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雖然是普標,但是整體入住環(huán)境實在比快捷酒店不知道好了多少。行李放下,梁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顧佳妮坐下。
這樣的陣勢讓顧佳妮覺得,梁云即將要告訴她一件大事。她看了看在床上坐著的顧昊一眼,顧昊表情躲閃,和在車上問他臉上的傷一樣。
梁云從包里摸出顧佳妮的身份證放在小圓桌上。
這是她三天前讓顧佳妮寄回家里的,當時梁云說要辦個事情,顧佳妮沒有多問就寄了回去。
她伸手拿了身份證握在手心,等著梁云說話。
三個人在酒店里坐著,沉默了很長時間,梁云才緩緩說道:“顧昊在學校打籃球的時候,和一個男生起了沖突,然后他那些同學都加入,和對方群毆,顧昊撿了個掃帚棒,把其中一個男孩給打殘了?!?p> 顧佳妮臉色微變:“打殘了?”
“顱骨骨折,人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沒醒。”
顧佳妮心底一涼,看向坐在床邊低著頭的顧昊。
梁云也看向自己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兒子,她從最開始的驚怒到最后拼了命的塞錢處理,再到現(xiàn)在帶著兒子逃離家鄉(xiāng)。這一周經(jīng)歷了人生最難最崩潰的時刻。梁云忍不住眼眶泛紅,垂首掉淚。
“你爸爸找了律師,托了很多人想要找到我們不是主犯的證據(jù),可他那些混蛋同學全都指證他,警察把他也抓了……”梁云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實在沒辦法了,媽媽去醫(yī)院求那孩子家長,跪下求,求私了,不要告昊昊……”
顧佳妮也紅了眼,走到梁云面前蹲下身,摸著她的胳膊,道:“他們同意嗎?我們要賠多少?”
“在醫(yī)院不到三天就花了快二十萬,你爸爸媽媽的全部積蓄都填上了,不夠,不夠?。 ?p> 梁云哭得傷心,顧佳妮跟著垂淚,伸手拍拍梁云后背,為她順氣,道:“差多少?我們想辦法,媽,別哭了?!?p> 梁云的傷心難過,是對兒子的,恨他不爭氣惹是生非,捅了大簍子。又疼惜他這次受了大罪,自己也挨了打,可沒有人關心。
又對面前這個女兒愧疚。
梁云抬起頭,眼睛哭的紅腫,顧佳妮半跪在她面前,哭得也是傷心。梁云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哽著嗓音說道:“媽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那孩子家長要錢要的急,要逼死我,我要是不給她錢,她就把你弟弟告進去了。你弟弟剛十六歲,他剛剛十六歲,看守所那種地方他怎么待得下去……你爸爸為了這件事,到處找人借錢,可他們都覺得這錢是回不來的,不肯借。媽媽實在是沒辦法了……”
顧佳妮看著梁云,她隱隱有預感梁云可能要說些什么和她有關的。
果然,梁云伸手把顧佳妮抱進懷里,道:“媽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妮妮,媽媽借了高利貸,那個最快,能借的也最多?!?p> 顧佳妮埋在梁云的懷里,聽著她的聲音在自己上方沉悶的響起。
嗡嗡的,震的頭暈。
顧佳妮小時候過得很幸福,在顧昊出生之前。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家里歡聲笑語的中心。
小時候對媽媽懷抱感覺,現(xiàn)在體會起來竟這么陌生。
梁云聽不到顧佳妮說話,她松開了她。
顧佳妮緩緩直起身子,看向圓桌上放著的身份證。其實從她被強迫退學那天開始,對于父母,她就已經(jīng)不應該再抱希望。
他們的眼里,未來的生命里,只有兒子。只有顧昊。
她算什么?
顧佳妮十八歲出來工作,梁云的每一次電話都帶著目的,有時候單刀直入的讓她傷心。其實直到今天,她如果不是還對梁云有幻想,也就不會這么難受,難受到心都是疼的。
顧佳妮坐回椅子上,臉上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她緩緩問:“借了多少?”
“二十萬?!?p> “利息呢?利息多少?”
“月息兩毛四……”
“媽??!”顧佳妮猛地站起來,絕望的看著梁云,“你為什么要去借高利貸!你可以選擇把家里的房子賣了,至少我們不是負債,我們可以全家從頭再來!”
“房子賣了你弟弟怎么辦?他怎么辦?!”
“家都要散了你還在擔心他怎么辦!你就應該讓他教改!讓他為自己的錯誤行為付出代價!這樣他才知錯!”顧佳妮指著顧昊,憤怒的發(fā)火。
顧昊也猛地從床上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顧佳妮:“姐!你怎么可以這么對我!”
“你們怎么可以這么對我?。?!”顧佳妮聲嘶力竭,眼淚不受控制的迸發(fā),她指著面前這兩個至親,這兩個已經(jīng)負債累累卻還要出門打車,不肯住快捷酒店的至親。他們像吸血鬼一樣汲取著自己,且理所當然。
她為了顧昊,考上一本,卻被逼退學。從打工開始賺的工資的一大半都要給家里,剩余的那些錢付了房租她幾乎身無分文。
一個人被丟在A市不聞不問,只有在要錢的時候才會給你維系片刻的溫情。
家里出了大事,他們想到的只有他們自己,卻不管她的死活。永遠只有兒子,只有兒子!
“妮妮,妮妮,媽媽知道對不起你,可媽媽真的沒有辦法了,你不想真的看著你弟弟被抓去勞改對不對?還有,還有,我們一起還高利貸,一起還。好不好?”梁云哭著。她的眼淚現(xiàn)在在顧佳妮這里,猶如武器,用來對付自己。
顧佳妮跌坐在椅子上,其實自己的同學、同事都不知道,她家境一點都不困難,爸爸是四線城市公務員,媽媽在網(wǎng)絡公司上班。一個月收入雖然無法與A市一般白領比擬,但是在四線小城市能確保衣食無憂??删褪沁@樣的一個家庭,讓她過得猶如貧困戶。
和背包放在一起的,是今天在火車站買的衣服。兩套衣服加在一起不到兩百塊,連顧昊一雙鞋都比不上。
三個人坐在一起,最可悲的,只有自己。
算了,算了。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顧佳妮站起身,拿起背包和衣物袋子,道:“你們折騰一天了,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p> 顧昊起身想拉著顧佳妮說點什么,被梁云拽住。他們兩個站在房間里看著顧佳妮出去,顧昊回頭看著梁云,道:“我姐在這里上班收入會不會很高?”
梁云搖頭。
她不知道。她本來是知道的,但是今天他們住進了四星酒店,看到了顧佳妮平時上班的環(huán)境。這里看起來就很繁華,地段很好。
她會是個低收入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