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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七十章:玉骨瓊琚妝舊印,你我無間早同心

湮尾記 厭闕 6912 2020-01-21 15:22:22

  從前我想不明白自己死因何.在,只當(dāng)是無意間遭了天譴。

  畢竟靈樞神女平日所看的大多是凡塵醫(yī)書,對那些妖魔鬼怪編著出來的古籍孤本,誠然是蟬不知雪、孤陋寡聞。

  故我從來不曉,世上還有一種咒術(shù),叫做“降神”。

  沉璧說,“神”只會有兩種死法。

  其一,是被其他法.力更高強的神所殺。

  然此法如煎水作冰、幾不可行。只因大家皆是混沌初生天.道親子,無論生來帶吉帶兇,在一干飛禽走獸花鳥魚蟲里面都分別占上個什么物種,但凡誰害了誰一命,那行.兇一方也必得賠上自己的大半壽齡。

  稱得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亦是仰仗著這道刻于神魂之中的天然約束,舊時那些同在荒山瀛海之中的兇神惡獸.即便瞧我再怎么不順眼,也從沒有當(dāng)真要令我灰飛煙滅。

  再到后來…天外歸墟飄來一把圣火焚海燒山,泱泱萬界,便更加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找我的麻煩。

  是以,我便如此這般不思進(jìn)取地混過了地久天長數(shù)十萬年。

  嗯……而關(guān)于神的第二種死法,便是覺得自己活得太久,干脆選擇自.殺。

  當(dāng)然神明自.殺之法也很是有些講究,并非如同凡人一般引頸自戮或是在茶水里下毒,而是需……舍棄自己生來所負(fù)的一方天命,與其背向而行。

  神之天命為何?

  “譬如蠃魚蒙水出之,必攜洪流降臨于世。鮮山鳴蛇敲磐、則定然天下大旱。若此二者反其道行之,便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p>  沉璧無力靠于瓊?cè)A臂彎之中,眸色剔透如水,聲似泉擊環(huán)佩:“而姐姐的天命,便源于神女之心,潤澤萬物……”

  剩下的話,他不說我也知。

  想來我當(dāng)年叫那夢中惡景糾纏百年,初初看清那柄染血長劍上的“東黎”二字,便已懷上了一顆殺心。

  此后更是借了神農(nóng)谷中藥鼎,將那萬年鉤吻融入昆侖山雪,使得舉世良藥化為刻骨劇毒。此般種種,令我入世之后神力漸退,宛如泥牛沒海再難尋覓。

  直到最后熵氏宅邸之中動手殺.人,滿身神力便隨著凡軀身死一夕斷盡。

  “不可能!”

  我聞聲去看,卻是滄離聽至此時,忍無可忍地爆出一聲斷喝,道:“我母親和靈樞神女無冤無仇,明鳶帝妃更是秉性柔善,她們?yōu)楹我绱撕λ?!?p>  滿心荒唐與潦倒,一如陌上秋野草。

  我亦不明白,自己與她二人相識不過是在天帝定親前百日,卻究竟是于何時、將她們得罪至此?竟叫這一鳥一獸姐妹攜手,在我身上埋下一道降神咒。

  許是我神情實在過于怔楞不解,使得沉璧目光于我身上淺淺逗留,蒼白唇角溢出一聲短促輕笑,而后卻是徑直朝著身側(cè)的熵泱開了口,道:“姐姐性.情單純,心存不解倒也不奇怪。泱弟你呢,可能明了其中因由何.在?”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只覺沉璧先前望我時望的是臉,而此時凝視熵泱,望的卻是他左胸之前。

  這兩尾龍不光真身形貌,連化為人時的面龐都生得十分相似。然與沉璧的空靈通透相比,熵泱眸中的顏色便顯得深沉許多,他對沉璧點了點頭:“許是明了?!?p>  微微沉默片刻、繼而扭頭看向我,道:“‘貪’為三垢之首,人間有象無害,只因象齒珍貴便遭焚.身之禍。點絳從前犯的,亦不過神女懷璧之罪?!?p>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叫我聽著竟無力反駁。

  沉璧嘆了嘆:“是啊,天.道不過以神為棋,天地眾生,誰不貪戀白澤的滿身寶器?”

  他一張玉白面容之上痛意漸染,然僅須臾,便又盡化一片哀色憐憫:“只可惜了那片凡土東黎,它本應(yīng)是一處桃源所在,是當(dāng)時三百年后、人間五國戰(zhàn)亂中的最后一塊凈土。而當(dāng)時的東黎國主,若非受仙家法.力所控,也當(dāng)是個流芳青史的盛世明君?!?p>  我低下頭,胸中悶笑幾乎破肉而出。

  也即是說,當(dāng)年熵夫人生受千刀萬剮之刑,熵姜憤而撞棺以致雙目俱損,甚至熵氏一族滿門遭戮……這往后一切,全是因我一人而起!

  “……”一番言語道盡,滄離已是面如霜雪,然雖神色猶疑,卻仍抖著嘴唇堅持為其母辯解:“降神咒術(shù)此前從未聽聞,此等弒戮神明之法,我母親又是從何得知?!”

  沉璧道:“自是有人幫她?!?p>  然不待滄離追問何人,他便又自覺有誤似的眉梢輕蹙,糾正道:“不,幫她下咒的不算個人。只是一團……惡心卑劣的蠕蟲罷了?!?p> ???!

  在場眾人皆有些驚訝、包括我,只因莫論當(dāng)下從前,我們都從未見過面前的天帝.露.出過如此鄙薄不已的神情。

  他應(yīng)是永遠(yuǎn)披著一身皓月般的白衣,袖袍衣角不染人.世.間的片縷塵泥,清潤溫雅的就像是天地當(dāng)中最為高尚純善的君子。

  當(dāng)然,多少年來,他也確實如此。

  “哈——”

  角落中突兀傳來一聲女子憨笑。

  循聲而望,見那發(fā)笑之人.正是此前與我同被梵夜幽蓮所縛的“靈樞神女。”

  早于熵泱現(xiàn)身將我救下之時,琢玉便已聞風(fēng)而遁逃得一去無影,徒留那位“神女”歪倒在此睡得天和地平。

  因她一直太過安靜,我便險些將其忘了,卻不想竟在此時醒了過來。

  “你……?”我張.開嘴巴,卻不知該與她說些什么話。正待走上前去將其扶起,然剛邁出一步,就被熵泱舉袖攔下。

  提示道:“此人手足有異。”

  “嗯?”我聞言疑惑,向著熵泱所指之處看去,正見那女子手心足底溢出大團彩色的煙霧。她此時正正傾坐衣裙之中,是以乍看之下,便像是明艷云裳猝遇天河之水,將那織女府中用以染衣的百頃虹霞都泡了出來。

  那霧氣蒙蒙綽綽,一經(jīng)觸地卻宛如炸裂的煙花,分出千萬縷斑駁陸離的光絳。

  它們在半空中飄搖浮動,仿佛一樹長在亙古荒原之中的巨大垂柳,正是萬載雪海一刻逢春,那傾巢而出的闌珊異彩,在剎那間淹沒了整個天地。

  然不知為何,被這靡麗不已的萬千流光當(dāng)頭罩下之時,我卻覺得囚困其中的,是無數(shù)破碎而粘.稠的魂魄。

  它們在這網(wǎng)中盤旋不去,無碑無墓不得安寧。

  與此同時,穹廬中人也與這些魂魄一般無處可逃??椌W(wǎng)女子見此情狀,這才從一地枯萎的蓮葉中閑閑起身,甚至雙臂后仰,伸了個悠哉的懶腰。

  她頂著我從前的臉,紅.唇巧笑令人生厭,說:“沒錯,降神咒術(shù)正是小女子所創(chuàng)?!?p>  話音方落,眼角余光處已然飛快掠過一片金光——正是熵泱振臂拂袖,輕擲一物、劃破了那張叫我看不慣的臉。

  然出乎所料,女子面頰雖然受傷。但傷處流.出卻不是血,而是一道漆黑的墨痕,且墨痕里頭還摻著點點晶藍(lán)明黃,以及一些其它看不出的色彩。

  那痕跡著實古怪,就仿佛她體.內(nèi)潛藏的是一團被蹂.躪踐.踏到淤泥里的花瓣。

  我別開頭不欲再看,便指著那枚劃過女子面龐后.又嵌入廊柱當(dāng)中的小巧物什,與熵泱問道:“你方才所擲是為何物?”

  莫不是就地取材、隨手從手臂上揪了片龍鱗?

  熵泱搖搖頭:“只是此前冥府行路,在黃.泉水邊偶然撿到的一枚石子而已?!?p>  “哦?!蔽疫@才放下心,總歸這龍身上的鱗片金光閃閃,即便是離去本體做了一回暗器飛鏢,也最好不要沾染到這些臟東西。

  沉璧望著我,露.出一聲輕笑。

  然隨后移至彩衣女子身上的眸光之中.卻如同生出了一層淺淺白霧,聲色縹緲、偏生又夾帶著滄海絕崖般的鋒芒:“遠(yuǎn)古諸神早已不在,君既不欲安眠于歸墟,便索性……長留在今日的天界吧?!?p>  我抬起頭,這才明了原來頭頂密布的……是我曾經(jīng)同.胞的血肉。

  而眼前被無盡血肉簇?fù)淼呐?,正是過去荒山瀛海之中所有古神的殘魄。

  此刻,她映在我的魚目之底,笑著朝我眨了眨眼睛:“小東西,不是告訴過你,絕不可做夢的嗎?”

  鳧篌?!我瞪大眼!不,鳧篌與人說話從不會如此溫柔!

  這語氣……這語氣?渾厚綿.軟,這是猰貐一貫的口吻!它每次食人之前,便都是這般與他們說話的!

  “嘔—”我連忙捂住嘴,雙.腿軟倒的速度甚是讓熵泱也來不及伸手去扶。他立時彎身半蹲,神情焦急地在我耳邊喚道:“點絳,你怎么樣?”

  我聽不見。

  左右耳蝸里像是灌滿了倒流而來的瀛海之水,迷離水幕間,我看見那女子的眉眼口鼻處.正不斷生出大片大片的紛繁花木。

  當(dāng)最后一點潔白的眉心也被憑空冒出的郁郁蔥蘢遮遍,她整個人,就好像也成為了一座山——一座埋葬著淋漓血野的……巍巍高山。

  這會兒,那山立在我對面,裂開了一道看不見盡頭的深淵。

  她說古神全族是因為違逆天.道,才招致天外歸墟降下無邊劫火。而她獨自在歸墟中醒來,唯一能做的.便是觀察那只自討苦吃、跑到人間翻山越海的雪白瑞獸。

  “古神全族本系一體,時日久了,所余殘力便自動歸于我身。也是在那時,我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主意?!彼?了舔齒縫,殷.紅舌.尖仿佛銜著一串遠(yuǎn)地的毒鈴,“引.誘重明和雪狼兩族的小丫頭,讓她們幫我在你身上下咒,將你的神脈和我連為一體。你素來愛重凡人之命,一旦相信夢中所見,心懷殺意去往人間。那么這尾終日被萬界諸事.縛于九天的白龍.即便察覺,也定是趕不及阻止了?!?p>  “可沒想到,我苦心費了近十萬年才創(chuàng)出的咒術(shù),到最后竟還是出了岔子。千辛萬苦.渡于我口的白澤之力一朝反涌,又全部回到了你身上!不僅輾轉(zhuǎn)分散,甚至……還便宜了區(qū)區(qū)一個凡人!”

  說到這里,那雙怨憤不已的眼睛已經(jīng)死死盯住了熵泱!

  可熵泱潛居地獄多年,早看慣了諸般超脫不得的惡.鬼羅剎。即便被她如此盯著,一張萬年冷面也是微絲不動,只微啟薄唇、淡淡吐出像是佛.陀誦經(jīng)一樣的寒音:“非你之物,強求無用?!?p>  便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沉璧眉頭微皺,熵泱立時動手。

  動手的那個直接現(xiàn)了真身——他不知又在地獄里經(jīng)了什么樣的修行,現(xiàn)出來的真身比我之前在北冥海邊見過的還要龐大上幾分。色澤墨黑巨龍脊骨迤邐無盡、恍若混沌初開之時.我第一眼瞧見的昆侖。

  它在諸神的注視持續(xù)升起,代.表盤.古大神最后一口凝而未散的不息。那口不息化為無懼火焰的冰雪,支撐住了天空和大地。

  ……

  仿佛過了一瞬,仿佛已是永恒。

  散發(fā)著功德金光的龍爪.一舉破開女子的胸膛,如同沖云破霧的晨曦和朝.陽,它攜著來自地藏座下的悠遠(yuǎn)佛號,使得那張驚心動魄的森羅血網(wǎng),終是在坦蕩天光之中化為了絢爛無匹的縹緲虹光。

  我以為一切至此而終……

  可它沒有!

  惡念如刀,劈.開了天地之塹,妄欲如火,燒遍了整條黃.泉。

  那由古神殘魄幻化而成的形物.在最后一刻.拼力撲入天河,自甘墮于九天,只為了將十八層地獄中的萬萬.惡.鬼放出無間。

  她的最后一句話是:“我不惜此身,定助地藏成佛?!?p>  天河滾滾,風(fēng)煙俱凈。

  我緘默無言,因這一身塵泥所幻的心肝脾肺當(dāng)中,再沒有什么可以能做拋入煉.獄的度.化之物。

  但我卻忘了,在場仙神之中,還有一位……亦懷一副天生神骨。

  ——

  “沉璧……”

  我一張柔.軟口舌小心銜著這兩個字,生怕它忽然間碎了??伤呀?jīng)碎了……碎玉如冰、扎得我喉間腥甜,嗆出大口鮮血。

  白衣神祇神色泰然,為著蒼.生涂涂、全然剔下了體.內(nèi)的八十一根龍骨。

  現(xiàn)如今,一抹淡薄魂魄正虛虛趴伏于我膝頭,這是幼時人間相伴、他常做出的姿態(tài)。

  我?guī)缀跏窃谒查g流下淚來,隔著淼淼水色舉目環(huán)顧四周,未見藍(lán)田日暖,可恨玉已成煙……?!

  空幻魂魄輕輕開口,他問的是:“姐姐可曾想過,神貴于眾生,為何卻不可以有自己的夢?”

  我一時心神無緒,唯有一張屬于女子的雍容面龐映入腦海。想著舊時那人在雪山之巔的敦敦教.誨,便低頭下道:“眾生夢中所求,神力或可能及。然神若有所求,天地不濟?!?p>  膝上的魂魄靜靜聽著,至我一句話說完,愈加透.明的五官中已然帶著一種近乎安詳?shù)男σ狻?p>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古神因何而死。如今我累了,便也想拋棄己身、去做一場不醒的長夢?!彼纳碥|和天光融為一體,可還是使上了僅剩氣力、拉住了身側(cè)女子溫婉的手。

  道:“終究……是我辜負(fù)了你。”

  瓊?cè)A就跪坐在我身邊,我亦這才發(fā)現(xiàn),青衣帝妃的額頭眉心,嵌著一片緋紅色的、形如花瓣一般的龍鱗。

  那是沉璧未曾破殼時,我滴在龍蛋上的血。

  不由雙目輕闔,我自心中發(fā)出一聲悠嘆:原來泱泱天界,還是有人令你情不自禁,送出了這枚最為特殊的印記。不若白雪清寒,卻比丹砂明艷。

  沉璧走了,徒留一副清.白龍骨,托付給了同為龍族的熵泱。

  如此慘境中,瓊?cè)A衣若凝碧眉目含水,向我施了一禮,道:“這枚龍鱗乃是陛下于新.婚之夜所贈,只道是神者壽齡無量,令我與他同享?!?p>  我微微點頭:“他是將你放在了心上。”

  然她聞言,卻與我輕輕搖首,道:“并非如此。只因自古仙神有別,若以區(qū)區(qū)仙家之力孕育神嗣,善、則母體仙靈重?fù)p,惡、則有子母俱亡之危。是以三萬年.前,陛下雖娶兩位帝妃,卻一直是相敬如賓,未有分毫逾禮之處?!?p>  我茫然抬首,兩只眼珠微微一轉(zhuǎn),正對上不遠(yuǎn)處神情恍惚的滄離。

  心內(nèi)奇道:那天帝諸子女又是如何降生……?

  瓊?cè)A目露了然,與我釋疑道:“是陛下。他耐不住兩位帝妃苦苦哀求,故才割了自己的心頭血,令她們納于腹中。父血母肉,經(jīng)年累月用以仙靈滋養(yǎng),時運一道,便能造出靈胎?!?p>  說著,她微笑端看于我,柳眉之下兩筆娟秀眼尾、另添一分水中麗人的天然清媚。

  若無其事道:“可陛下畢竟出自上古神族之首,一滴龍血落于尋常仙家身上便已是無法消解。然兩位帝妃誕下各自的孩子之后,卻依舊不能滿足。便又雙雙拜見,又求了一滴?!?p>  “這又是為何?”

  “明鳶帝妃本就仙力不佳,故靈胎亦是造得不穩(wěn)。桑落殿下一經(jīng)降生便有潰靈夭亡之像,即便陛下出手救下,也終究是一身羸弱修行無法。而滄離殿下……雖是個平安康健的好孩子,卻也只是半神半仙之身?!?p>  眾仙皆知瓊?cè)A帝妃素來清雅少言,難得竟在此時言語頗多,仿佛胸有五味雜陳,令她不吐不快。

  “而我的孩子,我真不愿他是一尾龍。生而為神,即意味著等他長大,便定要擔(dān)負(fù)起維系天.道之任?!彼绱苏f著,唇邊劃過一抹憂愁苦笑,但這憂愁之中,又潛藏著一絲更加纖細(xì)而隱晦的甜.蜜,“陛下……亦與我是一般想法,他親自封了琉風(fēng)的龍族神脈,且為遮掩神息避免天.道覺察,還請閻羅神君相助、將這孩子送往人間,做了一世凡人?!?p>  耳畔傳來一聲微弱龍吟,是瓊?cè)A身后的幽藍(lán)光罩里,琉風(fēng)真身上.一雙手掌大小的龍目隱現(xiàn)水光。

  那里頭蘊的深沉哀傷令我不自覺眉頭一跳,覺得似有何處不妥。而同樣將這些天家秘辛.靜聽半晌的熵泱,已經(jīng)行步如風(fēng)只身上前。

  黑衣的神君停在瓊?cè)A對面,道:“兄長方才觸你手心,是以魂魄之力改了你眉間印記??v然他今日身死魂滅,也可保你安好無虞?!?p>  此話一出,我才知面前女子已是心存死志。

  卻不料瓊?cè)A聽了仍是搖首,滿目釋然而快慰地說道:“陛下心系萬界安定,然他自身喜惡.卻極少顯露人前。我雖借著帝妃之職與他相伴多年,卻也只知他喜穿青衣,不愛別離。如今他去了,我這一身青衣無人再賞,便也是毫無意義?!?p>  寥寥幾句,訴盡衷腸。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雙眸輕閉,于周.身升起的淡藍(lán)光芒中,化成了一顆珍珠樣的水滴。

  那水滴的顏色清澈至極,裹.著當(dāng)中流轉(zhuǎn)的一點殷.紅花意,自九霄天界,墜向了萬里之外的幽幽南海。

  自此,琉風(fēng)一日之內(nèi),父母俱亡。

  ——

  熵泱袖袍飄飛,睜著一雙子夜天星似的眼睛,俯瞰腳下的蒼茫大地。

  足過片刻方才回頭,言簡意賅道:“地獄惡.鬼受諸神殘力滋養(yǎng),已結(jié)成一團將要沖破無間大門。如今師尊坐鎮(zhèn)門內(nèi),閻羅大人亦攜眾鬼君于門外支撐?!?p>  我撐著膝蓋、晃晃悠悠想要爬起:“我…我和你一起去?!?p>  熵泱卻說:“不必?!?p>  我愕然抬頭,見漫天破碎的流云之中,他罕見地柔.軟.下冷峻面容,注視著我的眉眼如同一幅徐徐鋪開的畫卷。里頭繪著一片來自遙遠(yuǎn)之地的碧水青山,是我千百回夢中所見的……終老安居之所在。

  熵泱抬臂,輕.撫了一下胸前。神態(tài)果決,仿佛腳下踏著的不是九天之上的廢墟殘垣,而是早已消失在三萬年.前的漫陵關(guān)。

  而他,正在帥臺之上整軍備戰(zhàn)。

  “你我同心,將士們與我同行?!?p>  便是在這一刻,他周.身環(huán)繞的八十一根玉白龍骨發(fā)出炫目金光,其中滿蘊的功德之力,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八十一顆流轉(zhuǎn)不息的太陽。

  高懸天際的冥火愈加幽深,逼得素不耐寒的格桑不得不跳出營陣。

  他一身鮮艷紅裝,落地之后便急急往熵泱那處奔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把風(fēng)中燃.燒的火焰,清朗聲線高聲叫道:“君上,我也去!”

  然不等近身,就被熵泱拂袖揮出的神力一把推遠(yuǎn)。

  紅衣少年顯然是猝不及防,整個身.子在我身后“咕嚕?!睗L了個圈。正灰頭土臉地翻身爬起,便聽見熵泱遠(yuǎn)遠(yuǎn)吩咐了一聲:“照顧好你嫂.子。”

  “……”格??粗?,一張小.臉頓時皺成了包子。

  ——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現(xiàn)世報吧。

  之前格桑在定疆仙府中擔(dān)心熵泱,擔(dān)心得食不下咽,多虧我每日鍥而不舍地從旁開解。這才撬開他的緊閉牙關(guān),好歹沒讓這少年人單薄身形再瘦上幾圈。

  如今換了我枯坐在天河之畔,卻也沒給格桑多添什么麻煩。

  他每日端來的飯菜,我但凡執(zhí)了筷子,便必定會在三息之內(nèi)就將魚腹填滿。

  引得格桑安心之余亦時有抱怨,道我的一顆心究竟是何物所做,明明君上身在無間,我竟還能貪圖享受地這般安然?

  此間因由種種,我亦不知如何才能說個清明。

  便只好壓低嗓子,與他鄭重附耳道:“我的心,自三萬年.前,便長到了你家君上身上?!?p>  我以為此一句話足可表明我與熵泱是何關(guān)系,然格桑聞言,卻莫名滿面惡寒,神情間很是鄙夷地將我瞅了瞅。

  ……

  天地可鑒,我除了做人的時候造作虛偽了些,其它無論做獸做魚皆都很是實誠。故此番與格桑所言,也未有一點騙仙之嫌。

  許是熵泱記憶復(fù)歸,連帶著我亦受了些許影響。

  每每閉眼側(cè)耳,便能瞧見熵泱所見,聽見熵泱所聽。

  他將沉璧托付與他的八十一根龍骨,種滿了一十八層地獄。然除卻做正事,每時每刻亦都在心頭默默念著兩字:“放心?!?p>  我便就當(dāng)真放心了。

  每日裹.著花團錦被,不分晝夜地宿在天河之畔。

  這是我在此處所見的第七個黃昏,眼前晚霞瑰麗無比,像是開遍長空的朵朵紅蓮,而無數(shù)紅蓮中間,出現(xiàn)了熵泱的臉。

  這人穿著一身因被冤.魂嗜咬、以至略顯破敗的長衣,一只袖子完好無損,另一只袖子卻破開數(shù)道裂口,露.出手臂上幾乎全然損盡的龍鱗。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流.血的指尖,輕輕抹過我的嘴唇。

  “天地已謝,高堂往生,你我……卻還不曾對拜。”

  我像被圈養(yǎng)許久,剛剛打開柵欄——勉強聽熵泱說完“對拜”兩字,便直直撞在他胸前,將這截送到門前的窄腰死死抱住。

  染了胭色的唇.瓣隔著他胸前衣料,吻住了那顆正鮮活跳動著的心。

  “傻.子……我們早就拜過了?!?p>  

厭闕

正文至此寫完——其實這一章也就寫了兩對夫妻,沉璧和瓊?cè)A,熵泱和點絳。一對生死相隨,一對夫妻一心,堪稱故事里的模范夫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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