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初夏的到來,北平城更加的五光十色起來,無論是紫禁城還是頤和園,無論是北海還是天壇,故都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初夏的陽光照射下散發(fā)出奪目耀眼的光芒。
在這個熱情洋溢的初夏,王家的院子里也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在會親過后沒幾天,閆家便挑了個好日子,在兩家的媒人和族親們見證下,子聲的母親大環(huán)帶著子聲還有兩個女兒親自登門給王家送來了幾大箱四人抬的聘禮。雙方的媒人按照禮單清點了聘禮的數(shù)目,然后由李嬸子夫婦帶人將聘禮送入了后院晚秋的閨房之中。
蔭山只有晚秋這一個獨女,自然比旁的人家更加的看重女兒的聘嫁之事,因此他在閆家送來聘禮這天,在家中大擺宴席招待眾人。宴席之上,初次見到子聲的蔭山,自然少不了對他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子聲向岳父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又在蔭山的介紹下,逐一的向王家的族親們問了安,眾人都紛紛向蔭山道喜,連聲夸贊子聲相貌英俊,談吐不俗,真真是一個乘龍快婿。蔭山本來就對眼前這個謙和有禮,英姿挺拔的年輕人很滿意,又聽見眾親友不住的夸贊子聲,心里也更加歡喜,在席面上也少有的開懷暢飲起來。
女眷這邊,滿臉?gòu)尚叩耐砬镌诶顙鹱拥呐阃聫拈|房出來向大環(huán)行了禮問了安。大環(huán)慈愛的拉著晚秋的手,一邊打量,一邊夸贊,羞的晚秋臉似桃花瓣一樣紅艷。
待晚秋行過禮,大環(huán)又從兩個女兒手中接過四盒定禮,一字排開放到了晚秋的面前。這些定禮分別裝在四個精致的緞面盒子里,外邊都用紅色的封條仔細的封著。這時,站在母親身邊的周嫂子將院子里正開心玩耍的四個小孩子招呼了過來,教他們向四個錦盒作了揖,然后借用這幾個孩子的手將盒子上的封條逐一的撕開。封條撕開后,大環(huán)笑著沖女兒點了點頭,周嫂子將每一個盒子都打開,眾人看見里面的東西全部用紅布遮蓋,每塊紅布上又都放著一個印著鴛鴦戲水圖樣的紅套封,每一封里都裝有銀錢。周嫂子將這四個紅套封分發(fā)給這幾個孩子之后,又從桌上抓了許多的糖果給他們,孩子們又有錢拿又有糖吃,歡天喜地的又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這時,大環(huán)將那四個盒子里的紅布全部掀開,眾人這才看見左邊的兩個盒子里分別放著一副金手鐲,兩只鑲嵌著紅寶石的金戒指,一對金鑲玉的耳墜,兩支梅花式樣的的金發(fā)釵。另兩個大些的盒子里裝著十塊花色鮮艷的衣料。這四盒按照老北平的講究送來的見面禮寓意著成雙成對,十全十美。大環(huán)笑著取出那副金手鐲親自給晚秋戴在腕子上,邊戴邊說:“花開并蒂,多子多福,白頭到老,平安順遂?!?p> 那天的宴席眾人吃的都十分的開心,大環(huán)對晚秋也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歡喜,整個席間她的目光始終都在這個兒媳婦身上,她心想:果然老天見憐,給了我一個可心的兒媳婦,我身上的擔(dān)子也總算可以卸下來了。
宴席散了之后,送大環(huán)出門的時候,晚秋與子聲在影壁前碰到了一起,晚秀含嬌帶羞的看了子聲幾眼,子聲也有些不自然的朝晚秋點頭笑了一笑。這一對即將成婚的年輕男女并未交談,忽的碰見,又忽的各自走開。子聲隨著幾個家中的長輩走在前邊,而晚秋則送著大環(huán)母女走在后邊,在大環(huán)臨上車前晚秋讓身旁的李嬸子將四個盒子放到了大環(huán)的車上,說這是送的回禮,然后羞澀的望了前邊子聲的背影一眼,大環(huán)自然知道這是晚秋給子聲準備的禮物,她笑著拍了拍晚秋的手,然后在眾人的目送之下坐車返回了家中。
一回到家,子聲便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十分的歡喜,也沒有半點不歡喜,總之嘴角一如往日那般微微的翹起,似在微笑一般。大環(huán)拿著禮物來到兒子的房中,在子聲的面前連聲的夸贊晚秋。子聲本來正想在炕上歪一歪,被母親這一通嘮叨,立刻沒了興致,他敷衍的笑了一笑,然后準備收拾東西起身去戲園子。大環(huán)見兒子一點附和的意思都沒有,心里隱隱有些不高興,但是為了能讓這門親事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某删?,她只得暫且將對兒子的不滿壓了下來,笑著對子聲說:“平兒啊,這是晚秋給你挑選的四樣禮物,快打開看上一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子聲隨意地看了一眼母親放在桌子上的四個盒子,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媽,等我晚上回來得空了就打開看,您也勞累這大半天了,快回屋歇歇吧?!?p> 見兒子對這門親事一點都不上心,大環(huán)心里越發(fā)惱了,她沒好氣的說道:“歇什么歇,我這跑前跑后的為了哪個,你倒好,當(dāng)甩手掌柜的也就罷了,一張臭臉擺給誰看,既然這么厭棄人家姑娘,那你成哪門子的親?”
見母親生起氣來,子聲連忙走到母親身邊,輕輕的搖了搖母親的肩,然后笑著說道:“媽,您老人家又來了,我何時說我厭棄她了,我只是急著出門,怕誤了晚上的戲?!?p> “你打開盒子費不了你多長時間,快點打開看看?!贝蟓h(huán)催促兒子道。
子聲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后在母親的催促下打開盒子看了一看。這四個盒子里邊除了有文房四寶、衣料、袍褂之外,還有一雙晚秋親手做的布鞋。子聲將那鞋子拿起來看了一看,發(fā)現(xiàn)針腳細密,手藝精巧,穿在腳上一試,竟然十分的妥帖,不由得心里暗暗夸贊,這晚秋真是個心靈手巧之人。
大環(huán)見兒子對那雙鞋很上心,忙不失時機的又對兒子說道:“你瞧這鞋子穿著多合腳,這閨女真是要樣貌有樣貌,要才干有才干,最主要的是那性情也好,見人總是和和氣氣,不擺臭架子,又不似一些時下的女孩子,一身的狐媚氣,這才是咱們家的兒媳婦,你說是也不是?”
子聲對母親的話不置可否,他將那鞋子脫下來,又用手彈了彈土,然后重新放到了盒子之中。
時間一晃就到了端午節(jié),頭天晚上散了戲,蔭山將碧君叫住,告訴她明天是端午,讓碧君來家里和他們一起過節(jié),晚秋還捎話給碧君說很是想念她。碧君雖說心里有些不想去,但是又不好拂了王家父女的一番好意,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
端午節(jié)那天中午,碧君提著一些水果和糕點來到王家過節(jié)。見過王師傅后,碧君便來到了后院,還沒走到廊下,就看見晚秋已經(jīng)笑著從屋子里迎了出來,邊往廊下走邊對碧君說:“碧君妹妹,我一大早就等著你呢,你怎么才來?!?p> 碧君俏皮地說道:“我怕來得早沒有粽子吃,這不我估算著李嬸子的粽子出了鍋,我就循著味來了。”
廚房里正忙活的李嬸子聽見碧君的聲音,笑著從門里探出身子對碧君道:“碧君來了,你快進屋和晚秋說會兒話,飯一會就得?!?p> 碧君答應(yīng)了一聲,然后和晚秋挽著手朝屋子走去。晚秋一邊拉著碧君上臺階一邊笑著罵碧君道:“你個沒良心的,搬出去住了將近一個月,都不說回來看看我,想去看你吧,你又連個地址都沒給我?!?p> 這時,唐蓉珍從自己屋里伸著懶腰出來,聽見晚秋的話,在晚秋她們身后銀鈴似的笑著說道:“秋姐姐,人家碧君興許是去外邊攀了高枝了,哪能再似從前那樣天天跟咱們姐們膩在一起,再說她不告訴咱們她住哪,興許她就住在紫禁城的金鑾殿也未可知啊。”
碧君聽見蓉珍的聲音,忙回頭笑著沖她打了招呼,晚秋則像沒有聽見一樣直拉著碧君走了進去。放下竹簾子,晚秋不屑地看了一眼外邊的唐蓉珍,然后輕聲對碧君說道:“不要睬她,這人從小就多嘴多舌,你甭看她裝傻充愣的,其實心里比誰都有成算,小的時候攛掇其他人干了壞事,她立馬就能把自己擇的干干凈凈,也就我爸爸信她,我媽當(dāng)日活著的時候就不大喜歡她,讓我離她遠遠的,免得被她賣了還幫她數(shù)錢,就連李嬸子也多嫌著她,說她的那張嘴雖然似抹了蜜一樣甜,但是說出來的話一句都信不得。”
碧君笑了一笑,說:“我看蓉姐還好,不像很有心計的樣子,定是師娘當(dāng)日嫌她愛笑鬧騰才讓你遠遠躲開的?!?p> 晚秋見碧君不信,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著說:“你呀,就是太實誠,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等著看吧,唐蓉珍且有的鬧呢。”
晚秋將碧君帶到里間,然后姐妹倆親親熱熱的又聊了聊貼心話,晚秋還將子聲送來的衣料放在炕上,一一的比在身上讓碧君看,碧君笑著說:“都很好,襯的你越發(fā)像牡丹仙子了?!?p> 晚秋笑著說碧君就會哄她開心,然后又將那些子聲送來的首飾從柜子中取出來與碧君一起又仔細的看了一番。碧君看著眼前興高采烈的晚秋,看著這明晃晃金燦燦的首飾,心里突然生出幾絲酸楚和涼意來,她的腦海了猛的又浮現(xiàn)出那個站在陽光下的白衣少年,正對著自己溫暖的笑著,一排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顯得潔白又光亮。
即將做新婦的晚秋只顧向碧君說著自己準備如何縫制嫁衣準備嫁妝,并沒有察覺到碧君的眼中含有一絲憂傷。
就在碧君和晚秋在閨房里說話的時候,李嬸子笑著快步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對晚秋說道:“我說秋姐兒還不打扮打扮,閆家姑爺已經(jīng)坐在前院兒來送節(jié)禮了?!蓖砬镆宦犠勇晛砹?,心里更加歡喜起來,她滿面春色的說道:“他來他的,我著哪門子急,嬸子可是老糊涂了。”
“好,是我老婆子老糊涂了,也不知道是誰這幾日天天站在廊上總朝門口望,生怕人家不來呢。這會子人家巴巴的來了,又忸怩起來,等一會兒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哪個又該著急了?!崩顙鹱诱f完,笑著在晚秋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掐。
晚秋被李嬸子說中了心事,立即羞紅了臉。李嬸子瞧她一副害羞的模樣,頓時笑得更歡了。
碧君坐在一旁聽著二人的對話,臉上雖然在笑,可心里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她此刻如熱鍋上的螞蟻,十分的難熬。來王家之前,碧君想著,按照老禮兒新女婿來送節(jié)禮,一般都是節(jié)前的兩三天就送過來了。碧君料定子聲已經(jīng)送過了節(jié)禮,端午節(jié)這天是斷然不會來的,因此才放心大膽的來到了王家過節(jié)。她哪里知道,子聲對這門親事本來就不上心,將送節(jié)禮的事一拖再拖,直拖到端午節(jié)當(dāng)天,在母親的再三催促下,才硬著頭皮送了過來。
碧君原本想著來王家過節(jié)高興一番,誰成想這個閆子聲偏偏在端午節(jié)當(dāng)天才送來了節(jié)禮,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想躲也躲不開。
碧君真想趕快離開,但是又怕此刻無緣由地起身離去,難免不讓人起疑。況且,萬一在前院兒被那人瞧見,豈不更加的難堪,不如穩(wěn)穩(wěn)的呆在原地,反正自己又不用出去到前邊應(yīng)酬。呆會兒用飯也必定是前邊男賓吃男賓的,后邊女眷吃女眷的,各不相干,何苦自己亂了陣腳呢。主意拿定,碧君緩了緩神,笑著又與晚秋交談了起來。
李嬸子又和晚秋碧君玩笑了幾句,方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在廊上她看見周嫂子姐妹從前邊走進了后院,李嬸子忙笑著朝周嫂子她們打了招呼,然后沖屋內(nèi)喊道:“秋姐兒,周家大嫂過來看你了。”
晚秋一聽周嫂子來了,忙笑著迎了出去,甜甜地叫了一聲:“嫂子,您過節(jié)好啊?!?p> 周嫂子和她妹子一起走到廊上,然后拉過晚秋的手,笑著說:“還叫嫂子呢,都是我閆家的媳婦兒了,往后可要改口叫大姐了?!?p> 晚秋難為情的笑了笑,紅著臉叫了聲大姐,周嫂子聲音大大地答應(yīng)了一聲。然后,又對晚秋說:“這是你二姐,前兒你見過的?!?p> 晚秋忙又叫了聲二姐,子聲二姐也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然后三人親親熱熱的走進了屋內(nèi)。
碧君在里間聽的真切,知道是周嫂子姐妹來了,心想:這閆家可真是興師動眾,送個節(jié)禮烏泱泱來了一大幫人。好在他們不曾認得我,要不然彼此都不自在。正想著,只聽晚秋在外間喚道:“碧君,快出來見客人吶,你往日最是個爽利的,今兒倒躲到里邊不敢見人了?!北叹犚娡砬锝凶约海坏谜苏路?,臉上掛著幾分淡然的笑意,走了出去,笑著與周嫂子姐妹問了好,然后幫李嬸子將茶水端到了二人的面前。周嫂子接過茶,用眼睛仔細打量了碧君幾眼,笑著對晚秋說道:“這位妹妹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見過。”
晚秋一邊將幾碟干果擺到桌上,一邊笑著說道:“大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她就是在我爹班子里唱戲的碧君,年前去過你院兒里賞過紅梅,你可不是見過人家嗎。”
經(jīng)晚秋一提點,周嫂子猛然記了起來,忙對碧君說道:“哎呀,可不是嘛,我就說這位妹妹如此眼熟,可不是見過嗎?!币贿呎f,一邊拉起碧君的手夸贊道:“碧君妹妹生的好模樣,你瞧這肉皮多白,眼睛又大又亮,還水汪汪的,這一雙手也是跟一把嫩蔥一樣,再瞧這身段,楊柳擺風(fēng),細長細長的,真是個全忽孩子?!?p> 碧君被周嫂子夸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只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晚秋笑著挽住碧君的胳膊,對周嫂子說道:“大姐,你吃著我的茶,一個勁兒的夸她,我可要吃醋了?!?p> 周嫂子和她妹妹全都笑了起來,一把拉起晚秋的手,拍了拍,說道:“你就是喝醋也沒用,誰讓人家比你還俊俏上幾分,我一見面就喜歡,倘若我再有一個兄弟呀,非把這位妹妹說與他不可?!?p> “要是那樣可真就隨了我的心愿了,我們姐妹往后可真得在一個鍋里攪勺,再也不分開了?!蓖砬镄χ鸷宓?。
碧君粉面含羞地拽了拽晚秋的衣袖,臉頰燒得更厲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