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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五十五章:寒暖

湮尾記 厭闕 3075 2019-07-26 17:55:05

  徐軍醫(yī)在世時,曾嘆道:“夕獸若存,則眾生不爭?!?p>  我以為此言很有道理,畢竟我雖與夕年二獸未曾見過,卻也曾聽說.其于兇獸行列里頭.實為末座之流。雖于腦袋殼兒上真真頂了個偌大的“兇”字,可論起戰(zhàn)力,卻堪堪只能與我這不戰(zhàn)之獸相比而已。

  咳……至于我于瑞獸之中的次序,便暫且不提。

  再說這夕與年,時不時依著性子躥入凡間、將這些個不明就里的凡人嚇上一嚇,便能引得滿城滿山的百姓引火敲鑼,坐享人世喧囂。

  我有時便想,若它們能爭點氣再厲害些,將所有凡界之人都嚇上一嚇,想來便也不會有些吃飽了沒事干的人間君主,隔三差五便琢磨著如何侵占別國城池了。

  咳咳……一不留神又跑偏了。

  今日不是除夕,而乃是七夕。雖二者皆為佳節(jié),且都有一個“夕”字,但其間含義,卻并不如一。

  我從前其實聽過七夕之由來,可奈不住熵姜興味高昂,便又強作一番無知好奇樣,輕托腮幫聽她復又講了一遍。

  一盞茶過后。

  熵姜激動之下一拍桌子,滿面辛酸憐憫之色道:“所以,織女與牛郎夫妻倆實在太可憐了!被王母娘娘夾在中間、取了頭上金簪就這么輕輕一劃,便劃出一條銀河將他們生生分開了。往后每隔一年,便只能見上一面!”

  “……”我無聲一嘆,輕拈了拈額角,隨即配合著感慨道:“果真,這故事實在太感人了!”

  伸手于袖中掏了掏,將一方帕子遞到她手上,又提醒道:“姜兒,先擦擦眼淚吧?!?p>  熵姜接過帕子按了按眼角,又轉(zhuǎn)而兩眶通紅與我追問道:“阿啄姐姐,你說王母娘娘是否太不近人情了?”

  我點點頭,憶起熵炴曾與我說過的父母之事,便曉得這孩子定是十分心疼自家一對陰陽相隔的爹娘,便繼續(xù)配合著昧心道:“確實太不近人情了?!?p>  心中卻是暗道,西王母娘娘本便是神,自然不近人情。雖面上為牛郎織女定下了人間七夕一年一會之期,可地上凡人卻哪里知道,人間一年,天上卻也不過才一天。如此一來,牛郎織女其實日日都能相見,又何來的相思隔岸,難舍難別?

  不過人間傳言可畏,神卻盡可清聽罷了。

  思及此處,又覺西王母娘娘果真是好度量,被凡人眾口編排成這般惡劣品性,竟都不曾心生怒意公器私用,施了法來降下半點天災!

  倒是人間有些貪婪愚.民,靠山吃山便要吃盡群山,靠海吃海便要飲盡滄海,屆時引得山崩???,亦是自作自受、與神無尤。

  于我一時思量間,熵姜已是動作如飛、換了身干凈利落的男兒裝扮,興致勃勃矮下.身子與我提議道:“平日都城宵禁,今日卻是例外。姐姐若是無事,不如便與我一道外出轉(zhuǎn)轉(zhuǎn)吧?”

  誒?我歪著頭、心念一動,倒是很想去看看這東黎都城的繁華夜景,可……一想起遠在城郊練兵、興許連飯食還沒用上的熵炴,便覺得似有些良心不安。

  抿唇指了指面前桌上的一碟紅豆糕,我道:“可這些怎么辦?我今日在膳房待了一天、好容易才做成的,便是想等著熵炴回來與他一起吃?!?p>  人間才子有句詩,道的是“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因著從前于軍中刻意使壞,令熵炴多吃了好些苦藥,時過境遷至今日才良心發(fā)現(xiàn),故此決意稍稍彌補一二。若是細作糕點之人都不在,是否便會顯得無甚誠意?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眼角余光中.只見熵姜扭頭望桌時.嘴角似是微微抽了須臾,隨后才迅速彎起,大筆一揮道:“好辦!留張字條便是。哥哥看見了,定會將這姐姐親手做的……額,紅豆糕吃完的!”

  “那好吧……”

  我輕聲一嘆,心下卻覺得有幾分可惜。本神女活了這么多年,除卻煉丹煎藥,難得一回親近灶王、洗手作羹湯,自己竟是半點沒吃上。不過,好在是做給了熵炴,倒也不算便宜了旁人!

  ……

  萬戶燈火闌珊,人海煙火亦很闌珊。

  我因著猜不出燈謎,便索性使了銀子.將這一盞蝴蝶花燈買下。如此一來,待我混入那些個紛紛提了三五盞花燈的女子之中,倒也不顯得過分愚笨。

  熵姜玩得興起,已與那耍馬戲的班主當街開始比武。

  我便夾在人群中遠遠看著,暗自慶幸熵老夫人脾性.較之一般婦人已是十分開明。否則,如熵姜這般.以未嫁女子之身于眾目睽睽之下.與人動手動腳,只怕早被押入祠堂傳了家法。動輒一個厲害,興許會被直接打成殘廢。

  如此遠觀片刻,竟有這夜風似有些微涼,便不自覺緊了緊前襟。

  可縱使心內(nèi)納悶不迭,我亦有塵寰印在佩,不便幻出真身。否則,我便定是要尋來一面明鏡看看,這一身足御昆侖之寒的血色白毛究竟還剩下幾根?竟是令我在初秋時節(jié)便已如此寒冷?!

  鼻尖微癢,我捂著嘴,一個呼之欲出的噴嚏.硬生生地引而不發(fā)。

  須臾,終是忍不住了。

  “啊…嚏!”

  “嘩啦”一聲,似有人在我身后抖開了一件披風。接著,我便恍然覺得周.身一暖,仿佛瞬時便從獵獵秋寒回歸到了芳菲春暖。

  從善如流地仰了仰頭,正方便熵炴伸出手來、幫我系好頸間的綢帶。

  低沉話音如水入耳,那人于我身側(cè)站定、溫言囑咐道:“夜里寒涼,日后若再出府,需記得多添件衣裳?!?p>  我彎唇一笑,順手拉過他的袖口:“我留的字條你可看見了?”

  熵炴順從著略略被我拉彎了身,隨即頷首道:“字條看見了,桌上糕點,自然也是吃了?!?p>  許是站得過于接近,此時微微抬頭,便能嗅見對方唇角隱隱傳來的紅豆余香,頓時叫我十分滿意,便甚有自信道:“既然你喜歡,那我下回有空,便再給你多做一些!”

  熵炴面色依舊溫柔,出言打趣道:“看來我熵府之中又要多出一位廚娘了?”

  我聞言將頭一搖:“那怎么一樣,我做的東西便是再好,也只是做給你一人吃的。旁人便是再惦記,也絕對不給半分!”

  熵炴笑了,俊朗面容映于燈色之下,顯得特別好看。

  “好,阿啄姑娘廚藝精湛,只做給我一個人吃便好?!?p>  -----------------------------------------------------------------------------------------------------------------------------

  赤手空拳打了足足三場,熵姜那廂卻還未分出勝負。

  熵大小姐想是難得遇到于此令人酣暢的對手,此時滿眼興奮四處環(huán)顧,似是欲從滿街叫賣的甜果糖人之中挑出件稍稍趁手的,再行幾番切磋。

  可視線一轉(zhuǎn),乍見隱于人群之中的自家兄長,便登時成了一顆如遭霜打的蔫茄子。眉尾一垮,便連原先特意換上的絳紫衣衫.亦都顯得不那么風流倜儻了。

  不一會兒,我們一行三人便坐在了亭子里。

  熵姜拈了塊指頭大的桂花甜糕,一副斯文秀氣模樣,一邊小口吃著一邊高聲問道:“哥,你怎么這么快便回來了?”

  我于一旁默默咽下一口秋荷糯米粥,心中亦不免暗自尋思著:為何初見之時,我會覺著熵家小姐瑕不掩瑜,雖俠氣外露了些,內(nèi)里卻還是秉著一身名門閨秀的淑女之風呢?

  熵炴執(zhí)筷幫我夾了一顆糖蓮子,道:“我便是再早回來,也不會去母親那處告你一狀。且縱是我去母親那告了你一狀,母親也不會因此罰你。即是如此,你又何必介意我何時回來?”

  “……”

  熵姜撇了撇嘴,應是有些理虧,卻并未自此縮首不言,轉(zhuǎn)而又滿面驕傲之色道:“那是,母親素來開明,不像哥哥你!當年若不是哥哥夾在里頭橫加阻撓,我早便是北辰軍中赫赫有名的先鋒女將了!”

  哦?我聞言抬頭,難怪熵姜每見熵泱,便都似會泛起一身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

  熵炴皺了皺眉,聲色稍厲道:“邊境何等危局,你一個女兒家,不在家中好生待著,怎可跑到軍營之中!”

  熵姜旗鼓不偃:“我去不得,阿啄姐姐又為何去得?她的身體還沒有我健壯呢?!”

  見熵炴不說話,又鼓起兩腮負氣道:“只怪蒼天不公,竟叫我一出生便是個女人!若真有來世,本姑娘定要在閻羅殿中跪上個三天三夜,求那閻羅王、務必將我轉(zhuǎn)生個男兒郎!待到來世,再幫著你上陣殺敵!”

  熵炴似是徹底無奈了,欲堵人口似的.給她夾了幾尾醉蝦,嘆道:“你呀。”

  眼前面前兄妹倆人相處得這般親密,叫我看著于一旁看著,心間不由酸溜溜的,也不禁思念起天宮中的沉璧,不知他這幾日,是否也如我這般好食好眠?

  ……

  蝴蝶花燈栩栩如生,以一根紅繩串著,懸在我與熵炴之間。燈影綽綽,一如橋下的悠悠流水。

  光影迷蒙翩躚,直令我想到凡間一則名為“莊周夢蝶”的典故——莊周夢蝶,卻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亦或蝴蝶之夢為周與?

  其間幻夢不明,我與熵炴如是。

  我誠然是個神,此時身在塵世,卻自覺猶如凡人。

  而熵炴,明明一介凡人,卻愣是將自己……活成了整個東黎的守護神。

厭闕

童年時代聽過最浪漫的,是莊周夢蝶,最勇敢的,是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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