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春方至,東風(fēng)回暖。
眼看春節(jié)便要到了,百草谷開滿了梅花,雪霜像毯子一樣鋪到谷口,墊在矮樹叢上的積雪更好地覆蓋了出山的路口。山谷內(nèi)倒是暖和些,半山以上積雪,半山以下四季如春。
那兩壁間的路口往內(nèi)六里是個由半壁懸崖遮掩的一方天地,中間小坡上是個簡單干凈的木屋,正對著出谷的路口。
這里不是市集,自然也就沒什么觸犯風(fēng)水大忌之說。當(dāng)然,這個時代對堪輿之術(shù)也不看重,在這渺無人煙的世外桃源中更是無稽之談。
這里什么都好,唯有一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隱秘于世,卻總有被人軟禁監(jiān)視的感覺。
懷玥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出谷的路,想得有些出神。
算一算日子,她來百草谷已將近半年,說是拜師學(xué)藝,卻也大半是溫習(xí)了一遍學(xué)過的本事,熟記了這里該懂的草藥。若問她最獲益匪淺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她來到這個世上遇到的兩個人。事先聲明,第一個不算!
這半年來,她收獲了一個世人稱作醫(yī)圣的師父,還有個十分疼愛她的哥哥。
當(dāng)然,好事成雙,絕非偶然。
她前身叫齊懷月,原身叫懷玥,念起來也只有姓氏之別。事發(fā)當(dāng)日,她和原身一樣從懸崖上跌了下來。若問她與前身有何相似之處,那無非是名字與最后的遭遇有些異曲同工吧。
這一摔,她摔成了一個江湖唾棄,人人喊打的妖女。她有個當(dāng)武林盟主的父親,卻已被親身父親斷絕了血緣關(guān)系。她有很多師兄弟,可是他們都看不起她,除了一個大師兄。原身至死都愛著這個大師兄,可是大師兄卻喜歡上一個武林世家姑娘。
這些還不算尷尬。
當(dāng)日在崖下初醒,她滿身都是淤青和劃痕,身上穿的是件勉強能看出是粉藕色的襦裙……
那時,夏末近秋,豐收將至,京師內(nèi)外卻烽火不斷。
魔君柴君嵐約了英武堂的沈壁到齊云之巔一絕死戰(zhàn)。
這個柴君嵐原是五君子之首,出身軒轅桃花門,是桃花門的少主,也是柴家的九世孫。這位君子長得清秀俊美,風(fēng)度翩翩,文武雙全之余,還謙和有禮,以致踏入中原的那一天起,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多少人視他為君子典范,多少女兒家鬧著非君不嫁,可這位君子卻一錯再錯,最終淪為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君。
這一日是齊云一戰(zhàn)。沖狗煞南,諸事不宜,注定出師不利。
懷玥隨著柴君嵐一同來到了黟山山頂。這里有一個大石臺,與云端平齊,故稱齊云之巔。石臺之下,有萬丈懸崖,此崖名字卻俗,就叫落山崖。
來時,柴君嵐對懷玥說:“之后的事與你無關(guān)。以后的日子,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毫不相干?!?p> 懷玥本就對柴君嵐有些畏懼,沒底氣地哼一聲道:“若真是這樣便好!”這時候的懷玥還是原身,還是那個嬌縱任性,欺善怕惡的小妖女。
太陽曬到頭頂時,沈壁依言赴約,環(huán)顧四周不見懷玥的蹤影,當(dāng)下急切地問:“我小師妹呢?”
柴君嵐冷漠道:“你我之約,不會扯上別人。你來了,她自然沒事。”
沈壁今日與以往不同,一改浪子的隨意,穿得整整齊齊的,脖子上繞著扣好的棉麻圍脖。衣裝改了,人還是那個人?!澳蔷秃茫蔷秃??!?p> 柴君嵐挑眉:“好?你不問問我找你來是為了什么?”
沈壁搖頭:“你找我,無非是想出口惡氣。我……和煙兒在一起,確實對不起你,可你們的婚事本就是長輩定下的。你也說過,婚配自然是兩情相悅的好。我不求你原諒,可我也不想死,也不希望你死。”
“呵,說得好聽……”
原是兩個人的約定,途中卻忽然殺出了百來人。這小小的齊云之巔,在日頭正盛的當(dāng)兒,流滿了血和汗。
那些相助沈壁的名門正派,那些相助柴君嵐的魔教教徒,都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這場齊云之戰(zhàn),魔君沒有得逞。
懷玥和柴君嵐從齊云之巔一同跌落,沈壁沖到崖邊伸手去抓,只扯下了懷玥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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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山崖下有個形如葫蘆的洞口,底部的水潭常年積水。
懷玥醒來時,便是浮在水潭的水面上,一不小心還嗆了一口水。她游到岸邊,忍痛撐著身子坐到岸上,這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藕襦裙,血漬幾乎掩蓋了襦裙的顏色。她探頭去看水面的倒影,發(fā)現(xiàn)水面上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鵝臉蛋,面容精致,眉宇間還帶著三分男兒的英氣,偏長了一雙清澈的鹿眼,獨添幾分柔情。
這樣一張臉的主人卻是嬌縱的,任性的,欺善怕惡,還不擇手段。
現(xiàn)在的她不是原身,而是這副身子的新主人。
她叫齊懷月,比原身多了一個姓氏,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水潭里還有個人躺在攤開的樹枝斷截上,像躺著一個木筏往岸邊過來。懷玥不知他是敵是友,只把木筏??堪哆?,便自己走了。
日頭偏西時,懷玥又回來了。
這時候的柴君嵐已經(jīng)醒了,面無表情地望著上空發(fā)呆,一身玄衣濕透,也不知血止了沒止。
懷玥循著他的目光往上看,這才發(fā)現(xiàn)兩側(cè)是靠得很近的崖壁,形如一口深井的井口,狹隘的視野讓人極其不舒服。
崖壁上有些斷枝,想必是他們墜崖時壓斷的,繼而緩沖了墜落的力道。
“懷玥……”柴君嵐喚了她一聲,苦笑道:“我食言了?!彼饝?yīng)了沈壁,二人之約,必不牽扯上這姑娘的。即便他討厭她……
懷玥不知他說的是什么事,但沖他言辭分析,他認識原身,而且不會傷害她?!笆逞跃褪逞粤T,你我都這樣了。”她去而復(fù)返,可不是垂涎傷重美男,還是突然起了菩薩心腸,純粹是外頭林子岔路太多,怕走錯了。“你會出去嗎?”
男子看著那高不可攀的懸崖,“齊云之巔......”視線收回時,才疲倦地說道:“今天出不去了?!?p> 既然知道出不去,想來對這里的地形不會陌生,至少比她熟悉。懷玥嗯了一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指著他身上的傷:“那你打算怎么辦?沒藥沒大夫,這里的水也不能用?!?p> 柴君嵐蹙眉想了想,“先去竹屋。”
懷玥點了點頭,“你指路唄?!?p> 聞言,柴君嵐忽然盯著她,若有所思。
為何擺出這副表情?難道她應(yīng)該知道?該不會是原身的家吧?懷玥心虛地咽了口口水,朝外看了一眼,“你認得路?”
柴君嵐欲言又止,轉(zhuǎn)而看向落山崖的石壁,神色困惑地用手壓著自己心口,像是在確定自己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轉(zhuǎn)首看向懷玥,道:“你來扶我,我?guī)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