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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十二章:青絲并指對空鏡,長睡復醒未清聽

湮尾記 厭闕 4404 2019-03-24 09:28:45

  琢玉上仙將我一把推到凳子上,拉了我的手開始把脈。

  我甚好奇地望著她。。

  見她眉頭緊皺似將要擠出幾滴墨汁,然終是未能成功,只憋了滿面黑氣,最后似有些氣急敗壞地沖站在旁邊的靈犀公主道:“脈象空無,沒有絲毫痕跡,我診不出來!”

  果然,我收回手,將面上驚異斂了下去,也對靈犀公主點了點頭。

  方才這琢玉上仙進門時的動靜著實有些嚇人,以至我一驚之下,竟真還在想.自己何時有了脈這種東西?

  “怎么可能?!”靈犀公主聞言滿臉不可置信,又盯著我問,“點絳仙子是還沒活過來嗎?”

  “厄……”我本不欲驚嚇旁人,奈何她既如此追問,便也好只好據實相告:“確切來說,我本就是個死的?!?p>  生自地府,自為死物。尚在黃泉中時,能于水中自如游弋,是因本源相親。飛升成仙后,亦只需以靈臺仙氣貫流于四肢肺腑之中,便足以支撐周身如常人一般行動。

  是以,我雖有一身血肉白骨,但其中經脈卻只能做配像之用。

  醫(yī)者若于脈上問診,自然便也斷不出個青紅皂白所以然來。

  靈犀公主眉眼之間糾纏難解、似是因我一語驚悚之極。整個身子于我目光中搖搖欲墜如風中枯葉,被看不過眼的琢玉上仙頗為利落地拽到桌案邊的另一把凳子上。

  琢玉上仙扭頭望我,眸中瞬間似有千言萬語傾吐不絕,然終是僅挑了幾句緊要的加以解釋:“你先前倒在地上氣息全無,被這丫頭發(fā)現,便一路跑到我那兒喊救人,將整個軍營都驚動了?!?p>  倒在地上?我眨了眨眼,隱約記著自己應是見床才睡的,莫不成,是困極倦極之下產生了幻覺?

  再聽她后頭兩句,才知自己竟如此作孽。

  先是于更勝露濃之時使公主受驚,后又間接攪擾一營天兵入夢,再令琢玉上仙連著跑了兩回白路。此間種種,怎一個麻煩了得?

  見靈犀公主眼下還在愣神、應是聽不見話,便只好訕訕對琢玉上仙道:“實在對不住,想來是我昨夜困倦過頭、便睡得深了一些。竟叫公主生了這般誤會,還令仙上耽誤不少功夫?!?p>  琢玉上仙頓了頓,神色漫過一絲復雜,與我道:“你可知自己一覺睡了多久?”

  我瞥了一眼門簾邊縫里滲進來的天光,似是日頭正烈,想起昨夜正是踏著子丑交界之時入睡,算了算道:“約莫五六個時辰吧?!?p>  琢玉上仙搖搖頭,為我更正:“七天,你睡了整整七天?!?p>  見我因她此話瞠目結舌,琢玉上仙便又開口:“你我初見時,我便借機探過你周身靈脈,以驗證醫(yī)書于冥物所言之真?zhèn)?。是以,靈犀來找我時,我亦以為她是小題大做。直到親眼見了你當時情狀,才知,你竟是真的差點散靈了?!?p>  我心中幾許恍惚幾許未信,正欲開口,卻覺手中一熱。

  琢玉替我倒了一杯水,纖白指尖墜下兩顆檀丸。我捧著邊沿悠悠一晃,便見其雙雙融化于杯底,呈現出一片宛如垂暮照霞般的衰景慘色。

  耳邊琢玉似略有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玄蛟族群雖為數甚寡,其妖毒卻不可小覷,尋常天兵觸之便亡。你雖曾長居地府,但亦抵擋不住此間毒氣。身入海中十數日,委實過于勉強了。結燈草最可補仙家血氣,你便權且將它喝了吧?!?p>  我其實覺著周身并無異常不適之處,但未免辜負她這般好意,便還是將這仿佛以血調和的藥水一飲而盡。

  咂咂嘴,嗯……苦澀如黃連,回味幾番,亦未品出半絲甘甜。

  靈犀公主好似也被這陣沖天的惡苦之氣熏回了神,散亂眸光終是凝而又聚、于我身上梭巡一番,喃喃如夢囈道:“那……點絳仙子現在已是安好無事了?”

  我沖她頷首一笑、算是回了那句安好。但又思及我還欠了大半的穢水屏廊之景,便覺著自己應遠算不上無事,只好問:“不知君上或三殿下可在營中?”

  靈犀公主道:“叔父三哥都不在?!?p>  琢玉上仙卻問:“你尋他們做什么?”

  我想起那三片白撿來的龍鱗,甚是慚愧道:“水下戰(zhàn)圖還未完工,我只繪了整個屏廊的形廓,還未能添上其間細景?!?p>  靈犀公主聽得懵懵懂懂。

  琢玉則先是一愣,繼而挑眉,最后了然,面上一番變幻后帶了幾分莫可奈何。

  與我道:“戰(zhàn)地之圖、原也只需描出山川湖海、丘陵平原之形廓,以便行軍者排兵布陣。而北冥海中,玄蛟族僅有穢水屏廊這一道險地、用以拒敵于外。是以,你畫完屏廊形廓,便已是大功告成了?!?p>  “……原來如此。”是了,從前見識過的妖精打架除卻橫沖直撞便是胡攪蠻纏,哪里會需要戰(zhàn)圖這種東西呢?以至我無從借鑒,竟當真以為要畫盡水下微毫之景。自以為任務艱巨,還在心中對下令之人好一通腹誹妄議。

  直到聽了琢玉這般解釋,亦才明白,那琉風殿下所說前一個“只需”,原也真是個“只需”。

  但既已因著理解有異、以十二分精力將分內之事做完,那我于此之后多睡了些時日,想來也該是正常的。

  一月之期,繪圖已去十二日,復又睡上七日,剩下便當是無所事事了。

  見我精神尚好,琢玉便起身離去。

  她自言近日很忙,熵泱神君已率領一眾仙力上佳的天將天兵、于海岸邊布下重重法陣,誓要將玄蛟一族盡數囚困海中。屆時死海鏖戰(zhàn),方能不禍及附近蒼生。

  琢玉上仙作為藥王閣少主,則必要帶著手下醫(yī)師隨行在側。否則,一旦畫陣的天兵遭受妖毒侵染,救治不及便會回天乏術。

  待她一走,帳中便只剩下我與靈犀公主兩人。

  她還是一頭亂發(fā)未及梳理,蒼白臉色卻已恢復了些許紅潤,看向我時似也不若先前那般害怕了。

  我憶起方才初醒時,見她趴于我床邊、似是整夜都在為我看護。又想起,這位如今才不過五千歲、且還身為天帝陛下最為寵愛的公主。便覺著心中頗不是滋味,亦想為她做上些事情。

  便取了把密齒小梳出來,與她問道:“公主發(fā)間似有不妥,不如讓點絳為你稍稍打理一番吧?!?p>  靈犀公主抬起眼,烏木般的眼睛好似盛了光,悶聲不吭點點頭。

  我便站到她身后,放輕動作將她凌亂的發(fā)髻拆開,再慢慢理順編纏攏好。最后撿起先前掉落一地的釵環(huán),撣去灰塵、重新為她簪上。

  直到固定好最后一縷發(fā)絲,她突然扭過頭,睜了晶亮眼睛笑道:“不若以后無人時,你便叫我的名字吧?!?p>  咦?我有些驚訝,不知她為何有此一說。但看她此刻面上似露了幾分期盼,便又覺著、若此時開口問她為何,或許會有傷人之嫌。

  便只得干巴巴應了一聲“好”,又不甚習慣道,“靈犀?!?p>  話音且落,靈犀公主轉身將我一抱,道:“以前只有父神給我梳過頭呢,與哥哥姐姐同住后便是我自己梳。旁的仙娥姐姐梳的都不好,點絳姐姐編的倒是很好看?!?p>  我被她夸得十分納悶,只因面前桌上確未放上一面鏡子,她這是怎么瞧出我梳發(fā)手藝如何的呢?

  然即使納悶,卻也未想深究。

  我想著,約莫是孩童天性吧。仙齡五千歲的神仙之后輩,可不就是孩子嗎?

  再看她現在抱我這動作,亦跟那靈貓族剛出生的小奶貓,在襁褓里抱著棉花鯉魚娃娃的情狀一般無二。

  便也不再大驚小怪,待到她將我這只魚娃娃松開,自去洗漱一番。

  等我將自己捯飭干凈,便見那愚公妖正被靈犀抓在手里,如同一只被困的小雞崽。

  靈犀滿臉笑意,從它頸上白毛里、挑出那根我未能掐斷的銀絲,見我朝她望著,便興沖沖與我展示道:“點絳姐姐,這是我真身的一根毫毛。三哥說,用它做項鏈送給喜歡的人,那個人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我望著她因帶笑而顯得更加清靈明澈的眼睛,也只好跟著“呵呵”笑了兩下。

  心中卻難免對眼前這只愚公生出了一絲同情,既已戴上了用帝女真身之毫.所下的印契,日后若想脫困,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

  俗話說,花有千姿百色、仙有七情六欲。

  我因著一身從頭到腳從骨到皮、有用的東西不多,是以平素便唯有口腹之欲需作紓解,也算群仙里頭好打發(fā)的那一批了。

  關在帳中胡吃海塞好幾日,便勉強將原本那身肥白肥白的魚膘養(yǎng)了回來。心想若是日后路遇雪景直欲賞玩一番,也不怕不能用以御寒。

  且說,靈犀公主這些天拉我一起在軍營里頭玩了個遍。

  膳營的鍋碗瓢盆蘿卜青菜,兵器營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還有琢玉營帳里的金針金線,丹丸藥瓶,以及擺在桌案上的……三朵幽蓮。

  雖是知曉靈犀未生著兩只摧花辣手,琢玉上仙卻仍是免不了臉色鐵青:“公主是沒有別處可去了嗎?為何每每都要在我?guī)ぶ卸毫???p>  逗留之人鼓著臉嘆氣,滿臉真誠與琢玉道:“我誠然也不想看見你,但叔父下令眾兵將皆不可出結界。我雖是公主,卻也不能仗著身份高了些,便任著一己性情給旁人添亂。”

  我在一邊暗暗點頭,只覺這靈犀說話雖天真直白了些,但果真還算個乖巧懂事的。

  琢玉上仙面上卻已然由青變黑,只因她于靈犀而言并非旁人,故而便也不在“不可添亂”的范圍之內。

  靈犀自然亦不會真的添亂,有時甚至還會在琢玉制藥之時給她幫些忙。只是琢玉于人后不做上仙時,亦是個與靈犀一般的孩子脾氣。兩個孩子湊到一起,便免不了于嘴上置氣。

  叫我這閑坐喝茶的人看了,亦是啼笑皆非心生歡喜。

  據靈犀所說,她總共生了五千年,便已在琢玉上仙的藥罐子泡了五千年。琢玉上仙的心眼和度量一樣,只和針尖麥芒一般大小。

  只因她幼時不小心踩到了琢玉上仙種的藥苗,此后喝到嘴里的藥便一次比一次苦上十倍。

  琢玉上仙則道,靈犀公主自小便不讓人省心。從認字練字、到修煉仙術,時時刻刻都能將自己折騰病。至今,連九霄天上的云海天路有幾條都分不清。

  為了令她好生保重自己的身體,醫(yī)者仁心發(fā)作之下便也只能多煎上幾幅苦藥,好叫她幾百幾千年都能記得這個味道,不再為了偷懶而生病。

  如此這般一來二去三折騰,久而久之,兩人便成了彼此仙生的“宿敵”。

  ……

  今日舌戰(zhàn),靈犀因被揭了老底而落于下風。

  許是想找回些面子,回了營帳后,她便甚是神秘兮兮拉我坐下,將頭湊了過來:“點絳姐姐,我要與你說個秘密?!?p>  我點點頭,準備洗耳恭聽.琢玉上仙當年是摔過泥河還是偷了山雞。

  靈犀道:“其實,琢玉醫(yī)術不精?!?p>  這誠然算是詆毀了吧?我有些無奈,剛想與她說說于醫(yī)者清譽方面下黑嘴是不對的,便聽她又與我道:“先前你中毒那晚,是叔父救了你?!?p>  “……?!”

  “是真的!”似是見我不信,靈犀便與我回憶了一番當時情景:“我那天一時情急忘記把先你從地上扶起來了,帶著琢玉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你躺在床上,叔父站在旁邊施法,從你身上吸了有……”她想了想,兩手朝天一比劃,“一朵烏云那么多的黑氣出來?!?p>  …………回顧過往八千年,我但凡喝醉了或餓暈了,醒來之后便定是對此前發(fā)生種種半分印象也無的。

  更不要說這次是中毒了,一睡七天都沒睜眼,自然也對救命恩人的樣貌看也未看見。

  眼下雖覺著靈犀口中那黑氣能聚成一朵烏云的說法似有些夸大,我卻還是信了這番言辭。心想難怪琢玉上仙這幾日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是一身醫(yī)術對我未起作用,見我便如見一疑難雜癥、每日于她眼前心頭晃悠那般不爽快吧。

  只是如此算來,我豈不是欠了熵泱神君很大一個人請?

  先前的三片龍鱗還在胳膊上長著沒還,這下又從天而降一條命?

  我這廂滿面愁苦垂頭喪氣、尋思著如何是好,靈犀趴在桌面由下而上望著我,問:“點絳姐姐,你的眼睛動來動去的,是因為地方太小要跑出來了了嗎?”

  “……”我只好停下眼珠子,道:“我只是在想怎么還人情?!?p>  靈犀直起身子:“那還不簡單,看要報答的那個人想要什么,就送他什么便好了?!?p>  她看了看我,又補充道:“就像姐姐欽慕我父神,我便向父神舉薦姐姐一樣啊?!?p>  “……”我一個激靈,忽而想到了當年那位跺了我尾巴尖的豐腴女仙,喉間頓時似灌了半斤黃連一般艱澀,擺出一副無比嚴肅的神情與靈犀解釋道:“我與天帝陛下之間清清白白,此間種種盡皆謠傳?!?p>  “是嗎?”靈犀看來甚是不解,道,“可我聽宮里灑掃的仙娥姐姐都這樣說,她們說點絳姐姐你一直欽慕于我父神,只礙著身份低微無人舉薦。所以,一有機會我就向父神舉薦你了?!?p>  聽她如此說,我竟有些慶幸。慶幸靈犀仙齡尚小,沒聽懂那些仙娥話中未盡之深意。只給我薦上了戰(zhàn)場,未曾薦入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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