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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八十九章 再燎沉香(十)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倚瀾問月 4275 2019-07-13 18:15:00

  新的一年終于來臨了,飛云峰上草木蔥蘢,山腳之下春花爛漫,丹鳳長眠在這里也有將近半年的光景了。在這半年里,杜氏一次都沒有來過丈夫的墳地,而佑君則只是在出殯那天和燒百日紙時來過,然后再也不肯挪動腳步來他父親的墳前祭掃。只有碧君,不論是服三還是燒七七紙再到百天和清明,一次都沒有落下過。哪怕身邊沒有人陪著,哪怕杜氏的臉色再難看,她也照樣會挎上一竹籃紙錢香蠟,獨自爬上飛云峰,去墳前祭奠父親,她要讓睡在那里的父親知道,即使所有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他,他的女兒永遠都記著他的恩,記著他的情。

  筱丹鳳走了,杜氏心里對他的恨卻并沒有消減半分,想當年她還是青春女兒的時候,放著那么多的求親男子不嫁,單單看上了這個俊朗飄逸的窮小子,原指望他能對自己感恩戴德一輩子,睡料想人到中年她才明白,這個男人的心里壓根就沒有裝過自己,他唯一愛的竟然是那個叫閆飛云的。從小嬌縱任性慣了的杜氏每每想到次,就恨不能將這兩個人碎尸萬段才解恨,即使那個負心漢已經(jīng)作古,可是杜氏的心中的那份恨意又怎么能夠平復?因此,她一不為丹鳳居喪,二不上墳,三不為他守貞,在她心里那個負心漢壓根就不配自己為他做這些,當初自己與那曹泰興勾搭成奸的時候,與其說為了貪圖他的財和力,更多的其實還是為了出出心中的這口惡氣。

  杜氏在家好不容易捱著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她便將院門上白紙寫的喪聯(lián)一把撕扯了下來,然后在二月二龍?zhí)ь^這天在門上貼了一副只有嫁娶時才貼的對聯(lián),然后光明正大的將那姓曹的招到了家里來住下。

  街坊鄰居都被杜氏的舉動驚的目瞪口呆,因為按照老禮兒,孀婦即便是要改嫁也要等三年喪期滿了之后才可以,如今筱丹鳳走了才不過一百天,這杜氏竟然就做出如此丑事來。因此,大家在背后編了個順口溜來挖苦她:不等三年等百天,百天等不了等墳頭兒干,墳頭兒不干就拿扇子扇!”起初這只是幾個有些年紀的婦人在那閑來無事說著玩的,誰知沒過多長時間,那一片無論男女老幼竟都會說這幾句順口溜了,甚至那些頑皮的孩子一見杜氏和那姓曹的從門里出來就一邊跑一邊喊:不等三年等百天,百天等不了等墳頭兒干,墳頭兒不干就拿扇子扇!

  杜氏一聽見這些,氣得咬牙切齒,總會叉著腰站在巷子里叫罵上半天,可誰知她越罵的兇,大家說的就越起勁兒,甚至有一天杜氏早晨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家門兩邊一邊掛著一把綁了白花的破蒲扇,一邊掛著一雙前后都開了口子的破布鞋。這里邊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了,杜氏又羞又惱,她一把將那蒲扇和破鞋扯下來丟出老遠,一邊尖著嗓子又罵了半天。

  她正在家門口罵的起勁的時候,兒子佑君沉著一張臉從她身邊擦過,連看都沒有看母親一眼,就好像這個丟臉的婦人和自己無關(guān)一樣。杜氏生氣的叫住兒子,說道:“你個狼崽子,你娘都被旁人欺負成這樣了,你不說幫娘出口氣,反倒跟沒事人一樣的抬腿就往外走,你跟你那死爹一樣的沒有良心。”

  佑君本就對母親與姓曹的勾搭在一起的事很是不滿,早先也跟母親鬧過一次,誰知母親又是哭又是鬧,又是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不拉攏住這個姓曹的,只怕佑君在戲園子的差事都保不住,到時候娘倆只有喝西北風的份了。佑君一是為了耳根子清靜,二則從現(xiàn)實的角度去想自己也確實沒什么出眾的地方,真得罪了那姓曹的,自己恐怕連拉胡琴掙月錢的地方都沒了,因此明面上也就不再作聲了,可是在他內(nèi)心深處對母親卻是越來越不齒。

  今見她又不顧羞臊的在那門口嚷嚷,佑君沒好氣的轉(zhuǎn)過身對母親說道:“娘,您消停消停吧,在這么吵嚷下去,只怕我爹都得從飛云峰氣的活過來。”

  佑君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杜氏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心里恨恨的罵道:沒有良心的東西,我若不是為了你我至于勾搭他嗎?心里雖然這樣罵著,可是連她自己都有一點不能相信,到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這般究竟是為了什么?唉,既然已經(jīng)做都做了,這會子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騎驢看唱本,走到哪唱到哪了。

  隨著時光的推移,漸漸的巷子里的人們又都淡忘了這件事,也就再沒有人拿出來諷刺杜氏了,不過大家對待她的態(tài)度卻也再不似從前那般的熱情和尊敬了。

  碧君在這個家里依舊是最不受待見的人,杜氏一看到她就莫名的生氣,雖說還不至于動手虐待,但是言語卻是越來越惡毒難聽。碧君自打父親患病后就對杜氏的薄情寡義很有些不平,再到后來,眼見著她在父親尸骨未寒的時候就將外頭的漢子勾搭到了家里,心里更加的瞧不起她來。從那以后,碧君就再也沒叫過杜氏一聲娘,碧君覺得杜氏不配。碧君對自己的冷淡態(tài)度,杜氏自然能夠覺察的出來,她幾次三番的揚言要趕碧君出去,讓她繼續(xù)去當她的叫花子。碧君每每都到這話,心里恨不能立刻奪門出去,哪怕就是重新流落街頭也總比呆在這里看這對奸夫淫婦的嘴臉好。但是,她又記著父親在臨終之時對自己說過的話,要自己千難萬難一定要咬牙忍耐著,好歹等自己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再做打算。顯然,重病之中的父親定然是早已預料到了他身后杜氏會有怎樣的嘴臉,所以提前一再叮囑碧君萬事皆要忍耐。

  碧君就這樣硬著頭皮忍耐著杜氏的諷刺和詛咒,每日除了風雨無阻的練功和登臺唱戲之外,就是做不完的家務,受不完的氣。不知多少次,萬分委屈的碧君總會一個人跑到那條小河邊,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望著清凌凌的河水,她仿佛看見了子聲的笑臉,望著望著,碧君自己也會重新笑起來。

  子聲走后,一封信都沒有寄來,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碧君有時甚至想:也許回到北平的平哥哥已經(jīng)不記得張家口的小福子了,要不然他怎么會一封信都不寫來呢?

  這樣想著想著,碧君的臉上又漸漸沒有了方才浮起的笑容,重新又難過起來。

  碧君也不是沒想過,要給子聲去一封信,說一說自己心里的愁悶。當初,子聲臨走的時候曾經(jīng)給過碧君一張寫有北平自己家地址的便條,笑著告訴她可以給自己寫信。碧君一直將那字條寶貝似的收到房里的抽屜之中,可是當她洋洋灑灑的用毛筆寫了兩頁紙之后,打開抽屜取出那個裝字條的小盒子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邊的字條竟不見了蹤影。碧君滿屋子一通翻找,終究沒有找到那張字條,信自然也郵寄不出去了。碧君失望的將那封信拿到小河邊,一點點的撕成碎片,然后帶著一絲惆悵丟進了嘩嘩流淌的小河之中。

  有一陣子,一直不喜歡碧君的杜氏本來真打算將這個倔丫頭趕出門去,可是那姓曹的在被窩里聽她說了自己的想法后,忙勸止了她。曹泰興是開戲園子的,自然知道碧君是塊唱戲的好材料,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頗有些角兒的風范了,等過上個五六年定然能唱出些名堂,倘若現(xiàn)在將碧君趕出門去,無異于拱手將搖錢樹送與旁人。再說,杜氏的那個親生兒子朱佑君,唱戲唱的溫溫吞吞,沒點神采,拉胡琴也拉的不是多么出類拔萃,毫無可取之處,將來怕是難有什么大出息,若再放走碧君這塊好材料,那不是犯傻嗎?

  杜氏起初見曹泰興不僅幫碧君說話,還說自己的寶貝兒子不成器,心里很是生氣,后來仔細想了一想,也還真是這個道理,現(xiàn)下眼看著碧君就要成材了,自己逞一時之氣將她趕出去,那不是真的把肥肉往旁人嘴里丟嗎?她也知道,無論唱戲還是拉胡琴都一無所長的佑君她是靠不住的,不如此時趁曹泰興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時候,借這老貨的手將碧君捧起來,到時候守著這棵搖錢樹,就算是姓曹的變了心,那她也再沒什么可怕的了,她們母子的未來也算是有靠了。

  主意拿定,杜氏便絕口再也不提要趕碧君出門子的話了,甚至在碧君漸漸長大,在張家口的戲園子里唱了頭牌青衣的時候,杜氏天天都陪著進陪著出,一口一個好女兒的叫著,生怕碧君這棵搖錢樹被人搶了去,那份殷勤勁,連她的親兒子都覺得有些惡心。

  一晃五年過去了,碧君靠著自己不俗的唱功和俊俏的扮相,在加上戲園子老板曹泰興的力捧,她已經(jīng)成了小城張家口最紅的青衣和花旦。

  這五年里,杜氏一邊用狐媚把五十多歲的曹泰興牢牢的勾在自己身邊,就連過年過節(jié)都不許他回老家去見他的那兩個鄉(xiāng)下老婆。這幾年,這姓曹的花在杜氏母子身上的錢也不在少數(shù),張家口的戲園子也仿佛成了杜氏母子的,這讓他老家里的妻兒很是惱火。曹泰興的三十歲的兒子也曾跑到杜氏家里來鬧過幾次,可每次都被杜氏冷嘲熱諷的罵出門去,而這個曹泰興面對著兒子的質(zhì)問,就像被狐貍精迷了魂魄一樣,總是處處維護杜氏,壓根沒有要斷了的意思,這讓杜氏更加的得意起來。

  十七歲的碧君在張家口正當紅,成了炙手可熱的坤旦,特別是她演的《汾河灣》、《四郎探母》《虹霓關(guān)》等戲在張家口的京戲迷中間十分的受歡迎,只要有碧君的戲,票一定非常的好賣。

  就在曹泰興和杜氏眉開眼笑的數(shù)著票子,盤算著帶碧君到周邊的縣市去巡演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去年夏末的一天晚上,碧君在臺子上正唱《虹霓關(guān)》的時候,戲園子里邊進來了一列穿軍裝的人,旁邊陪同的也是幾位本地頗有頭臉的官員。跑堂的一見這陣勢,連忙殷勤的將這些人招呼到了最前排坐下,然后悄悄去后邊將曹泰興請了出來。姓曹的一邊讓人泡了上好的茶送過去,一邊又親自跑到那為首的一個國字臉,八字胡的軍官面前摘帽見了禮。那人倒也和氣,只說是辦完軍務,路過張家口進來看看戲,放松放松。一聽來人不是找茬的,曹泰興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誰知,那天晚上,碧君的一出嬌俏詼諧的《虹霓關(guān)》不光唱的滿堂喝彩,掌聲雷動,而且給自己招惹來了大麻煩。

  原來,那坐在前排的軍官竟是綏化軍中的一位師長,他那天路過張家口時,特意在繁華的張家口小住了幾日。當?shù)卣写墓賳T在宴飲過后,特意安排他到這戲園子里來看張家口新近紅起來的坤旦朱碧君演的《虹霓關(guān)》。

  久在邊塞的這位師長一坐下來就被臺上艷麗俏皮的這個小丫頭給吸引住了。望著臺上的碧君,他的神色越來越歡喜,一個壞主意也從心底里冒了出來。

  戲結(jié)束后,這位師長讓人抬了兩個大花籃送進了后臺,又現(xiàn)買了幾匹彩緞裝在禮盒里擺在了碧君的化妝臺前。就在曹泰興和杜氏受寵若驚的想著這位軍爺為什么如此的看中碧君時,一位本地的官員和那位師長的副官笑著走了進來。他們倒也直接,一進門便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綏化的這位軍長看上了碧君,愿意討她做五姨太,彩禮倒好說,由女方提,但是由于師長要回綏化去,只能在此呆三五日,因此得趕快回話。”

  杜氏和曹泰興一聽這話,被驚的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面面相覷的沒了主意。而在一旁正卸妝的碧君一聽這兩人說明來意,心里立馬厭惡起來,她一邊將鬢邊的一朵海棠花摘下來丟到桌子上,一邊拉下臉站起身走到換衣間。用力摔上門,不肯再出來。

  那位師長的副官看碧君的臉色有些難看,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他陰陰的笑了一笑,說道:“這妞兒好大的氣性,我們師長就喜歡這樣的烈馬,你們兩位這兩日好好合計合計,三日后我們來聽回話!”

  那位副官說完,刻意的摸了摸腰間的槍匣子,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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