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主編的講述,眾人皆感唏噓。林主編頓了一頓之后,復又笑著說道:“嫦娥雖說失去音信多年,可是后羿一直與家父保持著書信的往來,后來我到北平讀書,也曾與飛云先生見過幾面。而在座的閆子聲閆老板就正是閆飛云老板的公子,他總算是沒有辜負他父親的期望,在北平唱出了名堂,只可惜飛云先生已經(jīng)作古,要不然今日定能唱上一段《清秋月》?!?p> 大家得知子聲的父親就是林主編口中的那位名噪漢口城的閆飛云時,都紛紛感嘆,原來子聲還有這樣一位功力深厚的父親。
林主編此時又滿是疑惑的問碧君道:“方才聽碧君說起這出戲是你在家時令尊大人傳授于你的,不知道令尊大人貴姓高名?他又怎么會唱這出絕跡多年的戲呢?”
碧君聽了林主編方才的講述,心里也十分的震驚,過去她只聽父親提起過自己在漢口曾經(jīng)唱過戲,可是她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還有如此轟動的過往,只可惜父親英年早逝,已經(jīng)不能再向他老人家去問詢更多的細節(jié)了。
面對著林主編的詢問,看著花廳內(nèi)眾人投來的好奇的目光,碧君帶著一絲傷感的語氣,說道:“我父親正是筱丹鳳?!?p> 一聽此話,林主編深感意外,他激動的繼續(xù)問道:“那令尊大人現(xiàn)在何處?”
碧君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強忍悲傷,輕聲說道:“我父親五年前已病逝于張家口的家中?!?p> 林主編一聽美嫦娥筱丹鳳已經(jīng)作古,不禁神情暗淡了下來,他也有些傷感的說道:“哦,原來你父親已經(jīng)過世了,實在太可惜了?!?p> 洪老夫人見氣氛有些傷感,忙笑著對眾人說道:“好了,不提這些讓人傷懷的事情了,來,我們大家都舉起杯中酒,敬給林老爺子和他的《清秋月》,也敬給最美的嫦娥和最英武的后羿?!?p> 林主編忙向洪老夫人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謝,然后與眾人一起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洪老夫人笑著對子聲說道:“我說子聲,你父親和碧君的父親如此有淵源,你們二人過去可曾知道?!?p> 子聲正要笑著開口回答,碧君卻搶先說道:“回老夫人的話,我們二人先前從未見過,今日若不是林主編提起,我們只怕也會不知道父輩還有這段往事?!?p> 子聲見碧君刻意隱瞞,也只得向洪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
洪老夫人笑著對林主編道:“既然《清秋月》凝結(jié)了令尊大人如此多的心血,不如再將這出戲排演出來,一來為了告慰林老先生,二來也讓這出如此精彩的好戲傳承開來,不知林主編意下如何?”
林主編對洪老夫人的提議深以為然,他又站起身笑著對老夫人說道:“正如老夫人所言,在下也是期盼了多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將這出家父的心血之作重新搬上戲臺,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罷了?!?p> 洪老夫人笑著對他說道:“這不是站著一對現(xiàn)成的后羿與嫦娥嗎?”
林主編經(jīng)洪老夫人一提點,恍然明白了過來,他看了看已經(jīng)回到席里的碧君,又看了看坐著的子聲,笑著對洪老夫人說道:“老夫人說的正是,子聲和碧君確實頗有他們父輩當年的風范,不知道二位可有意排演?”
這回,不等碧君開口,子聲興奮的搶先說道:“自然愿意,我們兩個自然愿意。”
洪老夫人笑著打趣子聲道:“你自己愿意也就罷了,怎么還替人家碧君姑娘做起主來了,你小心晚秋姑娘日后跟你算賬啊?!?p> 洪老夫人的話逗得大家全都笑了起來,子聲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在眾人的笑聲中不覺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洪老夫人見子聲紅著臉不敢再說話,笑著轉(zhuǎn)頭對蔭山說道:“你這個女婿可是個真性情的孩子,喜怒哀樂都掩飾不住,全在臉上呢?!?p> 蔭山也笑了一笑,對洪老夫人說道:“真性情些好,若是九曲連環(huán)心的人我倒真不敢把閨女許給他?!?p> 洪老夫人贊許的點了點頭,然后慈愛的看了晚秋和子聲一眼。
晚秋本來被子聲莽莽撞撞的樣子逗得直樂,這會子見洪老夫人和眾人又一起打量自己,忙羞澀的也低下了頭,紅著臉笑起來。
那天洪府的壽宴眾人吃的爽口,玩的盡興,臨近結(jié)束的時候,洪老夫人又笑著叮囑林主編齊會長等人,一定要把《清秋月》排演出來,讓北平的戲迷們也看看這出當年名動漢口的好戲。
宴席結(jié)束,眾人紛紛告辭出來,各自家去。碧君與晚秋親密的挽著手,從洪府出來,見子聲和月明正在大門的石階下與齊會長他們道別,晚秋充滿柔情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里滿是歡喜。正與晚秋說話的碧君發(fā)現(xiàn)晚秋有點心不在焉,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此刻全然都放在了子聲的身上,碧君微微一笑后輕聲對晚秋說道:“要不要過去和他道個別?”
晚秋羞澀的笑了一笑,明知故問道:“和哪個道別。”
碧君笑著逗她:“你說哪個就是哪個?!?p> 晚秋用手輕輕拍了一下碧君的胳膊,嬌羞的說道:“壞丫頭,偏你也來打趣兒我。”
姐妹二人相互一看,全都笑了起來。望著眼前笑厴如花的晚秋,碧君雖說臉上也笑著,但是心底里卻涌出一絲酸楚。
子聲目送著齊會長他們乘車離去,轉(zhuǎn)身看見碧君和晚秋也正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臺階上說笑,子聲朝二人燦爛的笑了一笑后,說道:“你們兩個人這會子可是要回家?”
碧君見子聲的目光分明是朝自己看過來的,她連忙側(cè)過臉不去看他,晚秋則笑著點了一點頭。
子聲見碧君不看自己,心里有些失望,但是礙于晚秋在場又不好去與碧君說話,只得對晚秋說道:“你怎么沒和你父親一起出來?!?p> 晚秋快快的看了一眼子聲,然后復又低下頭笑著答道:“洪老夫人留下我父親說有事情要談,我便先出來了?!?p> 子聲本來就是面兒上隨口問問,見晚秋說自己一人出來,便客套的說道:“那我給你叫車,也出來半天了,回去歇著吧?!?p> 晚秋本來以為子聲會說親自送自己回家,可是見子聲沒有相送的意思,心里難免有些失望,她淡淡的說了句:“那有勞你了?!?p> 這時,站在子聲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月明開口說話了,他笑著看了看子聲,然后假裝熱心的說道:“我說子聲,王小姐自己一個人回去你也放心,還不快叫來車子親自送她回去,反正你此刻也沒旁的緊要事去辦。”
子聲心里暗暗怪怨月明多嘴,但是月明的話已經(jīng)說出,自己倘若拒絕,拂了月明的面子不說,晚秋臉上也掛不住。因此上,本來打算送走晚秋后趁機與碧君談一談的子聲,只好硬著頭皮叫來了兩輛車子,與晚秋分別上車之后,護送晚秋回去。
臨上車前,子聲假裝無意的看了一眼碧君,只見她和晚秋笑著揮了揮手,然后無事人一般的站在那里,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子聲有些懊惱,他心有不甘的坐上了車,沖月明笑著揮了揮手,然后不情不愿的送著晚秋回家了。
月明待子聲走后,轉(zhuǎn)身準備朝另一方向走去,一扭頭看見不遠處的碧君還在專注的朝子聲離去的方向凝神眺望。他不屑又嫉妒的瞪了碧君一眼,然后走到碧君身旁,不無奚落的說道:”朱小姐,還看吶,人家小夫妻可都走遠了?!?p> 碧君猛的醒過神來,她微微一笑,對月明說道:”是啊,我與晚秋姐姐情同姐妹,每次送別都很是不舍呢。”
月明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是嘛,我瞧你方才那副神情,只怕不單單是舍不得王小姐吧,興許連你平哥哥也一起舍不得吧?!?p> 月明的話讓碧君心下一驚,她強做鎮(zhèn)定的對月明說道:“哦,駱老板這話可是說笑了,什么平不平的,我聽不大明白?!?p> 月明冷笑兩聲后,繼續(xù)說道:“朱小姐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瞞得了王家父女,卻騙不了我,你方才在宴席上說你和子聲過去并不認識,可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去年深秋你從張家口來北平找的第一個人就是子聲,當晚在景和樓門口你口口聲聲說要找你平哥哥,還是我讓人送你到他家去的,怎么今日反倒不認賬了呢?”
月明當面戳穿了碧君,這讓碧君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氣惱,她不知道這個駱月明此刻將自己與子聲的事情說出來安的什么心。
碧君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她待月明說完后,笑了一笑,一邊用手捋了捋手中的那方白色的帕子,一邊對月明說道:“不錯,我是和子聲師兄幾年前就認識,可是對于我們父輩在漢口唱戲之事我和他當真是不知道的,我在壽筵之上那么說也不過是不想做過多的解釋罷了,這與旁人又有什么相干,駱老板若是覺得這事情有必要給眾人說清楚,那么好,此刻你我就一同進去給洪老夫人和王師傅說個分明,若還不夠,那不如將閆子聲還有王晚秋甚至什么齊會長、林主編等一干人都叫來,我一一說上一說,讓大家伙評說評說,我究竟是觸犯了哪條國法抑或是家規(guī)。”
碧君的一番話說的不卑不亢,又不急不躁,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能夠說的如此流利又如此鎮(zhèn)定。
本來還有些盛氣凌人的月明被碧君方才的一席話說的一時不知該如何去駁斥她。月明鼻子里哼了一聲,他有些氣惱的說道:”好一張利嘴,我倒是真有些小瞧你了,不錯,你是沒犯什么國法家規(guī),但是你明知道人家子聲都訂了婚卻還一直跟他吊膀子,我這個旁觀者都替你臊的慌。“
碧君一聽月明話說的如此難聽,不免也氣惱了起來,但她知道此刻絕不能與這個駱月明爭吵,免得讓人家說自己輕狂,她強壓不快,淡淡的說道:”駱老板可此言差矣,一來我從未在子聲師兄那里晃蕩,更沒有吊過什么膀子,二來就算我和他有些什么,這又與您有什么相干,您揪著我喋喋不休,您覺得合適嗎?“
月明見這個朱碧君竟然一點羞慚和求饒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綿了藏針的懟者自己,他氣呼呼的對碧君大聲說道:”少到我這里裝什么貞潔王寶釧,你本就是個沒羞沒臊的番邦女代戰(zhàn),你可以不顧惜你自己的名聲和前途,可請你替子聲想一想,倘若他真的始亂終棄辜負了王晚秋,那王蔭山豈肯善罷甘休,憑他與洪家多年的交情,再加上他在梨園行一輩子積攢的聲望,閆子聲他往后在北平的梨園行還怎么立足,光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足夠淹死他的了?!?p> 望著眼前這個一臉怒氣的駱月明,碧君的心里暗暗想到:這何需你來告訴我,我自然是最顧惜他的名聲了,可是我們終究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駱月明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就在月明沒好氣的數(shù)落著碧君之時,李鶴鳴從門里走了出來,他見月明臉色有些難看的對碧君說著什么,忙快步走過去替碧君解圍道:“朱小姐,讓你久等了,我們現(xiàn)在可以出發(fā)了嗎?”
鶴鳴的到來讓月明和碧君都有一些意外,月明忙收起了不快,和鶴鳴微微笑了一笑。碧君也有些不解的問他:“你說什么?”
鶴鳴笑著說道:“咱們不是說好去拜訪一位朋友的嗎?怎么才一會功夫你就忘記了?“鶴鳴說完朝碧君輕輕擠了擠眼睛。
碧君先是一愣,然后反應了過來,她忙笑著說道:”我以為你那是句玩話呢?!?p> 鶴鳴調(diào)皮的說道:”男子漢怎么可以失信于人呢,咱們走吧?!?p> 鶴鳴說話的功夫,洪府的汽車已經(jīng)駛了過來,鶴鳴拉開車門,非常紳士的彎腰伸出右手,對碧君說道:”朱小姐,請?!?p> 碧君略有些害羞的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坐上了汽車,然后鶴鳴也坐了進去,對車外的月明禮貌的揮了揮手,然后帶著碧君乘車向遠處駛?cè)ァ?p> 目送著鶴鳴和碧君坐著汽車走遠,月明恨恨的想到:”果真是個浪蹄子,是個男人她都能勾搭上。閆子聲啊閆子聲,這個女人究竟有什么好,你竟跟喝了迷魂湯一樣的被她給收服了。
月明想到此,又不禁有些悲哀的嘆息起來:怎奈我是一男兒之身,空有嬌娥之貌,否則哪里容許什么朱碧君還有王晚秋這些個賤婦去勾搭我的子聲,不,絕不容許,子聲是我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月明想著想著,心里復又傷感起來,一行眼淚也不覺掛到了腮上,月明惆悵滿懷的一個人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