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加安晚上睡覺很方便，他不需要床，站著睡的，只需要有個地方靠著就行。只要窯里燒過一爐磚，火熄了也能繼續(xù)暖和一天一夜，他在屋里睡得很舒服，如果腳冷得慌，睡之前往早先挖空的地下埋上幾塊通紅的木炭，蓋上石板，底下留了通風的小孔，木炭不會熄，能管上大半夜。
這已然是少有的高標準待遇，比他在碎石谷的生活舒服多了。
黑斯格還是睡在老地方，他很會選位置，近距離享受磚窯的便利，晚上睡的香。
自第一爐磚塊燒制成功，到現(xiàn)在為止窯里很少熄火，陶器的需求很小，必備的物件湊齊之后燒太多出來沒地方放，常冠交代的任務(wù)是盡量多燒制磚塊，燒磚工黑斯格沒有別的事做，整天埋頭燒磚，合格的成品積累下來已經(jīng)數(shù)量可觀。
有磚可用，先把窯重新改造，以前扭得麻花似的煙囪推倒重新用磚塊壘砌，再次加固墻體，窯墻必須要厚，反復高溫再降溫容易讓泥糊的墻體龜裂開口，勤加維護才能延續(xù)磚窯使用壽命。這就是沒有水泥，不然根本不用擔心類似的質(zhì)量問題。
食物一直是緊缺的，十多天之后，上一次收獲的肉食消耗得差不多，家里的存貨只夠再吃幾天的，奧加安還是在種植圓蘿，但這鬼天氣里，圓蘿也難以始終保持生長活力，到底是植物，對環(huán)境和溫度是有基本要求的，太冷的話，植物為了保護自己也會進入半休眠狀態(tài)，奧加安專門搭起了棚子想保護它們，效果不怎么好，圓蘿們勉勉強強沒有枯萎，基本長不動了。
它們需要一些時間，如果能緩過來，大概還可以收割一批兩批的，如果緩不過來，無聲無息死亡枯萎也不必驚訝。
好在之前存下了足夠多的圓蘿，光是吃烙餅的話，都能吃上好多天的。
至于其他食物，像什么克羅克羅、用水生植物嫩莖晾干的干菜和大頭蟻之類的，則更加少，基本不能用來當做正經(jīng)食物。
除了食物，燃料和保暖物資倒還暫時夠用，那些東西不稀罕，就算家里沒有，出門采集回來也用不了什么時間，真正緊缺的還是能吃的東西。
也是在深淵里生存的最緊要事情，獲得食物的速度一定要大于消耗的速度，不然就要面臨餓肚子的危機。
只在家里呆少許時間，準備了吹箭拿上投槍，常冠就帶著黑斯格出發(fā)了，沒有讓奧加安和灰頭跟出來，上草原捕獵需要的時間可能會很長，奧加安只有負重能力用得上，草原上的戰(zhàn)斗根本幫不上忙。
十多天之后的草原已然看不到什么好景色，早先趁著下雨開花結(jié)籽好一番熱鬧模樣再找不到，厚毯子似的整齊野草全都枯敗，雖然沒有倒伏下去，也荒涼得厲害，它們已經(jīng)結(jié)出了種子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死亡似乎是最后的歸宿。
但是，枯敗的只是地面上的枝葉，地下的根不一定會腐爛，也許會有重新發(fā)芽的一天，現(xiàn)在的蟄伏，是為了之后的發(fā)展。
沒了野草遮擋寒風，留在草原上沒處去的動物處境更加不好過，它們不得不重新聚集在一起，不管是獨角獸還是角裹，或者是其他什么暫時叫不上名字的動物，都擠在了一起，把幼崽簇擁在中央，緊緊的挨著身邊的同伴，享受來自同伴的體溫，也給同伴提供最后的倚靠。
盡管只是短暫的團結(jié)，也分外強大，中小型的掠食者不敢攻擊它們，匆匆爬上草原的主仆兩個也只能看著擠在一起的獸群咬牙根。
“我們來晚了，如果能早幾天，說不定還有離群的幼崽，小心些可以得手，現(xiàn)在幾乎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目標。”黑斯格一直期待一次獵殺，要不是常冠不許他擅自離開領(lǐng)地附近的安全區(qū)域，他一定會私自上草原來，常冠也知道，這家伙安定了一段時間，心底指不定醞釀了多少本能沖動，小惡魔從來都不是安分分子，他們渴望血液渴望殺戮，連常冠自己有時候都會有點類似跡象，更別說自制力幾乎為零的黑斯格。
這一次的捕獵行動，是食物的需求，也有讓黑斯格動手發(fā)泄的意思，雖然常冠也不喜歡黑斯格以殺戮為樂，但這根本不是他能隨意改變的，堵不如疏，讓黑斯格見點血也是好的，黑暗世界里的生活需要壓力也需要發(fā)泄。
卻沒想到，上來草原卻看到眼前的一幕，根本沒機會下手。
黑斯格很清楚，草原上出現(xiàn)的機會是極少的，一旦錯過就是錯過了，在溫度降低下來之后，野獸們的確會更加虛弱，它們要跟寒冷天氣對抗，成年動物還能經(jīng)受住低溫，有經(jīng)驗應付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而幼年體就很危險了，稚嫩的身軀總是難以招架黑暗里的冰冷，在睡夢里一睡不起的事情并不少見，就算能夠支撐，逐漸枯敗的野草在營養(yǎng)方面跟不上需求，急需營養(yǎng)的幼崽必須花費更多時間進食，稍微懈怠一些，沒有被凍死，體質(zhì)弱些的也會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出現(xiàn)意外，只消小小的意外，生命也就會因此消逝。
在雨后一段時間里集中出生的幼崽大多會在這段時間里出現(xiàn)意外，也是中小型掠食者最后獲得食物的機會。
但這個時間段并不長久，有母獸照顧的幼崽們成長速度極快，等到了現(xiàn)在，動物們自發(fā)團結(jié)在一起取暖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幼崽已經(jīng)挺過了最難的階段，它們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初步長成的身軀開始囤積脂肪長出更為厚實的毛皮，圍攏在身邊的母獸會不惜消耗自己的脂肪給孩子喂養(yǎng)母乳，母親們很清楚，能活到現(xiàn)在的幼崽已經(jīng)具備了相當?shù)臐摿?，只是寒冷的話已?jīng)不能威脅到幼崽的生命，哪怕是出于本能，它們也會用自己的一切保護幼崽的安全。
所以別看溫度更加低了，外界條件更為有利，掠食者的捕獵成功率反而逐步下降。
黑斯格很失望，他到底是在草原上生活了好些時候的老手，每個寒季的時間可能不一樣長，但每個階段是不會變的，他都不用去看，就知道往常那些還活躍的掠食者現(xiàn)在基本也放棄了捕獵的打算，能撿到食物的可能還會在草原上堅守，如果沒有吃的，不會有誰還會傻乎乎的在外活動，以前的自己在這個階段也不會出來，一般躲在那個臭烘烘的窩里苦捱時間。
常冠能察覺到黑斯格的失望，這一趟出來要是一無所獲，對士氣的打擊可想而知，家里存糧已經(jīng)不夠幾天吃的，找不到食物，意味著一大家子都要挨餓，在眼看著就要進入最寒冷階段里，缺少食物可能意味著死亡。他的確有些自責，也許不去蓋洛費丹城就能趕在寒冷之前從草原上找到食物，交換回來的兩樣金屬工具并不能馬上對生活產(chǎn)生大的改變，但要是沒有食物，不說奧加安，就連灰頭都會有意見。
“這就垂頭喪氣了？我們還有時間，難道就找不到一個落單的目標？”常冠給黑斯格打氣的方式很有針對姓，沒說太多廢話，黑斯格的屁股上多了個腳印，手里的投槍朝遠處的黑暗一指，沉聲道：“拿出你的本事來，我們不能也不會空手回去。”
寒風正勁，常冠也不管黑斯格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招呼他一聲，低頭鉆進草叢里，不管怎樣，他的確承擔不起毫無收獲的后果，哪怕冒險做些什么也要試一試。
獨角獸別想指望了，它們出乎意料的聰明，也是廢話，不聰明根本活不下來，單個個體無法保護自己，就依靠群體，不需要多，五六頭成年個體就能抱團取暖，何況它們并非靜止不動的，只要附近出現(xiàn)扎堆的獸群，它們會自覺湊上去，哪怕對方全是角裹或者別的什么，它們也會死皮賴臉的擠在一起，要想捕殺它們就要先驅(qū)散擠在一起的大群野獸。
常冠自認自己還沒辦法對付成群的目標，只能把主意打到依舊落單的目標身上，在草原上仔細搜尋，也不是沒有收獲，很快主仆兩個發(fā)現(xiàn)某些成年的雄角裹還是喜歡獨自行動，它們有健碩的身材，有厚實毛皮，還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強大蠻力和戰(zhàn)斗武器，無懼嚴寒，也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外游走。
健康的成年雄角裹簡直是一輛行走的大型卡車，它們可能不太擅長速度，但力量可怕，哪怕是游蕩者，也不敢挑戰(zhàn)它們。
常冠還保持著理智，沒有昏頭主動攻擊那些獨自游走的看起來可以下手的目標，只是跟黑斯格一起在草原上到處搜索，這個時候，總會抱著僥幸心理，要是能撿到意外死亡的幼崽或者別的什么，未來幾天的食物也就有了著落。
卻沒想到，生活草原上的清道夫們把本職工作做到了極致，草原上找得到圓蘿找得到咳咳草，甚至可以找到各種野獸骸骨，就是找不到食物，早在主仆兩個來之前，附近就被梳理過很多次，撞運氣也要看是什么時候，寒季已經(jīng)把運氣這種東西消磨得沒剩多少了，何況常冠的運氣一向不好。
“看來我們只能冒險一次了?！背９谡f這話的時候，正緩緩擦拭著投槍槍刃，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在手里，而是緊緊盯著前方，黑暗里，正有一片黑影，它身材健壯以至于到了臃腫的地步，在寒冷中悠然踱步，全然沒有其他動物的緊張感，它早在寒季到來之前就囤積了足夠的脂肪，一邊走一邊吃，實在冷的慌才會找個地方窩著休息。
選個合適的角度，在它抬頭低頭的時候，能看到它腦袋上只有一邊角，大抵是之前為爭奪配偶留下的傷勢，也證明了這是個有爭斗經(jīng)驗的壯年雄角裹，如果是獨角獸受傷了，肯定不敢在外獨自行走，它卻不怕。
它的底氣來自以往的經(jīng)驗，對草原上活動的掠食者有足夠的了解，現(xiàn)在看起來似乎很危險，四處黑暗環(huán)境惡劣，看起來根本不適合離群亂晃，但它卻知道，現(xiàn)在才是安全的時候，那些真正有威脅的掠食者已經(jīng)離開，要等到草原上的野草從休眠中復蘇重新發(fā)芽才會回來。完全可以到處游走，不用跟一群一心護犢子的母獸擠一堆。
越冷就越安全，它之所以沒有走太遠，也是想抓住寒季結(jié)束后的好時光，那時候雌獸們又會接受雄獸的-求-愛，在食物多的時節(jié)繁衍后代。一年只有少數(shù)幾次機會，上一次失敗了，所以要抓住下一次機會。
“它的傷勢沒有完全好，走路的姿勢不自然，而且角沒長出來...雖然看起來它是最好的目標，但是...主人，我們只有兩把投槍，吹箭是沒辦法對付角裹的，它的皮太厚了，就連投擲出去的投槍都可能扎不穿皮肉，如果想再次創(chuàng)傷甚至殺死它，我們只能近距離出手，這很危險！”黑斯格把自己觀察得到的信息早跟常冠分享過，昨天發(fā)現(xiàn)的目標一直跟蹤到現(xiàn)在，沒有急著出手，就是在猶豫。
常冠一陣沉默，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兇險，一頭角裹的體重是主仆兩個加起來的多少倍，別看缺了一邊角，真被撞一下小惡魔的身子骨可承受不起，殺死皮糙肉厚的家伙并不容易，除非命中致命部位，不然一般的傷勢只會刺激得它發(fā)狂。
最重要的，是主仆兩個沒有好的武器，吹箭用不上，投槍對付對付中小型動物還有效果，由奧加安出手的話，用好爆發(fā)力能一槍把獵物扎個通透，對付角裹就懸了，畢竟投槍柄是木質(zhì)的，最鋒利的鋒刃也是礦石打磨的，品質(zhì)和刺穿能力都比不上真的金屬用具。
“出手是冒險，不出手就餓肚子?！背９趩问肿ブ稑?，轉(zhuǎn)頭看著黑斯格，“如果我有得選，肯定不會冒險，但有時候，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不會成功。”他竟然笑了起來，“即使失敗好像也并不嚴重，寒季沒食物我們可能會餓死，為什么不拼命賭一次？反正都是死?！?p> 黑斯格說不出話來了，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主子變得陌生，在此刻，他很危險，很極端，完全沒有往常的謹慎和理智，原來主人也不是沒有壓力，誰都不希望整天整天的忙碌，甚至在能凍住血液的鬼天氣里從早忙到晚，結(jié)果一頓飽的熱的都吃不上，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常冠平常沒有表現(xiàn)出來，其實他比誰都急，這是責任是當主子的義務(wù)。
同時，常冠有意的壓制自己的本能，他已經(jīng)不是普通人類了，這具小惡魔的身軀是多了些特殊的能力，擅長戰(zhàn)斗的天賦可不適合擺弄植物種菜養(yǎng)貝殼，小惡魔需要戰(zhàn)斗和廝殺才能成長，嗜血的本能在黑斯格身上很明顯，在常冠身上也不會消失，之所以看不到，只不過被常冠有意壓制了而已，他很不屑黑斯格毫無自制力的表現(xiàn)，要做個表率，卻不知道屬于小惡魔的本能有多可怕，長久的壓力和沉寂，只會醞釀起危險的沖動，在某個巧合下爆發(fā)出來。
不巧的是，這個巧合正好撞上了現(xiàn)在，黑斯格小聲勸道：“主人...你要冷靜...”黑斯格敢說自己絕對是首次勸主人不要沖動，結(jié)果效果不佳，常冠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黑斯格就縮了脖子不說話了，主人的眼神很冷，他把剩下的話果斷憋回了肚子里。
“難道你怕了？”常冠收了笑容，歪頭打量了黑斯格幾眼，發(fā)覺黑斯格的神情變化，有些好笑地道：“放心，我還清醒，但我心里的確很不舒坦，想要做點什么，想要一場戰(zhàn)斗。”他伸出藏在簡單縫制袖子里的左手，黑斯格才發(fā)現(xiàn)這左手一直在變化，時而變成鋒利的尖爪，時而又變成正常模樣，他心頭一震，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