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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三十七章:連理東南枝

湮尾記 厭闕 3320 2019-05-08 10:36:23

  我簡直不敢相信,牽機(jī),居然是如此一件“法器”。

  竹簽長短的傘柄里,以佛土的須彌縮影術(shù)藏著一顆司南小星,以心引星,便可牽動九天星圖、替執(zhí)傘者尋出所思之人的蹤跡。

  巴掌大小的傘面上,僅用一根相絲繡出兩道姻緣符,若男女雙方相遇后、行……咳,肌膚相親之事,姻緣既成,花色則會由白變紅。

  ……

  終于從星河之牢中自救而出的紅鸞仙子,應(yīng)了嫦娥之邀來到我院中,眉飛色舞、無比詳盡地介紹完這件她親手炮制出的法器。

  我支棱著盛滿漿糊的腦袋坐于她對面,除卻震驚,便只剩下茫然。

  面前真相是如此冰冷——原來,北冥海中,我深信不疑、認(rèn)為其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那件制勝法寶,竟從未存在過。

  深陷蛟爪之下的那一刻,若非熵泱神君及時出手相救,我竟是當(dāng)真差點(diǎn)再死了一次……

  活人之軀若死,還能脫出魂靈、隨著鬼差進(jìn)入地府。查出其生前罪不泯功,一碗孟婆湯飲下,便可再赴一場來生的轉(zhuǎn)世輪回。

  可我這死物死了,天知道還能否剩下一星半點(diǎn)的余灰?

  果真是,無知者無畏……

  嫦娥負(fù)我,枉我對她如此信任!

  就在我一腔后知后覺的后怕之情.自肺腑直躥靈臺之際,紅鸞仙子已然動如行云流水一般、以指作刀,輕輕一劃拉、將一張?zhí)一t箋裁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半,再執(zhí)筆一揮、鸞翔鳳翥落下幾行紛羅香墨。

  最后呈現(xiàn)于我面前的,便是一紙新鮮出爐的與婚書。

  且婚書上頭,還別了一段無以相分的連理木。也不知,這木頭是否.是自其庭院中的東南角掰扯下來的……

  王母長女衣紅勝火、眸色清亮如日出之灼灼,展著一張肖似其母的雍容面貌、硬是與我露出了一個媒人婆般的八卦微笑,甚是新奇驚嘆道:“嫦娥與我說這樁事時,我還有些不敢置信,未料天界女仙之中,竟當(dāng)真有人能看得上那冷面煞神?”

  這話說的,我竟不知從何而接,但,總覺不能任她這般隨意、便糟踐自己個兒救命恩人的顏面,遂只好絞盡腦汁憋了句:“其實,熵泱神君脾性很好,于手下兵使,皆算得溫柔?!?p>  紅鸞仙子眉眼間生出幾分揶揄,很是莫可奈何地將頭搖了搖,聲色爽朗道:“普天界之大,任誰也知道熵泱遵循以戰(zhàn)止戰(zhàn)之法,是為萬界大安。是以,眾仙家無不秉著一腔尊崇敬畏加諸其身。然,能言他脾性溫柔者,恐怕只唯你一人。果真是情人眼里無有不好??!”

  我按著兩只.隨此一語顛來倒去跳個不停的眼皮,剎那間只覺左右皆兇、萬事不吉。

  忙伶俐著口舌、撇清關(guān)系道:“仙子誤會了,其實我與君上并無一絲關(guān)系!君上瑾瑜之志高風(fēng)亮節(jié),怎可隨意便被我這小仙玷污一世英名呢?!”

  紅鸞仙子聞言“嘖嘖”兩聲,因著桌案太寬.拍不到我的肩,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敲了敲案角,仿佛凡塵巾幗之將一般豪氣干云,道:“你放心,陛下于我母親,便如同半個兒子。熵泱既是陛下親認(rèn)的兄弟,便如同另一半兒子。你若嫁了熵泱,日后自然也就與嫦娥一般,算得我的姐妹。不必憂慮,更不必客氣!這樁婚事,便包在姐姐我身上了!”

  “那就有勞紅鸞姐姐了?!迸赃呌腥烁A烁I恚鍋硪痪湫φZ。

  “……?!”我扭頭瞪去,險些瞪出一雙眼珠!

  紅鸞仙子扭頭望向她那名叫嫦娥的義妹,表情與我截然相反,仿佛將要坐收一片蜜海似的、喜笑顏開大義凜然道:“于公,此乃紅鸞分內(nèi)之事,于私,亦算得我們姐們的家事。不過是遞個章程說上幾句話,順風(fēng)吹火而已,又哪能說是勞煩呢?”

  嫦娥抿唇淺笑,一時明媚如春朝凝露之花。

  我挑眉咬牙,只恨不得立時將那花瓣揪下。

  紅鸞仙子一拍自己的鮮紅胸襟,面上神情一如純?nèi)怀嘧訃?yán)正肅謹(jǐn),道:“兩位妹妹放心,姐姐我行事自是不會與那柴道煌一般不著調(diào)。不過是收了件陟幽族送的南玉梭,便昧了良心、掐著五根蘿卜指,說他族的夙夕圣女與熵泱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直接跑去碧霄殿奏請陛下賜婚?!?p>  “……?”若紅鸞仙子所言不虛,那月老私下如此貪物而好利,委實無甚氣節(jié)。

  嫦娥纖眉微蹙,仿佛有些為我擔(dān)心似的,與紅鸞仙子問道:“那陛下答應(yīng)了嗎?”

  “怎么可能?”紅鸞仙子秀首輕搖,一臉仿佛見了無恥之徒的傲然蔑視,道:“陛下那人慣來對旁人心意最是愛重體恤,便是末流小仙、也從未有過未經(jīng)問詢便隨意施行的時候。更何況此次牽扯到的乃是他的金蘭兄弟,如賜婚這等大事,他必定會由熵泱自行決意的。”

  說道這里,她又“哼”一聲嗤笑,接著譏嘲道:“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天作之合?盤古大神創(chuàng)世以來,自地府飛升者、唯有你與熵泱兩個,除卻母親和陛下,便堪稱紅鸞心中最敬之人。黑龍白魚一神一仙共結(jié)連理,請?zhí)斓圪n婚、閻羅主婚,再由地藏菩薩出面為他的徒弟做個見證,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地設(shè)一雙呢?”

  …………厄,紅鸞仙子如此暢想的時候,只怕是忘了,哪怕天帝昏了頭、閻羅能抽空、菩薩蓮座之下鎮(zhèn)壓的上下十八層萬萬惡鬼,可一時半刻都離不得人。

  胡七扯八一通說完,紅鸞仙子抬手便喚來一片七色祥云、眼看著就要乘風(fēng)而去。

  我趁此時機(jī),忙伸手去拉那一片正巧飄至我身邊的云帶,然一個不慎,卻仍舊與其失之交臂。

  棲棲這丫頭,不知何時將兩只兔爪入鍋炒了、練出一雙綿里帶剛的鐵砂掌,從嫦娥身側(cè)跑到我身后,羞羞答答地于我肩上一按,其力道之大,仿佛憑空降下一座五指山,嚴(yán)絲合縫當(dāng)頭壓下,叫人再也起不來。

  我不可置信地扭著一截短脖瞧了瞧她的臉,一如既往、如同一株染了胭霞的含羞草,無辜可愛到了極點(diǎn)。

  嫦娥便于此時起開嘴角、泄出一聲與戲本子中奸詐小人一般無二的嬌柔輕笑,道:“棲棲雖膽子小了點(diǎn),可卻天然生得一身好氣力,便是那西天門的巨靈仙將與她比過數(shù)次之后,亦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風(fēng)的?!?p>  我咽了咽唾沫,十分能屈能伸地出言贊了一聲:“您家的玉兔仙使可真是個個文武雙全!”

  與此同時,額角蟄伏的青筋突突一動,忽憶起一件舊時小事。竟有些同病相憐地念及.當(dāng)初那位牽錯兔子的.食神府元宵仙君,不知他后來可還安好?

  許是我此時面上五官實在過于扭曲,令嫦娥瞧了覺著十分有礙觀瞻,便開口欲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這一身魚皮薄得緊,可難得你與熵泱神君兩情相悅,索性趁早將這事挑明了,也可免得夜長夢多?。 ?p>  我一雙眶里白目簡直翻到了天外天,仰天長嘆道:“都與你解釋清楚了,那所謂‘肌膚之親’,不過是北冥海中的救人之舉,哪里便算得兩情相悅了?”

  嫦娥眼皮微掀將我一瞟,仿佛國士名師.看見了某個被人強(qiáng)塞門下的.不堪造就之徒。

  好容易才拋去一臉嫌棄、耐下性子試圖與我細(xì)細(xì)道來:“自古以來,君子之交淡若水,君子之情止于禮。熵泱神君其人,天界無有不知,他之三丈以內(nèi)從來都是天凝地閉山寒水冷、人煙罕至鳥獸盡絕??勺蛞孤犃四阋煌ㄆ拾字Z,卻全無遭人冒犯之意。其中深意,你竟察覺不出?”

  見鬼的剖白之語!若非嫦娥那酒后勁太大,我至于喝多了胡言亂語嗎?!

  顱中百來根腦筋一時糾結(jié)如叢生亂麻,遭了重壓的身板卻忽然一松。原是眼見紅鸞仙子遠(yuǎn)去甚久追蹤不及,棲棲自覺任務(wù)已畢、便悄然松了掌下魚骨。

  大難既已臨頭,我瞑目之前亦需得辨明真兇誰屬,便深沉著嗓門、直言質(zhì)問道:“嫦娥,昨夜之事,當(dāng)真非你故意嗎?”

  嫦娥抬眼將我一望,兩眸生霧幾番撲朔變幻,繼而長吁一聲:“當(dāng)真不是我?!?p>  五個字說完,她面上竟頗有些惋惜遺憾,偏頭往半開半閉的屋門一瞧,語調(diào)微涼似一場將落的風(fēng)寒秋雨,甚是蕭索落寞地.與我道:“是那位宿醉未醒的琢玉上仙。”

  “她先是醉酒失約、將前往藥王閣幫忙采種的十萬天兵丟在藥田,無以回返之下不小心中了里頭的迷霧毒瘴。熵泱神君向來愛兵如子,聞此消息后放心不下、便親自尋人解毒,這才來到你的院中。而后,又因著這位琢玉上仙占了你的床鋪,熵泱神君不得不.任你在他懷中睡了一整夜?!?p>  如此這般訴盡前因后果,嫦娥最后總結(jié)了一句:“這約莫便是傳言中的,‘無巧不成書’吧?!?p>  我撫著額角、只覺里頭疼痛欲裂,簡直要指天發(fā)問了,為何琢玉上仙每次醉酒之后,都定得發(fā)生些極惡不善之事?

  罪孽深重地抬起.此刻重至千斤的一顆大頭,我滿眼凄涼惶恐道:“可她現(xiàn)在還沒醒,那些中毒的天兵怎么辦?!”

  嫦娥一臉寬慰,春風(fēng)緩至一般、與我柔聲安撫道:“你放心。于你對熵泱神君投懷送抱之后,不過須臾,那藥王閣的傳令仙使便也傳到了。因著此事牽連天兵之?dāng)?shù)甚廣,驚動了藥王閣內(nèi)幾位閉關(guān)的長老,未免傳揚(yáng)出去敗壞名聲,便紛紛解了腰囊、取出各自珍藏的靈丹妙藥,不僅為天兵們解了毒性,還多送了他們千年修行。”

  我這才深吐一口迂回婉轉(zhuǎn)的亢長濁氣,甚感慶幸、至少于木魚滿月之日,并未真正引得茵茵藥色之間尸橫遍野,造下諸多無恕之罪孽。

  一手抹了額際冷汗,悵嘆一聲道:“如此,也算因禍得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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