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冷雪定下約定之后,三月也確實有“好好想想”,略微理出了些頭緒出來,卻是難以作出一個十分明確的決斷。
一來是冷雪對自己的情意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恩。三月雖然從不妄自菲薄,但在這件事上卻是越想越不自信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什么或傾城的容貌、或橫溢的才學、或顯赫的門第得以讓堂堂穆王殿下青眼有加,自己向來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連個溫柔可人也算不上的。
二來是自己如今遠在青州的父兄的態(tài)度。柳郁文和柳嘉修素來不喜那些高門大戶的鉤心斗角,更不屑于攀權附貴,雖然平時鮮有提及,但三月也知道他們是想讓自己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富足人家的——三月自己也一直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若是他們知曉了此事,且不說別的,單是生辰次日收到的那封家書里大哥柳嘉修的態(tài)度,便知道爹爹和大哥應該是不怎么愿意的。
三來便是冷雪的處境。便是冷雪并不戀棧權位,但現(xiàn)如今已然被煊帝推向高位同昭王相抗衡,朝野中推波助瀾者更是不在少數(shù),便是三月并不怎么清楚朝堂之事,也知道冷雪要想在這權謀交織與人心算計當中明哲保身、全身而退絕非易事。萬一因此惹惱了煊帝或是激怒了昭王,天家那一點可憐的父子之情、手足之情,到時候又能發(fā)揮多少的作用與價值呢?
三月在心中暗自思索了好幾天,最后覺得這些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事情,索性像冷雪送她的那個水沉香木雕一樣,悄悄收拾到一個旁人難以窺見的角落里,美其名曰“靜觀其變”,不再為此徒耗心神。
而冷雪當初說是不來攪擾三月,便真的說到做到,一直沒有再來找過三月,甚至連一些二人可能會遇上的宴會也都沒有參加過,如此更是讓三月少了督促和對這件事情的緊迫感。
長安本就富庶繁華,春節(jié)前后更是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時候。品類眾多的各式年貨,與青州頗多不同的年節(jié)習俗,又有晏知意這樣一個性情投契的好友在一旁“攛掇”著,向來豁達灑脫、活在當下的三月自是在年味十足、喜氣洋洋的長安城中玩得很是歡樂。
年味兒在寒冬臘月中從淡薄到濃厚,又在新歲的正月里漸漸彌散,將逝未逝的時候,又迎來了“東風夜放花千樹”的上元佳節(jié)。
這天臨近傍晚的時候,三月匆匆吃了幾個渾圓的芝麻餡元宵便帶著青竹思寧出了門——她早幾天便與晏知意約好了今晚一同去逛燈會、賞花燈。又因為表姐南風薰這兩日不小心染了風寒,身子正懶怠著,便沒有再同她們一道。
這之前晏知意也常常來尋三月出去游玩,南府眾人對此也算是習以為常了,不過是兩個女孩子家間的交游罷了,也難得三月在這長安異地還能交到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因而只三月的舅母叮囑了幾句,便放任她去了。
三月先到了約定的地點,等了一會兒,帶了兩個仆從的晏知意踩著約定的時間也到了——尚處在寒冬時節(jié)的正月里卻是搖著一把折扇,長發(fā)高高束起,一身淺色窄袖長袍,雖然身量偏纖細些,卻是儼然一副哪家翩翩如玉小公子的模樣!
在三月一臉錯愕的注視下,晏知意還十分得意地轉了個圈兒:“怎么樣三月,好不好看,英不英???這可是我特意去錦衣坊定做的,連這把折扇和頭上的簪子都是配套的,怎么樣,有沒有一種‘皎如玉樹臨風前’的感覺???”
三月忍俊不禁:“哪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大冬天的還扇扇子啊?你手不冷啊,小心生了凍瘡!”
“這不是看起來比較瀟灑嘛,讓你見識一下就收回去了,我又不傻——我們快走吧,我剛才過來時就看到西市那邊已經很是熱鬧了!”晏知意一邊嗔怪著,一邊挽了三月的胳膊向燈會處走。
“你怎么突然穿起男裝來了,難道長安城上元節(jié)的風俗還有女扮男裝這一項?”
“當然沒有啦!你不知道,一般今晚的花燈會,公子小姐多得很,我穿成這樣,旁人定會以為我們是一對兒,就不會再有人來搭訕了!”
“哈哈哈哈,誰跟你是一對兒,我才不喜歡你這種身嬌體弱、油頭粉面的小生呢!”
“哪里油頭粉面了,我還特地把眉毛畫的粗了很多呢,你看你看!”
晏知意原本就比三月高一點兒,今天晚上扮男裝又穿了雙高底的棉靴,二人一高一矮,俱是身量纖纖、衣著精致,這般挽著手臂走在一起,若不是仔細分辨,倒真有幾分翩翩公子俏佳人的般配。
雖然一年之中熱鬧的廟會、燈會在長安城并不算少,但上元節(jié)的花燈會卻可以說是其中最為繁盛的了。長安西市原本就是邸店林立、商賈云集的繁榮之地,而今又有各式各樣的花燈、彩燈張掛其中,熙熙攘攘的比白天還要熱鬧上許多,中空一輪皎潔的圓月在這人間燈火的映襯下也不免失了顏色、鮮人欣賞。
既是京城商販匯集的地方,西市中的各色民間小吃自然也是十分豐富。三月和晏知意平時雖然也會到這邊來逛一逛,但畢竟是大家閨秀,吃個糖人、冰糖葫蘆什么的倒不算什么,但真要當街“胡吃海喝”的,卻是有些不太好看。但在今晚的花燈會上,用晏知意的話說,就是“月黑風高、人來人往,大家都去賞花燈、看表演去了,只要我們略微注意點儀態(tài),誰還有心思注意我們呢——所謂市井小吃,當然是在市井當中、邊逛邊吃是最好的啦”。
于是乎,三月和晏知意一人拎著一個制作精巧、繪著荷花的花燈在花燈會上走走停停、現(xiàn)買現(xiàn)吃,雖然在此之前二人都特意留了肚子沒怎么吃晚飯,而且為了能夠多嘗幾種,三月和晏知意大部分都只買一小份然后兩個人一起吃,但半個多時辰下來,也都吃得有些撐了。
吃完最后一塊炸至金黃、輔以各色佐料的臭豆腐,三月和晏知意也到了西市的一處河渠邊上。岸邊的花燈映在并未結冰的河面上,隨著不緊不慢流動著的河水,現(xiàn)出一片粼粼的波光,又有無數(shù)泛著溫潤燭光的河燈悠悠地綴在其中。
三月和晏知意把手中提了一路的花燈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絹布做的燈身卸下來,余下的底座轉瞬便成了一個荷花造型的河燈,這般別具匠心倒也十分有趣。
說說笑笑地一同放完了河燈,三月和晏知意的這次上元節(jié)花燈會也算是十分完滿的結束了。又挽著胳膊相互打趣幾句,出了西市,雖然二人都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得不互相道別、各回各家去了。
回到南府時,不比三月還沉浸在方才的花燈會上有些興奮,青竹卻是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思寧神色也看起來有些疲倦。三月便大手一揮,打發(fā)他們早點回去休息,就不用再跟著她了。
當三月拎著只剩了個燈身的花燈打開房門,借著皎皎的月光看清房中默不作聲端坐著的人時,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為什么冷雪每次這樣突然地過來,青竹都被我早早地打發(fā)走了,這難道就是創(chuàng)說中的‘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