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兇宴
柳兒姑娘轉(zhuǎn)身回望,院中高掛的彩燈映照出她那張動人的臉蛋。
她那白潔的裙角在風(fēng)中微微飄蕩,像一朵盛開的白蓮立在那里。
肖上玉緊追上來,正要問些心中思慮已久的問題時,發(fā)現(xiàn)旁邊那小丫鬟一臉不悅地瞪著自己。
“你有什么話就快說,別耽誤了夫人入寢。”小丫頭直沖沖地說道。
肖上玉頓時支支吾吾,竟不知如何開口。
“少俠是有何事?柳兒若能幫得上忙的,但說無妨?!?p> 肖上玉鼓了鼓眼,不由接過話,說道“在下肖上玉,似乎與姑娘有過幾次眼緣,不知姑娘可曾記得?”
說罷,肖上玉毫無顧忌地撕下臉上的面具,將整個半白半黑的奇特面容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柳兒下意識一驚,身子往后挪了一步,只見肖上玉左邊臉色與常人無異,甚至更為白皙清秀,但右臉卻如黑炭一般,整張臉好比道書上的太極陰陽圖。換做別人見到這張古怪的臉,恐怕早已失聲驚叫起來。
肖上玉見柳兒姑娘搖頭不止,便立馬用手掌遮住右邊半張臉,然后將左臉湊近柳兒跟前,繼續(xù)問道:“真不記得這張臉?”
“恕小女子記性愚笨,不曾記得。”柳兒紅著臉,低聲道。
“肖上玉這名字你也沒印象了嗎?”肖上玉追問道。
柳兒姑娘眼眸忽而抬落不定,神思片刻,仍是搖頭。
“我們真的見過嗎?”柳兒那靈動的眼睛忽而泛起一片霧花,滿臉疑惑地量視著肖上玉。
起初,肖上玉認為駱英英是有苦衷而故意借用柳兒這個假身份的,但現(xiàn)在她的神情反應(yīng)是如此真實,這徹底推翻了肖上玉的猜想。
但肖上玉仍不放棄最后一絲希望,他那誠懇堅定的目光忽而直直地投射在對方臉上,試圖讓彼此間的陌生感發(fā)生一點奇跡出來。
但兩人對視良久,什么也沒發(fā)生,氣氛一點點地變得尷尬起來。
“抱歉,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駱英英?!毙ど嫌窠K于妥協(xié)。
肖上玉賠禮后,便要轉(zhuǎn)身離去,但沒走幾步,又被柳兒姑娘叫住了。
“等等?!彼暗?。
肖上玉驚喜地回頭,眼里光芒抖顫,似有熱淚盈出般,她終于想起了些什么嗎?
“不蠻肖少俠,小女子曾患失魂癥,時至如今也沒什么好轉(zhuǎn),過往回憶都是殘缺模糊的,可能我與肖少俠真有結(jié)緣過,但小女子無法確定?!?p> 失魂癥?肖上玉摸了摸下巴,思忖一番。
他似乎聽聞過這種疑難雜癥,通常驚嚇會影響人的心神,繼而會引發(fā)一系列心癥,比如癡呆,發(fā)瘋,如果驚嚇程度超過了人的神魂承受范圍,便可能落下失魂的病根,甚至?xí)蝮@嚇破膽而亡。
一番沉思苦想,肖上玉忽然懷念起被他師傅罰到青古院面壁抄書的歲月,也正是在那段時間,他化作一個書呆子,將整座古經(jīng)閣里的奇書吃了個遍。
他自詡的博學(xué)可不是吹牛,當(dāng)然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這失魂癥可有醫(yī)治的辦法?”肖上玉不由回神問道。
柳兒低眉哀嘆道:“江湖里的名醫(yī),葉大哥倒是尋過幾個,但他們都是束手無策。”
肖上玉冷笑一聲,暗自諷道:“江湖哪還有什么名醫(yī),真正有本事的早就被朝廷納為所用,剩下的皆是些空有名頭的廢物罷了?!?p> “夫人,時候不早了?!币慌圆贿h處的小丫頭忽喊道。
只見那喚作香兒的小丫頭惡狠狠地盯著肖上玉,像一只兇巴巴地小母狗時刻警惕提防著肖上玉這個“壞人”。
肖上玉耳腮一撓,尷尬笑道:“那姑娘歇息去吧,在下告辭?!?p> 說罷,他腳尖輕點,飄逸身形立刻遁入黑夜之中,快如疾風(fēng)。
香兒丫頭見狀,臉色更為驚疑,喃喃道:“幫主竟招來了這么個古怪的高手,也不知是好是壞。”
從她第一眼見到肖上玉起,就打心底覺得這人居心叵測,這種預(yù)感她始終堅信不疑。
肖上玉回到酒宴時,戲曲已經(jīng)過半,他在迎合眾人幾杯清酒后,便裝出一副醉態(tài)趴在案上睡了起來,一直到曲盡宴散。
半晌后,朦朧半睡的肖上玉忽而感到一陣顛簸,等他睜眼醒來時,竟發(fā)現(xiàn)自己正高高橫掛在一灰袍男子的肩膀上,肖上玉腹部正與那肩膀處的肌肉摩擦不斷,只覺得那肩膀壯碩厚實,堅如磐石。
“常兄,你在干嘛,快放我下來?!毙ど嫌窳⒖糖逍训亟袉镜?。
“嘿,肖老弟你醒啦?”常威轉(zhuǎn)過一張醉醺的大紅臉,樂呵呵地笑道。
只見肖上玉彎伏如軛地掛在常威左肩處,腰腹被常威那粗如樹干的臂膀緊扣環(huán)抱,竟絲毫不得動彈。
這種姿勢讓肖上玉極難為情,但又無法使勁掙脫,不由怒道:“你還不快放我下來!”
常威似乎并沒有理會肖上玉的意思,繼續(xù)大步往前走去。
“前邊就是了吧?”常威指了指前方一間高檐木屋,忽正色道:“幫主交代過,一定要讓在下親自把肖兄送回房間。”
說罷,常威臂力一抖,肖上玉整個身體不受控地凌空飛出,緊接著他便凌空翻轉(zhuǎn)一圈,穩(wěn)穩(wěn)落地。
肖上玉正要對常威的粗魯舉止發(fā)怒,只見常威先開了口:“肖兄還是早些就寢吧,不該去的地方,不該見得人,就不要胡亂跑了?!?p> 肖上玉聽出了話中深意,常威傳達的正是葉浪對自己的警告,難道他私自與柳兒姑娘交談的事情已經(jīng)被人傳到葉浪耳中了?
但正是經(jīng)過此事,肖上玉已經(jīng)確定,這柳兒就是蕓煙宮里失蹤并杳無音訊的駱英英。
明日這喜宴,辦不成了。
肖上玉內(nèi)心堅定的聲音宛如一只沉鐘,猛然落地。
翌日,燕州城天色大好,晴空無際,云淡風(fēng)輕。
整座燕州城,兩條主心大街和四條環(huán)合交錯的市井商街無不是鑼鼓喧天,振聾發(fā)聵。
舞獅長龍、高腳戲臺、寶馬香車、四海賓客通通將城中樞紐圍得水泄不通。
城北大街,蒼狼幫宅府大門連開三處,十余里長的圍墻上皆是張燈結(jié)彩,院墻外的大街頓時熠熠生輝,宛如長虹繡地一般。
一排排炮仗沖天轟鳴之際,高朋滿座的喜宴大院忽而傳出一道洪亮的聲音:“吉時已到!”
只見葉浪身穿一大紅繡金喜服,臉上掛著一張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笑容,如少年得志一般,嘴角咧出最極限的弧度,滿目間勝似無限春光,他從喜堂上昂首闊步走到新娘子面前,深深癡望起頭戴金鑾銀鳳冠的駱英英來。
就當(dāng)婚禮司儀喊出“一拜天地”時,院外上空忽生一道隆隆巨響,就仿佛是晴空里忽來的滾滾天雷。
緊接著,隔空傳來一道爽朗的男子聲音:“朝天幫不請自來,特來為葉幫主大婚道賀?!?p> 眾人聽得聲音清晰分明,卻辨不清它的方位,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朝天幫?這不擺明是來鬧事的嗎?”
一時間,在場眾人無不驚訝沸騰。
若說江湖近況最為響動的事情,便是這突然冒出的朝天幫了。它的勢力規(guī)模就如雨后春筍一般日益飛漲,擴張速度恐怖驚人。
“哼,朝天幫也就窩在西邊欺負些小幫小派罷了,今日咱們要讓他見識見識武林中統(tǒng)的霸威!”說話者一臉忿忿,正是四言幫東山堂主朱雀。
“大哥所言甚是,我四言幫可不會把這些以武力殺奪這種野蠻方式來立足江湖的雜碎們放在眼里,今日他膽敢在中原撒野鬧事,簡直活的不耐煩了?!彼难詭臀骱L弥髑帻堈珔柕?。
“先讓我葉某會一會這囂張的朝天幫!”
葉浪怒目陡激,話音未落,他已是拔劍飛出數(shù)丈遠。
眾人立馬紛紛跟出,皆是要一睹蒼狼幫聞名已久的“破山劍法”。
只見院中上空忽而落下一襲白影,身法縹緲,甚似無物。
白影甫定,一張精致如羊脂白玉雕刻出的英氣面容立刻成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此時,肖上玉正混于人群之中,朝白衣男子那側(cè)望得出神。
方才他本在旁院柴房籌備放火燒院的事宜,若能用大火制造混亂,說不定就能趁亂私自帶走失憶的駱英英,從而阻止這場荒誕的婚禮。
不是肖上玉見不得葉浪抱得美人歸,他只是覺得這場婚禮對駱英英而言實為不公,就像是一種虛幻的夢境一樣,并非她內(nèi)心真實的世界。
患了失魂癥,性情多少會受到旁人影響,誰是壞人誰是好人,她一個弱女子又怎能分辨得清。倘若哪天她忽而記起往事,對這樁婚事懊悔不堪時,說什么都晚了,人的婚姻一輩子也就一次,決不可如此草率。
更何況,這葉浪向來好色成性,他一時能對駱英英恩愛有加,并不能保證日后不會移情別戀,那蒼狼幫大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人老珠黃只能獨守空房罷了。
肖上玉縮著腦袋,藏在人群縫里暗想一通后,這才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大院中央。
院中那白皙俊美、長衣飄飄、烏發(fā)玉束的公子形象在肖上玉眼里,頓時高大偉岸起來。
“蒼狼幫這待客之道還真是別具一格?!卑滓履凶幽恳暻胺轿談ο嘞虻娜~浪,忽而冷笑道。
“臭名昭著的朝天幫就別假惺惺了,你來此處,又有何目的,我等心知肚明?!?p> 白衣男子嘴角輕揚,不由將目光移向后面眾人,朗聲道:“那朱某就開門見山了,朝天幫要入駐掌管燕州城,不知諸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p> 話畢,白衣男子冷眉一縮,嘴邊笑意瞬間消失,本就白皙的臉頰頓時化作一片徹骨的冰雪。
葉浪哪見過如此目中無人的小輩,立馬怒喝一聲:“找死!”
“朱某還請賜教一二?!?p> 剎那,葉浪手中的劍隱隱逼射出一陣寒光,他極力抖動劍氣,將劍刃邊緣的氣勁重新開鋒,一道沿合劍刃的光束瞬間凌空揮動起來,似有撕裂虛空的鋒利。
只見白衣男子飛影連連抖動,周旋躲閃之際,他身后的假山香木竟被葉浪的劍氣一一平整的劃開,宛如切豆腐一般。
“葉兄的破山劍法,果真名不虛傳?!焙蠓接^戰(zhàn)的人不由發(fā)自肺腑地稱嘆道。
“也多虧了他那把堅不可摧的青霜寶劍,若換做其他名劍,早就被劍刃上的真氣給擰斷了。”四言幫青龍似看出了劍法的門道,不由說道。
“嘿,他這家伙收羅的寶劍可不少,蒼狼幫的另一名號‘藏劍幫’其實浪得虛名”,用壞了再換一把便是?!?p> 此時,一旁的肖上玉下意識摸了摸背上白布包裹的血晶劍,不由嘆服一聲:“哇,看來我這把劍真是他用來擺設(shè)觀賞的了?!?p> “不過對方那家伙是準(zhǔn)備赤手空拳來應(yīng)戰(zhàn)嗎?”忽有一人說著,大伙這才發(fā)現(xiàn)白衣男子手中并無任何兵刃。
“難怪他一直避招退讓,竟是想趁對方露出破綻再用拳腳一招定勝負?”
聽得此言,人群里常威驚奇道:“噢?他也是拳腳大師?但朱無名這名號好像從未聽說過啊?!?p> 這個疑問,眾人無一能解答,他們越發(fā)覺得這白衣男子來路非同一般。
當(dāng)葉浪再次劃出三道劍芒,又被那白衣男子悉數(shù)躲過時,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劍法大有不足。
劍意上的快、準(zhǔn)、狠,他只占了準(zhǔn),并將這種準(zhǔn)修煉到了極致,卻忽略了劍招上的速度和劍力上的霸道。
如果是一尊靜立不動的雕像,再堅硬的材質(zhì)他都有信心能一劍斬為兩截,而且是嚴絲合縫的那種。但如今遇到的對手竟在身法速度上遠勝于自己,這破山劍法再凌厲又有何用,還不是隔空打物,毫無用處?
葉浪一番醒悟后,方才的氣勢和威風(fēng)漸漸消退,斗志也慢慢衰落。
白衣男子忽而停落在地,眼眸往上一抬,雙目間竟陡然多了一份兇光,他見葉浪已將畢生劍招施展得一干二凈,這才冷冷笑道:“葉幫主,你這以氣開鋒的劍法的確讓人眼前一亮,現(xiàn)在該輪到在下的劍招賜教了。”
只見白衣男子右手化掌,往下斜伸,作了一個握劍的姿態(tài)后,人群里忽而傳出常威的大嗓門:“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掌法,凝氣往下哪會有威力?!?p> 但令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景象發(fā)生了。
白衣男子掌心間緩緩涌流出一縷縷看得見的金芒真氣,像血魔真氣那般聚集在身體之外。
金色真氣在陽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宛如金沙飄揚。
一時間,金色真氣緩緩凝聚成一束細長的直尺,直尺狀的金芒愈來愈濃烈渾厚,眨眼工夫竟演變成一把三尺長的金色細劍,通體散著虛幻如真的金色霧氣。
“在下這招以氣化劍可就不會留情了?!?p> 話音剛落,只見金光乍閃,白衣男子噗噗遁入疾風(fēng),白影抖閃間,金芒赫赫穿透葉浪的身體,就在眾人還未看清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時,葉浪那尚未閉合的嘴角連帶著整張驚異面容的頭顱,忽而砰當(dāng)落地,那猩紅的血柱噴濺如泉。
這一瞬間,整座大院忽而變得無聲,無色。觀戰(zhàn)的眾人來不及作任何反應(yīng)和動作,一股濃烈的殺意像陰云般瞬間籠罩在眾人頭上。
一方天地,剎那凝固,隱隱只能聽到一道道劇烈跳動的心聲,咚咚咚,宛如鬼差在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