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坤的京城四季分明,此時正處春季,天空晴朗如洗,街上鳥語花香,人來人往,益清公主和宋知憶坐在馬車上,掀起簾子向外看,心情都格外的舒暢。
很快就到了商鋪最集中的錦豐街,路過上次遇險的珍萃閣,益清公主想起宋清憶,心中起了波瀾。昨日在方先生那里見到,他對她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客氣地打過招呼就不再多說一句話,即使當時人多耳雜,他不便說什么,至少。。。至少看她的眼神應該多一些情緒不是嗎?
到了一家叫做顏旖莊的店,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下了馬,準備站在外面等她們。益清公主不依,左手拉著大皇子,右手拉著三皇子說:“哥哥們以后都是要成親的,我今日就幫未來嫂嫂們教教你們怎么挑選胭脂水粉來討她們開心?!?p> 三皇子自然是不樂意的,大皇子也擺手說:“別胡鬧,快去快回?!?p> 益清公主只好罷休,拉著宋知憶進去了。
顏旖莊地方不大,名氣卻不小,一般的胭脂水粉都不賣,只賣昂貴稀罕的,不僅顏色獨特上妝自然,材質(zhì)也都十分獨特。曾經(jīng)有一盒以珍珠粉為主要材質(zhì)制成的胭脂,竟然賣到一百兩銀子這樣的天價。能光顧這里的夫人小姐們,都是非富即貴。
益清公主一走進店,就看到了那一排排新上貨的胭脂,她每個月都來這里,掌柜的雖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也知道她必定十分富貴,立刻躬身笑著迎上去道:“新到的每一樣胭脂水粉,還有口脂,都給小姐留好了,兩位隨小的來吧。”
顏旖莊的后院,有專門請客人試妝的地方,還雇了手藝精湛的女子幫客人上妝。
宋知憶遲疑了一下說:“公主去試吧,我就不用了?!?p> “自我認識你,就沒見過你盛裝打扮的樣子,今日你就好好扮上一次,回府之前洗了就是?!币媲骞鞑挥煞终f的拉著宋知憶的手,進了后院。
凈面,敷粉膏,等著粉膏干了,再洗掉,重新凈面,涂香膏,接著上粉,畫眉,涂胭脂。。。宋知憶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她對梳妝打扮實在沒有什么興趣,前一世,成親半年多,她發(fā)現(xiàn)薛良書拿著自己辛苦攢下來的錢去買珠寶首飾,送給了榴月,她氣急要薛良書去找榴月要回來,薛良書與她爭執(zhí)的時候說她雖然有幾分姿色,妝容卻俗不可耐,生起氣來更是面容猙獰,怨不得他在榴月屋里呆的久。她被傷了自尊,從此再不許丫鬟為她上妝,整日里素著臉,越發(fā)不愛笑了。她其實很想薛良書明白,她與他爭執(zhí),十次有九次是因為銀兩,從來都不是因為她嫉妒榴月而拈酸捏醋。
“唉,”宋知憶不自覺嘆了一口氣,從記憶里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伺候她上妝的年輕女子將她的頭發(fā)散了下來。她正要說話,益清公主先開口說:“我叫她給你梳一個垂鬟分肖髻,把你那礙眼的前簾也梳上去,就這一次,一會兒再給你梳回來!”
宋知憶只好由著那女子幫她梳發(fā)。這一世,雖然她已經(jīng)不再需要像前世一樣涂滿脂粉,按照崔氏的意思打扮,但還是不能改變的太多太顯眼,叫崔氏起了更大的疑心。因此她依舊刻意留著厚重的劉海,梳著崔氏滿意的發(fā)式,遮住了小半張臉,在宮中宮外,都一直不怎么顯眼。
大皇子今日出宮還有事情要辦,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們出來,他開口問三皇子:“不是買胭脂水粉而已嗎?怎么去了那么久?”
“確實有些太久了,我去看看?!比首诱f著,往店里走去。
掌柜的聽到三皇子要找剛才那兩位小姐,便叫人帶他去了后院。
“你們不是買胭脂嗎?怎么跑到后院來了?害我和大皇兄擔心?!比首訐P聲說道。
“咦?兩位兄長不是不進來嗎?”益清公主從椅子上站起來,露出一張精心裝扮過的俏臉。
三皇子走上前去擰她的臉:“沒良心的死丫頭,你不看看我們在大太陽底下等了有多久?”
益清公主連忙閃躲:“哎哎,別碰,人家剛畫好的!我不是叫你們進來嗎?是兄長說了不要的?!?p> “益清,你不是還要買首飾嗎?要不我們就走吧?!彼沃獞洷桓鞣N香膏脂粉的味道熏得頭暈眼花,站起來對益清公主說。
三皇子聞言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只覺得眼前一亮,愣了一下才轉(zhuǎn)回去。益清公主走上前雙手捧著宋知憶的臉仔細看了看,才夸張地對她說:“老天爺,宋知憶!你這樣打扮,簡直變了個人,比良昭容都要美上幾分!”
良昭容在宮中以貌美著稱,同宋知憶一樣身形高挑,益清公主意識到自己將未出嫁的宋知憶與宮中的嬪妃比較有些不妥,忙補救說:“我沒別的意思,實在是因為你這樣太好看了?!?p> “哪有,我還是趕緊梳回來吧?!彼沃獞浻行┎缓靡馑迹踔吝€沒看清鏡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樣,只覺得十分不適應。
“不行,這樣多好看,我還要多看一會兒。要不是怕你這樣太顯眼,我就命令你以后都這樣打扮?!币媲骞髦浪沃獞浧饺绽镉幸獠刈?,不想被后母找更多的麻煩。
宋知憶知道自己說不過益清公主,只好點點頭說“那公主買了東西,我們就走吧?”
益清公主見她一副被胭脂水粉熏壞了的樣子,笑著說:“我再給黎姐姐挑些東西,你到前面坐著等我一會兒?!?p> 三皇子本來也要跟著出去,但一想益清公主自己在這兒還不知道要磨蹭多久,還是站住了,準備過一會兒就催著她走。
宋知憶一個人走到前面,店里沒有人,掌柜的去取貨了,只有一個人背對著柜臺站著,聽到她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
“大皇。。。大公子,”宋知憶想起這是在宮外,連忙改口,“益清馬上就來。”
大皇子洛懷信點點頭,脫口說了一句:“宋小姐換了妝容?”他眼前的這位宋知憶,梳著垂鬟分肖髻,頭上插著兩只碧綠色的流蘇發(fā)釵,額頭上厚重的劉海被梳上去了,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她明艷大方,眉目溫柔。
宋知憶以為自己過于濃妝艷抹,連大皇子都看了出來,有些發(fā)窘的低下頭說:“益清跟我鬧著玩,我一會兒就會換回來。”
大皇子忽然間也有些尷尬,不知道宋知憶是否覺得自己問的有所冒犯,他沉默了一下,補救的說:“你的手臂可都好了?”
“早就好了,大公子不必擔心?!彼沃獞涰樋谡f完,心里就一陣后悔,誰說大皇子擔心了?人家只是客氣的問一句,她怎么還叫人家不要擔心。
“我說的話還算數(shù),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湍愕模捅M管說,大事小事都可以?!贝蠡首佑X得宋知憶的語氣有些冷淡,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未曾鄭重其事謝過她?
“大公子別放在心上了,你之前救過我多次,我報答你也是應該的?!彼沃獞浾f完,忽然想起來什么,趕緊走近了一步,低聲說:“大公子若是真想謝謝我,就聽我上次說的,千萬不要去參加狩獵節(jié)了?!?p> “那你現(xiàn)在愿意告訴我你為何勸我不要去了嗎?”大皇子聽她再次提起,起了興趣,挑眉望著宋知憶,等她回答。
“我之前。。。之前不是告訴過大公子了嗎?是我?guī)煾怠?。?!?p> “我以為你既然肯為我以身犯險,這件事也實言相告,不再隱瞞。我不會告訴別人,只是希望你對我說出你阻攔我的真正原因?!贝蠡首右沧呱锨耙徊?,近到能聞到宋知憶身上甜悅的香味。
“我真的就是因為聽到師傅占卜。。?!彼沃獞浲撕笠徊剑来蠡首邮强梢孕刨嚨娜?,可是她重生的事連大哥哥都暫時不敢告知,怎么可能對大皇子吐露真言。
大皇子見宋知憶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由得笑了:“那好吧,不過宋小姐演戲的本領(lǐng)比前些日子差了許多。以后你若是想對別人說謊,不妨請我?guī)湍悖驗槟阕约合氲睦碛?,實在是很牽強?!?p> 宋知憶面紅耳赤,干脆抬起頭說:“總之大皇子也看見了,為了保守你的秘密,我是連被箭射到也肯的,我對你一定沒有惡意,所以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請大皇子不要覺得可笑,一定慎重聽我的勸,不然。。。不然你一定,肯定,毫無疑問會后悔的!”
她一著急,稱號也忘了改,直接就將大皇子三個字說出來了,說完才心虛的看了看周圍,還好這家店的東西實在是太昂貴了,一下午都沒有見著別的客人來。
大皇子第一次見到宋知憶有些強硬的說話,反而覺得這樣的她才是最真實的。他不想讓她無端的擔心生氣,不自覺的將聲音放柔,對她說:“我沒有覺得你可笑,只是覺得你在這件事上表現(xiàn)的很有趣,你的好意我都知道,也心領(lǐng)了,以后想到了叫我怎么報答,你要記著說?!?p> 他停了停,又問:“我聽說,你找五皇弟學醫(yī)術(shù),我是不信的。你是否遇上了什么難題,需要五皇弟幫你?這件事的真實原因,不會也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吧?”
宋知憶在心里說了一句“老天爺”,干脆坐下來說:“你讓我想想能不能告訴你?!?p> 大皇子沒說話,也跟著坐了下來。
如何說服五皇子將治天花的方子盡快想出來,確實是個難題,大皇子與五皇子不同,朝政他一直都有參與,如果大皇子提前知道這件事,朝廷是不是就會有所提防呢?
反正他已經(jīng)知道占卜是個借口,也知道自己心中藏著秘密。這么一想,宋知憶就開了口。
“如果我說,我還是因為占卜,得出朗坤很快就會有一場天花這樣的災難,而五皇子是唯一有可能找出治天花的方子那個人,你又會笑我了是不是?”
大皇子聽聞此言,立刻站了起來,天花不是小事,宋知憶說的可是真的?
“此事非同小可,你最好還是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贝蠡首用嫔珖烂C,盯著宋知憶的臉等她回答。
“我是真的有難言之隱,請你相信我,倘若不是因為大公子幾次救我性命,不是因為我想為朗坤做一些事情,我絕不會冒險告訴你這些事。不管是你去不去狩獵場,還是朗坤的天花能不能被制止,都與我這個弱女子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我不可能從中獲利,也絕對不帶任何目的。”宋知憶神色誠懇的望著大皇子,在心里想,如果不是前世就認識你,我也不可能對你如此信任,將這種事情告訴你。
大皇子見到宋知憶這樣的神情,心中一軟,不再逼問她。他換了種方式問她:“既然你對我不能說出真情,那你又怎么說服五皇弟的?”
“我騙了些謊話騙了五皇子,”宋若安低頭難為情地說,“只是沒敢告訴他天花就要來了,因此我心里也在發(fā)愁,如何能讓他盡快的找出治天花的方子來?!?p> “你知道天花具體何時回來,會從哪里開始嗎?”
“大概就在十幾天以后,第一個發(fā)現(xiàn)天花的地方,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不知是在揚州鄉(xiāng)下,還是蘇州?!彼沃獞浾J真的作答。能同大皇子分享這件重要的事,她心中忽然有些如釋重負,
她說她記不清了?大皇子默默的想,她知道的事都是別人告訴她的?這么重要為何會記不清楚?
“對了,我和益清以后每日下午都會到宮里的荷花池那邊去見五皇子,大皇子若是想到什么辦法,可以在那邊找到我們?!彼沃獞浾f完,又覺得有些不妥,她一時著急,這些話是不是說的太隨意了,她和大皇子并沒有那么熟。好在大皇子聽了立刻點頭說:“好,你不必發(fā)愁,這件事我知道了?!?p> 他還想問些什么,余光看到益清公主同三皇子走過來了,便停住了話頭。
三皇子手上拿了兩個包裹,里面滿滿當當裝的都是胭脂水粉,他后悔地說:“本公子以后絕對不陪著女人買東西了,還不如被宋清憶那個書呆子管著看書呢!”
益清公主白了他一眼說:“不是都答應了你現(xiàn)在就去味全樓用膳嗎?”說完又轉(zhuǎn)過頭對宋知憶說:“這里的東西都刻了店名,我知道你正大光明拿回去又會招惹你后母的嫉妒,所以只買了些香膏送你,你拿著偷偷用,叫你那個傻丫鬟藏好了?!?p> 宋知憶心里感動,連忙點點頭沒有拒絕公主的好意。
“你們?nèi)ビ蒙虐桑蚁茸吡?。”大皇子站了起來?p> “哎,大哥哥不是說好了今日要陪著我們的嗎?”益清公主上前擋住他。
“我不是陪你買過東西了嗎?飯就不用了,你們想吃什么都行,我來請?!贝蠡首诱f著,拿出一袋子銀子,扔給三皇子。
“可是你還沒給黎姐姐選首飾呢,我們吃過飯就去。。。”
大皇子無所謂的回道:“她生辰的時候我送過了,不必另外再送了。你們隨便選她喜歡的就是,銀子不夠嗎?”說著又拿出一袋銀子,轉(zhuǎn)身交給了宋知憶,“他們兩個粗心大意,這個你幫忙拿著。”
“別人挑的怎么能一樣,”益清公主嘟囔著,還是讓大皇子走了。她也知道,大皇子忙的都是要緊的事情。
“吃東西去咯!”三皇子高興的出門騎上馬,等著益清公主和宋知憶上馬車。宋知憶上車之前,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一眼大皇子離開的方向,誰知道他也回頭沖這邊望了一眼,他們無意中遙遙對望了一眼,都有些尷尬的轉(zhuǎn)回了身子。大皇子飛身上馬離開了,宋知憶靠在馬車里,看著益清公主擺弄胭脂水粉,心里將剛才與大皇子的對話,仔仔細細的想了一遍,也不知自己當時哪來的勇氣,把天花的事情就這么告訴大皇子了。
前思后想了一陣子,“大皇子是可以信賴的?!彼贸鲞@樣的結(jié)論,終于困頓的閉上眼睛,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