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無言,柴君嵐一直坐著沒動,懷玥也一直在他身側(cè)坐著,直到月光被烏云掩蓋,外邊開始下起雨來。
細(xì)雨綿綿,清明將至,又是祭奠亡者的時節(jié)了。
柴君嵐忽然道:“玥兒,你跟著我……可曾后悔?”
懷玥被他一聲“玥兒”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人食古不化,迂腐過人,稱呼倒是換得挺快,沒問她意愿,還叫得這般自然。她竊笑著,又趕緊肅然起來,“嗯?我跟著你了嗎?”懷玥細(xì)想了一下,沒注意到身側(cè)魔君眉頭輕蹙,只略有所思地想糾正他的說法,“這應(yīng)該叫陪著吧?”
柴君嵐臉色如常,但眼中卻逐漸明亮起來,像點著的燭火一樣,帶著些許訝異和歡喜。只不過他擅長掩飾情緒,除了一雙溫柔的桃花眼外,每一處都是油鹽不進的銅墻鐵壁。他又重復(fù)小姑娘的話道:“陪著?”
“是啊,我這不是陪著嗎?”懷玥眼珠子咕嚕嚕一轉(zhuǎn),撇嘴一笑,“要論跟著,那也是九爺跟著我吧?從青州,到臨朐,再到揚州城外……喏,這還是懷家大堂里頭呢!”
柴君嵐抬首看了眼四周,垂首微微一笑,眼中柔情非常,只若春水都化了。
誰說唯有女子目中含秋水波光?懷玥欣賞著美色,忽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心上都在微微發(fā)燙。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定神,故意去想密室里花文風(fēng)的模樣,而那張臉只在腦中飄過那一點兒,她整個人便如澆了一身冷水,清醒得雙目十分清明,感官十分清晰,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冷?”
“啊?”懷玥看著他,道:“不會,就是想起花君子,覺得神經(jīng)和胃里都跟雷劈一樣?!睂嵲趷盒牡郊遥?p> 柴君嵐溫和一笑,手覆上她的,問道:“你打算怎么審他?”
懷玥一手搭著他肩膀,擺出一副小寨主的模樣,挑眉道:“那得看九爺什么時候松口了?!?p> 柴君嵐道:“并非我不愿松口,是他們不肯說。”有些話,他說了沒意義,唯有讓童孟和沈壁自己說出來,那才是根本上承認(rèn)并認(rèn)可了懷玥。小姑娘自有主見,不是他的附屬品,更不是他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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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更天,大書房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將英武堂中的人都驚醒了。
兩排客房此時都亮著燈火,玉京墉與英武堂的弟子提著燈籠和燭火涌到大書房前,卻見童孟手里按著一個黑衣人,而通往比武擂臺的臺階下還躺著一個神志不清醒的男子。眾弟子嘰嘰喳喳地問童孟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后者卻一句話也沒說。
圍在大書房外的弟子越來越多,就連冬菱也在其中,有的在找兩位玉京墉前輩的身影,有的只是純粹好奇湊個熱鬧罷了。
柴君嵐帶著懷玥趕來時,元茗真君也正好趕到。童孟用手刀往黑衣人脖子上橫劈一刀,隨即道:“芙若先進去了。你們也趕緊去看看,我與炳希在外頭守著便好。”
懷玥跟著柴君嵐進去,將門給帶上了,黑暗中能瞧見小書房內(nèi)燈光尚明,一扇門還開著。她拉著柴君嵐的衣角問:“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嗎?”
柴君嵐轉(zhuǎn)而去牽過她的手,一邊領(lǐng)著她往小書房去,“應(yīng)該不是,是有人自以為是。”兩人進了小書房,見暗門大開,而地下室中有人在忍痛呻吟,不知是何人。
懷玥將門給帶上了,跟著柴君嵐下了地下室,又將暗門機關(guān)關(guān)起,回頭見若水真人站在長桌邊緣,而長桌下不遠是痛得滿地打滾的白岑。她借助壁上油燈的光亮,大致看到了白岑臉上姹紫嫣紅的臉色,只靠近幾步,便能瞧見他手上和脖子上形如麻疹的紅點。
白岑與花文風(fēng)一樣,中的都是她煉制的‘釋迦羅剎’。
她思及玉京墉與柴君嵐向來交好,此時見白岑這副模樣,就怕玉京墉的人會因此記恨柴君嵐,不由得心虛起來。她臉色煞白,抓著帶有針包的繡花布袋,不知該怎么與若水真人開口。
出乎意料的是,若水真人卻只問了一句:“此毒由懷姑娘煉制,可有解毒之法?”
懷玥應(yīng)了一聲,“有的,前輩請先退幾步,我先替他施針壓制毒性?!彼觳絹淼桨揍韨?cè)蹲下,剛抓住了白岑的手,要將其按住,可不知白岑是故意還是無意,忽然一爪子抓了過來。她一心想著怎么與若水真人交代,疏于防范,這一抓便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五指抓痕。比起白岑一臉暗沉偏紫的臉色,這五道血痕格外鮮明。
白岑又往懷玥的方向近乎野蠻地匍匐而來,怎知柴君嵐自他身后橫劈了一掌,當(dāng)場便暈死過去。柴君嵐將小姑娘從白岑身邊拉遠了,開始在身上尋找清毒丸,卻發(fā)現(xiàn)懷中和腰間并未佩戴任何東西,方才匆忙間,并未將清毒丸帶在身邊。
懷玥拍著他的手道:“我沒事,這個毒對我無效?!倍紫律砣?,將白岑翻了個正面朝上,從腰間麻布袋子里取了一個小竹節(jié)出來,將針頭一一浸入竹節(jié)內(nèi)的液體中,才開始施針。
兩柱香的時間過去了,白岑的臉色漸好,從暗紫成了赤紅,身上的毒素算是暫時壓制下來了。
懷玥將銀針收好,從布袋中找出一個刻著釋迦牟尼佛頭的短竹節(jié),倒了五顆漆黑的藥丸來,便要給白岑喂下。
柴君嵐卻道:“等等,我來吧。”小心地從懷玥手中接過藥丸,這才扶著白岑的脖子,稍微將其托起喂藥。
懷玥怕白岑咽不下去,起身找了一旁置放的幾個酒壇,舀了一瓢米酒過來,“快給他喂下。”卻又擔(dān)心若水真人會將此舉當(dāng)作笑話,當(dāng)即解釋道:“用酒送服,總比干咽的好?!?p> 若水真人道:“懷姑娘不必緊張,我沒怪罪你的意思。你給花文風(fēng)下毒,是那廝罪有應(yīng)得……”蹲下拉開白岑的衣袖,見其小臂上是兩排血肉模糊的牙齒印?!啊褟姡撬蛔粤苛??!?p> “……”懷玥愣怔地蹲在柴君嵐身側(cè),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yīng)。她怎么覺得若水真人是一點兒也不心疼自家徒弟?
待柴君嵐給白岑灌了那瓢米酒,若水真人才在他脖子上探了一下,“毒性是壓制下去了,果然好本事?!睌傞_左手,露出一瓶貼著‘玉清散’的瓷瓶?!霸鞠胱屗氯?,可這小子不安分,我就想等他累暈了再喂。君嵐來得正好,就是下手有點晚了,早就該劈下去?!?p> “……”懷玥訝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看不明白眼前這位清風(fēng)傲骨的玉京墉高人。說好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冷若冰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