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羅出了八方客棧,繞著四周的市集轉了幾圈,以免背后盯梢。他拐進一處無人的街角胡同,正要取下臉上的面具,忽的神色凝重下來,不著急取下面具,反倒是向胡同深處又走了幾步。他停在深巷之中,只聽頭頂有聲道:“果然不簡單?!痹捯粑绰洌蝗藦奈蓓斅湎?,站在燕羅面前,來者正是之前在飄血樓見過面的乙等刺客齊云波。
燕羅后退幾步,左手微微按在藏在身上的匕首上,警惕道:“你跟了我那么久,到底意欲何為?”
齊云波道:“沒想到閣下對殺意的觸覺也如此敏銳,確實大有來頭。不過,卻不擅長用毒?!?p> “你!”燕羅悚然一震,驚怒交集,這才想起陳天佑曾言飄血樓刺客擅長用毒。沒想到這一不留神,就著了道,心中咯噔一聲,才恍然醒悟之前那一杯茶水定然有問題。
齊云波見他臉色蒼白,道:“別緊張,這試毒也不過是考驗的其中一環(huán)?!毖粤T,從懷中取出從譚奉節(jié)那拿來的裝有解藥的瓷瓶,遞給燕羅。
燕羅看著齊云波,遲疑猶豫。齊云波看他疑神疑鬼的神色,只好道:“你中的毒只是飄血樓最膚淺的軟筋散,至多手腳脫力不能劇烈活動,這毒兩個時辰就會發(fā)作,只會持續(xù)半個時辰,到時候自然解開。你若不信這是解藥也罷?!?p> 燕羅苦笑一聲,搖搖頭,接過瓷瓶,抱拳道:“沒想到,我還是疏忽大意。刺客一行,哪有什么考驗測試,時時刻刻腦袋都懸在腰帶上,稍不留神,就會小命不保。受教了。”
齊云波道:“陳小兄弟嚴重了,乙等刺客能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極少數(shù)了。若真是順風順水處處兼顧,也只有甲等刺客才會有此境界?!?p> 齊云波話鋒一轉,從袖子里取出一個信封,交給燕羅道:“考核至此,也就剩最后一步了。譚奉節(jié)之前所言三日之后讓你在飄血樓領一樁生意的內容就在這信封之中。按其中要求做完,你便能領到刺客腰牌,正式成為飄血樓刺客?!?p> 燕羅接過信封,抱拳謝過。
齊云波道:“我的任務已完,希望閣下能成功完成這最后一步。”言罷,抱拳告辭。
燕羅手握齊云波給的解藥和信封,想著若按齊云波所言軟筋散會在兩個時辰后發(fā)作,那么約莫還剩一個時辰的時間。這一回,燕羅倒是學乖了,對齊云波的話也是半信半疑,絕不敢輕易拆開信封服了解藥。當下連轉幾個胡同拐角,抹去了面具,趕回了鐵匠鋪。
回到鐵匠鋪的時候,陳天佑已經(jīng)將鋪子重整了一遍,木柴鐵塊火爐鐵鉗大錘,各樣工具材料一應俱全。他不知從何處找了個假手義肢裝在斷臂上,雖然不能活動,但是卻能拿捏住燒紅鐵器,另一只手掄著鐵錘,將匠臺上的鐵器敲打成型。見著燕羅回來,他將已經(jīng)打磨的差不多的鐵器扔進一旁的冷水中,擦掉被烈火烤出的一身汗液,問道:“小兔崽子,怎么樣了?”
燕羅第一次見陳天佑這一手打鐵功夫,奇道:“你還真會打鐵?”
陳天佑關上風箱,滅了爐內的火焰,坐在木藤椅上道:“當年還在荊州的時候,我也就靠著這個鐵匠鋪,給人打打兵器,做做菜刀以來糊口。這會回來,也真好算個謀生,順便掩人耳目?!?p> 算著齊云波告訴自己軟筋散發(fā)作的時間,燕羅來不及將這一上午的遭遇說給陳天佑聽,就隱約覺察四肢開始無力,全身軟綿綿地倒在墻角慢慢地坐下來。
陳天佑似乎毫不驚訝,瞥了他一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終究是栽在了毒上?!?p> 看來齊云波所言確實不假,這軟筋散的劑量不多,雖然燕羅全身無力,但雙手還是能動彈,他從懷里掏出了裝有解藥的瓷瓶和信封,向陳天佑問道:“原來你知道。”
陳天佑道:“怎么說當年我也在飄血樓呆過一段時間,你所經(jīng)歷的,我大概也都經(jīng)歷過。”
燕羅打開瓷瓶,服下解藥,道:“我對毒可是一竅不通?!?p> 陳天佑從水盆中撈起剛才已經(jīng)鍛打好的鐵器,從匠臺上拿起銼刀,慢慢地打磨起來,一邊打磨一邊道:“刺殺流派之中,我最不擅長的就是使毒,所以別問我什么毒殺了?!?p> 話音一轉,陳天佑看了他手中的信封道:“里面寫的是什么?”
解藥的藥效慢慢地發(fā)揮出來,原本有些酸麻無力的四肢也漸漸地恢復了靈動,燕羅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拆開信封,抽出的信紙上,只有一行大字:
“沈家宅門潛伏,刺殺江南商會馬夫范田廣。時限一年?!?p> 燕羅將這信紙前后翻了翻,再也沒找到什么文字,稍有錯愕道:“就這么點內容?”
陳天佑掃了一眼那張信紙,道:“怎么?還嫌少?若是連搜集情報的能力都沒有,飄血樓也不會收你入伙?!?p> “大爺?shù)?!”燕羅咒罵一句,將信紙丟進一旁的火爐里燒盡。他將飄血樓給的信息反復的念叨幾遍,牢記在心里,這才若有所思的出了鋪子,應是有了頭緒。見著燕羅似乎有了計劃,陳天佑倒也滿意,低頭繼續(xù)打磨著手里的鐵器。不一會兒,一個造型詭異的純鐵匕首現(xiàn)出了形狀。
燕羅出了鐵匠鋪,將“沈家宅門”、“江南商會”、“范田廣”三個重要線索默念了幾遍,就徑直向劍下樓走去。
荊州乃大唐武林中心,劍下樓又是荊州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那么此處也必然是極佳的消息來源。
此時已錯過了飯點,劍下樓中已經(jīng)沒了當日的熙熙攘攘酒香飯氣,稍顯的清靜了不少。燕羅挑了個拐角的一桌子,吩咐小二上了幾道簡單便宜的小菜。待小二將飯菜擺好,燕羅叫住小二,丟給他一小塊碎銀,道:“向你打聽一些事?!?p> 這跑堂小二顯然遇到過不少像燕羅這樣打聽事情的人,對燕羅給的碎銀子一點也不驚訝,點點頭道:“客官隨便問,荊州這里的事我基本都有耳聞?!?p> 燕羅問道:“你知道沈家宅門在哪嗎?”
小二看了燕羅一眼,道:“看來客官剛來荊州沒多久啊,連沈家這一戶土財主都不知道?!?p> 燕羅眉毛一挑:“土財主?這話怎么說?”
小二掃視了一下周圍沒什么客官需要招待,這才拖了個椅子坐在燕羅對面,道:“沈家宅門的老爺叫沈東生,祖祖輩輩就坐擁著荊州東邊的幾處良田收租。雖然比不上荊州其他的商賈大戶,但是沒什么生意往來,單靠著地租,自然也就沒什么負擔,過得倒也滋潤。”
“也就是個荊州的老地主了?”燕羅聽小二這么說,大概也有了印象。
“如果只是個地主倒沒什么,荊州這里的地主可不少,也不缺沈東生這一個。但是,誰都沒沈家宅門這么有名?!?p> 燕羅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這話怎么說?”
小二道:“沈老爺已經(jīng)是半百年紀,前前后后娶了三個女人,可竟然沒一個能給他生個男孩,一連串三個千金。這沈家可就沒了香火。這沈老爺?shù)讲辉诤?,一心撲個錢眼里頭,三個千金全給他當成了搖錢樹?!?p> 燕羅微微皺眉,道:“此話怎講?”
小二道:“沈老爺?shù)浆F(xiàn)在沒個兒子,但三個女兒卻個個生的絕代美艷,爭得提親的媒婆絡繹不絕。雖然他在荊州地主里也不算個什么舉足輕重的人物,但來提親的人至少也都是門當戶對的富家公子。但是沈老爺?shù)挂菜Φ瞄_臉面,明明能讓女兒做個長房夫人,卻全把前兩個女兒嫁給了商會的公子做小妾。這可倒好,那些想和這些商會做生意的人都把沈老爺這當成了門路,隔三差五的給他送禮送錢,只圖讓他幾個女兒吹吹枕邊風走個后門。為此,荊州不少地主,背地里都瞧不起沈老爺?!?p> 燕羅到不在乎沈家千金什么夫人小妾的事情,卻忽的問道:“好像還有一個千金吧?!?p> 小二點點頭道:“他的小女兒名字叫沈微漪,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竟許給了江南商會大公子馮梓勁做長房夫人!”
一聽到“江南商會”四個字,燕羅原本還有的漫不經(jīng)心頓時一掃而光,連忙追問道:“江南商會?!”
那小二以為燕羅也不知道“江南商會”的名號,解釋道:“江南商會那就了不得了,可是大唐如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龍頭商會。他的創(chuàng)始人,也就是如今掌舵人馮尋鐘,幾十年前不過是個做藥材生意的小貨商。直到那年剿密之戰(zhàn),馮尋鐘為剿密軍免費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救命藥材。自此之后,馮尋鐘的名聲也算傳了開來,江湖中人無不敬他,他之后行商生意,任誰都給他行個方便,這才在之后的十幾年里猛然發(fā)展成大唐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會?!?p> 燕羅問道:“江南商會既然有如此地位,怎么會娶地方財主的女兒做長房夫人呢?”
小二聳聳肩,道:“這事我也只聽我老爹提過,好像是馮尋鐘白手起家時,有一趟生意被響馬劫了個干干凈凈,一路要飯乞討。路過荊州,那時候沈東生就施舍給他了一碗白水一個饅頭和吃剩的半碟炒雞蛋。哪知道這馮尋鐘之后竟東山再起,建立了如今的‘江南商會’。后來馮尋鐘親自來荊州登門拜謝。這沈東生也真是厚臉皮,竟然提出要和馮尋鐘結親的要求?!?p> 燕羅聽到這,喝了半口的水差點噴了出來。本以為馮尋鐘和沈東生天壤之別的身份,也該是馮尋鐘提出結親,哪料到竟然是沈東生厚臉皮提出來的要求。
“他姥姥的!”小二說的激動,罵了一句,“依著沈東生的想法,估計能把女兒嫁給馮老爺隨便那個兒子做個小妾就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哪知道馮老爺子也是義字當頭,當即就拍板讓自己的嫡長子馮子勁娶他女兒做夫人!”
小二越說越激動,站起身來道:“馮子勁??!江南商會的繼承人??!當時馮老爺就讓馮子勁和沈東生的小女兒沈微漪見了面。雖然當時沈微漪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和二十剛出頭的馮梓勁站在一塊竟然也是出奇的般配,而且一男一女竟然還看對眼了!這些年,馮子勁每次行商路過荊州,都要來荊州與沈微漪見面,大概再過個一年半載,沈微漪就可以過門當上江南商會少夫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