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當天,過了晌午,三月便帶著青竹、思寧、思安興致勃勃地去了中街。到了約定的客棧,冷雪已經(jīng)到了,一人一桌坐在客棧里人較少的一邊靜靜地喝著茶,一身淺青色的衣袍其實并不十分顯眼,但其周身自帶的清貴氣質(zhì)卻很是出塵,客棧內(nèi)外嘈雜的人聲襯著,三月竟品出幾分“大隱隱于市”的味道。
冷雪旁站著的留夷看到三月進了客棧,揚起笑臉剛要同三月打招呼,卻被三月食指抵在唇上的動作給制止了,只好咽下將要出口的話語,十分配合的默不作聲。
三月多走了幾步,繞到冷雪身后,想著出其不意地嚇一下冷雪,其動作之輕巧熟練以及身后青竹瞬間了然一切的無奈撫額,顯然是平日里沒少做這種事情。
但冷雪又哪是常人可比,且不說他常年習武練就出來的敏銳——周圍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皆瞞不過去,他本就不是完全背對著客棧大門坐著的,側(cè)坐喝茶的時候看似專心致志,余光卻也是一直盯著門口,故而三月剛到他便知曉了,只是有留夷在旁招呼,他便一直沒有動作罷了。
留夷自是清楚冷雪的本事,但見三月一臉促狹而又天真的笑容躡手躡腳地走近冷雪,自家主子又是一臉毫不知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鎮(zhèn)定神色,便壓住笑意,努力做一根善解人意的木頭。
“哈!冷大哥,你來的好早哇!”三月自以為猝不及防地一大步跳到冷雪身旁,十分熱情地拍了一下冷雪的肩膀——特意在冷雪放下茶盞之后,免得失手松了茶盞會弄濕衣裳。
沒有意料之中的驚慌失措,冷雪仍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甚至十分平和地抬頭朝三月笑了笑:“我也是剛到不久,不算很早。”接著將桌上一個茶盞擺到對面,不緊不慢地斟滿茶水。
“唉~冷大哥你怎么這么鎮(zhèn)定啊,都沒有被我嚇一跳?!比伦嚼溲γ妫粺o遺憾地說道,“肯定是留夷剛剛給你使眼色了是不是——留夷,我都示意你讓你不要動作了!”
“我沒有——”被三月瞪了一眼的留夷十分委屈,剛要為自己申辯幾句,卻被冷雪輕笑著打斷了:“好了,先喝口茶,我們待會兒要從哪里開始逛起???今日這廟會可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特色?我與留夷都不是青州人士,可全都要靠三月你安排了!”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三月十分豪爽地喝了一大口茶,頗有幾分飲了一碗烈酒的江湖氣概,“冷大哥,你放心好了,我早就考慮好了,我們待會兒出客棧后往西走……”
事實證明,與其說三月作為青州本地人士帶著冷雪逛廟會,倒不如說是冷雪陪著三月來這廟會上添置物事。一路上,三月難掩興奮,草編的小鳥、紙扎的宮燈、造型頗為奇特的陶罐……大都是些粗糙但勝在淳樸新奇的小玩意兒,價格也高不到哪里去,都被三月“收入麾下”。
當然,三月可沒有因為自己對于廟會的熱情而忽略了同他一起來的冷雪。三月想著:冷大哥既是長安城里顯貴人家的子弟,想必自小便家教極嚴,大概很少能夠接觸這些鄉(xiāng)野民間的有趣物事吧,不然也不會當初提及自己的家鄉(xiāng)長安卻不愿多言……三月已然腦補了一出冷雪悲慘而壓抑的童年生活,渾然忘記了之前冷雪同她講各地風俗時的見多識廣與博聞強識了。
又抬頭看了看冷雪,雖然此時的冷雪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三月卻是透過這笑臉看到了初見冷雪時他那冷若冰霜的疏離模樣,心中對于自己的推測又堅定了幾分。
冷雪見三月看向自己的眼神從打量到悲哀再到頗有幾分同情的意味,心中十分疑惑卻又不好明說:“三月,怎么了?”
“啊,沒事兒,冷大哥,”三月回過神兒來,“冷大哥,你看這個罐子,做的是不是十分有趣?”
冷雪看向三月所指的那個陶罐:一只四腳朝天的深灰色土豬,十分大膽地從肚子中間剖開,配合著仿若因痛苦不堪而向下拱起的身子,恰好形成一個圓形的凹槽——邊沿上的豬頭更是將一只土豬在面對剖腹瀝血時的垂死掙扎與仰天長嚎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
冷雪十分鎮(zhèn)定地打開自己隨身帶著的折扇搖了幾搖:“是……是比較有趣,別出心裁,別出心裁……”
“那我們買兩個吧!我留一個,冷大哥留一個!”
冷雪將將反應(yīng)過來,三月已經(jīng)十分利落地付完了錢——思寧與留夷手里各捧著一個有趣的、別出心裁的陶罐,均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就這樣,除了給青竹買的一支竹葉樣式的發(fā)簪之外,三月買的所有東西都是雙份——自己留一份,再不由分說地送冷雪一份。期間,冷雪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要替三月付賬,卻被三月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冷大哥,這些東西是我自己要買的,多買的一份也是我送給你的,你要是付了錢那算怎么回事兒呢是不是?而且我買的這些東西雖然看起來很多,但都是很便宜的,加起來也沒有花多少錢——說起來,冷大哥你說我是不是賺了呀,我送你的這些東西既便宜但看起來又很多很大方的樣子哈哈哈哈!”
冷雪被三月的這一番話逗笑了:“好,以后我給你回禮,肯定讓你賺回來!”
青州城的廟會,并不是集中在某一片的團狀區(qū)域內(nèi),而是一條路蜿蜒了數(shù)里,雖然看著頗為冗長,卻是不教人擔心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一些冤枉路或者錯過什么。
三月與冷雪順著路邊逛邊買,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他們也差不多到了廟會的盡頭。當此時,思寧、思安與留夷均是“收獲滿滿”,各種小玩意兒雖然并不算重,但總歸是買了很多,依然將他們?nèi)巳藵M懷。尤其是留夷,他自認跟隨冷雪多年,也曾沙場上沖鋒陷陣,也曾暗夜中追擊刺客,卻是從來沒有過這種跟在主子后面充當禮物背簍的經(jīng)歷,而且三月還有思寧、思安兩個仆從,青竹也會幫著拿些細碎,完全相同的東西冷雪這邊卻只有留夷一個人提,雖然留夷也是能夠一人頂兩個人的,但看著卻是有些心酸和辛苦。
冷雪見逛得差不多了,便問向三月:“今日逛得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是找個地方吃晚飯還是我現(xiàn)在便送你回府?”
“我們先去吃飯吧冷大哥,正好我也餓了,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店的招牌菜特別好吃!”三月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心里卻是又默默添了一句:當然不能現(xiàn)在就回府了,我還有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