而她只覺得那種耍酷的行為極其好笑。既顯得做作無比,又顯得十分幼稚。
可是,偏偏這個男生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
這個男生的動作沒有一點不自然僵硬抑或是夸張造作。
也不是走秀一般的??帷?p> 而是一種渾然大氣的灑脫和閑適。
莫點點竟然覺得這個小動作被他做起來格外優(yōu)雅從容。
男生欣長的身影在城市的燈光下慢慢鍍上了一層金色。
他手腕上搭著的校服的樣子莫點點看不太清,只覺得條紋的樣子像是附近科中的校服。
他似乎也沒打傘,頭發(fā)濕了大半的樣子。臉上卻沒有雨水的印記,大約是已經(jīng)擦過了。
男生從容地掏出手機,不急不緩地戴上耳機,然后十指靈活地跳躍在屏幕上,半晌手指頓了一下,然后把手機重新揣了回去。
耳機里這首曲子最適合在這樣的時節(jié)聽,陸洲原心中有點小得意。
此時恰逢高空一陣驚雷響起,急促的雨點夾雜著豆大的冰雹劈頭蓋臉砸了下來,人群瞬間一陣慌亂,有人大呼小叫咒罵著,世界霎那間無比喧囂。
男生卻視若無睹,筆直挺立著的身形一動也未動。
他的白襯衣潔白的晃眼,與周遭一片泥濘顯得格格不入。那么多地上的污水飛濺,卻不知道他為什么一滴都沒沾上。
他的氣質(zhì)沉穩(wěn)如斯,于大雨中予人以安定的慰籍。
莫點點穿著小短袖的夏季校服凍的直哆嗦,身子微微發(fā)顫,心里暗罵自己不知道出門時穿件厚點的外套,眼睛卻依舊滴溜溜使勁看過去。
不知怎么的,男生似乎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一般,竟微微偏過頭往這邊。
莫點點觸電一般“嗖地”收回肆意流連在對方身上的目光。
她也不知自己心虛什么,只覺心跳如鼓。
繼而低下頭假裝若無其事地來回擺弄隨身聽,卻其實一首歌都沒換,心中一直碎碎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在心里數(shù)夠了十秒,莫點點才敢再次抬頭偷看,男生依舊站的筆直,長身玉立,神色清冷。
這時候雨下了已經(jīng)有半膝高,有的車故意似的開得飛快,地上的污水四處飛濺,人們咒罵聲連連。
但男生竟然顯不出半點慌亂狼狽,像一顆干凈挺拔的小白楊,蔚然屹立在人群中,從容沉靜地戴著耳機聽歌。
莫點點突然心里一酸,他們同樣生活在這樣污濁的環(huán)境中,憑什么那個男生就可以這樣纖塵不染?
有人生來就身姿高貴嗎?有人生來就氣質(zhì)儒雅嗎?有人生來就璀璨奪目嗎?
一連串的想法問句在莫點點腦海飄著。
她想起《陳涉世家》中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處境不同,心境卻居然是有幾分相似的啊。
莫點點看著看著,才忽然覺得這個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不禁埋怨起自己的臉盲。
他……剛才有看到自己嗎,是不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看他了呢……
他會很不屑偷窺他的女生嗎?
莫點點想象著他臉上的表情,漠然?驕傲?嗤笑?微笑?
因為雨大天暗,周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看不大清男生臉上的表情,莫點點只好悻悻地收回視線。
她借著光對著廣告牌看了看自己的發(fā)型及大致儀容,心里頓時有些一言難盡……
莫點點坐著末班車回了家。
隨身聽切歌的鍵還是很嶄新,因為莫點點幾乎從來不按,Adair只出了一首曲子,單曲循環(huán)對莫點點而言已經(jīng)足夠。
這個很舊的隨身聽還是莫點點放學后撿瓶子攢錢攢了很長很長時間才買的。
莫點點指腹輕輕摩挲著隨身聽。
耳邊的曲子像是下了蠱,怎么聽也聽不夠,莫點點著了魔,聽著聽著,無意識地沖著窗外傻笑。
車水馬龍,人流熙攘,花木叢林,城市夜景在眼前一幕幕飛快掠過。
到了家,點點把書包放下,洗完手打開抽屜找筆芯,那里存放著她的相冊,還有一只很漂亮的小玻璃罐,罐口纏著一條櫻色的絲帶。
那是媽媽離開的時候留給她的,里面裝著她疊滿了的星星,有幾年前剛剛學著疊的,也有不久前疊的。
那些平面的,立體的,七彩斑斕的星星在玻璃瓶里安靜地躺著。
莫點點記得那天媽媽笑臉很溫柔,微風般的感覺,跟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還溫柔地牽著她的手送她去學校。
莫點點記得媽媽最后一句話是:“點點,你要聽姑姑的話?!?p> 只是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媽媽。
“莫點點,吃飯了!”
姑姑似乎遇到了什么開心的事,語調(diào)很是歡快。
莫點點把東西放回去,小跑著去廚房端菜。
哥哥還沒回來,她不能吃飯,就算肚子已經(jīng)開始抗議般的疼痛起來。
雖然姑姑現(xiàn)在什么也沒表示。
兒時發(fā)生的一件事她一直印象很深。
小的時候莫點點很不懂事
有一次她很早就放學回了家,誰知哥哥沒回家
然后等啊等……等啊等
最后實在等不到,
莫點點肚子餓得咕咕叫了起來。
姑姑瞥了莫點點一眼,說“吃吧吃吧”
她就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片青菜遞到嘴邊。
姑姑猛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啪得打掉她的筷子,一句話也不說鐵青著臉向廚房走去。
“我兒子都沒吃,她算個什么東西,沒眼色!”她聽見姑姑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行了行了,你小聲點,孩子聽到了不好?!笔枪酶竸窠獾穆曇?。
也許,本來就是說給她聽的吧。
莫點點訕訕地擺好筷子,默默垂下眼簾走回房間。
大人的世界真奇怪啊……
明明是姑姑讓她先吃飯的,如果不想她吃為什么還要那樣說呢……
可是后來想起來,只覺得當時是她的不懂事。
畢竟姑姑能看在當初母親留下的那筆錢的份上收留她,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莫點點戴上耳機,打開本子,開始寫作業(yè)。
窗外,華燈初上,屋里,耳機里單曲循環(huán)著《冥王星狂想曲》。
那是莫點點最喜歡的曲子,在她看來那是首特別好聽以至于百聽不厭的曲子,只可惜太過于小眾化。
曲作者十分低調(diào),明顯不愿廣泛傳播作品,只有唯一的一個小眾的音樂網(wǎng)站能聽。
而且沒多久還下架了,說是沒有版權(quán)……莫點點慶幸自己那時候已經(jīng)把曲子錄了下來。
如果這位Adair大佬再出幾首曲子,一定可以風靡一時吧。她并不是自信的人,卻就是如此相信自己的眼光。
其實莫點點之所以認為這首曲子能火,是因為音樂中所謂的不切實際引發(fā)了她的無盡遐想。
曾經(jīng)每個人都有過假設,對未來充滿期待,對夢想自信滿滿,對理想豪言壯志,滿腔熱血,肆無忌憚地對未來充滿華麗的幻想的,不是嗎?
所以,若是聽了曲子的人們都把當初對遠方美好的期望輻射到Adair和他的音樂當中,寄希望于在他的帶領下,在現(xiàn)實與夢想之間建立一個烏托邦,那么他就會一定火起來吧……
Adair最近幾年才以獨立音樂人的身份出現(xiàn)。
三年來只出了這一首歌,而且除了歌曲之外,人們尋找不到這位大佬的半點足跡。
明明是一個業(yè)余鋼琴師,卻達到了超標準的專業(yè)水平。
莫點點想,即使以后Adair紅了,她也還是會偶爾默默關(guān)注他。因為她想看著他變得越來越優(yōu)秀。
只是莫點點渴望Adair火起來,卻又偶爾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想他被那么多人一起分享。
莫點點想他火到萬人空巷,全民追捧,卻又想他一直是小眾的,永遠只有少數(shù)喜歡美好的人和她一起分享他的曲子……
莫點點趴在桌子上寫作業(yè),不知不覺,竟是插著耳機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燈光朦朧中,莫點點隱隱約約地看到桌子邊上站著一個人。
身形挺拔,眉目俊秀,鼻子俊挺,皮膚蒼白卻不陰柔,五官毫無瑕疵,尤其是眼睛,黑亮且深邃,非常漂亮。
側(cè)著身子對著窗外彈奏鋼琴。
等等……鋼琴?
這難道是上午的那個美少年嗎!!!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啊……
莫點點身體一僵,動也不敢動。
美少年側(cè)頭俯身趴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不要再打耳洞了”
然后傾下身子,用修長而有點涼的食指和中指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
轟!
莫點點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充盈,熱浪從耳垂沸騰到耳根。
男生略顯涼薄的眼睛微微瞇起來,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陸洲原的聲音鉆到莫點點耳朵里,酥酥麻麻帶著一股電流,莫點點身體一個激靈。
“……”
“好你大爺!”
這是什么鬼夢啊媽耶……
點點想起從書上看到過夢是潛意識的一種欲望的展現(xiàn)。
難道說?
她她她……居然對一個陌生人有這種羞于啟齒的欲望!?。?p> 這不可能的!
就在莫點點做美夢做得入神的時候,門砰的一聲巨響打碎了她怪誕的夢境。
莫點點使勁揉揉眼睛直起身子,企圖使自己清醒一點。
她知道,姑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