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沒了銀針的燕羅雖然高燒,但是也沒請郎中把脈抓藥,硬抗了兩天后也就痊愈了。這兩天的時間,陳天佑也沒有出些驚悚的點(diǎn)子來訓(xùn)練他,只是每天拖著燕羅去護(hù)城河邊垂釣聊天,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燕羅不僅退燒復(fù)原,連口中的傷口也愈合的七七八八了。也不等陳天佑吩咐,他自己就把銀針重新含回了口中??谇蝗獗趥谟虾?,仿佛表皮厚實(shí)了些,銀針稍微有些刮蹭,也沒有破開出血,只是微微有些刺痛。
燕羅雖然還是不能含著銀針流利的說話,但也不像前幾天那樣動一動嘴皮都要死要活了。
接下來的時間中,陳天佑口中的殘酷訓(xùn)練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每日只是讓燕羅跑上十幾里路挑水,將院中的水缸裝滿,再打掃院子,或是在院后的菜園中種些日常的蔬菜以做口糧。每隔十天半個月,都要帶著燕羅去護(hù)城河邊垂釣,釣上來的大魚正好給師徒二人打打牙祭,雖然每次燕羅吃一條魚都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
這樣清閑的日子,幾乎讓燕羅忘記了過去刺客生涯中的刀光劍影生死拼殺。
“夠了!老不死的!”就這樣悠哉地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燕羅三番五次要求陳天佑教他刺殺之術(shù)未果之后,他終于忍不住爆炸了,“我是拜你為師學(xué)你刺殺之術(shù)的,不是他姥姥的給你種菜掃地釣魚的,小爺是刺客!不是菜農(nóng)!”
陳天佑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廬洲烤鴨鋪的烤鴨腿,舔著油光光的嘴唇,口齒不清地道:“怎么,干膩歪了?”話還沒說完,他放下烤鴨,又灌了一口美酒,打了一個飽嗝。
“已經(jīng)三個月了!三個月沒接生意了!”燕羅乒乒乓乓的將院子里的水桶木椅笤帚踢飛的七零八落,怒道,“我都快忘了怎么殺人了!還有,你這老混賬,天天好酒好肉,小爺我的荷包都已經(jīng)沒多少銀子了!”
陳天佑打了個哈氣,擺了擺手,從懷里摸出一錠金子扔到燕羅手里,道:“沒錢,我這還有,小兔崽子別忘了我也是個刺客,我殺的人比你看的單子都多。”言罷,伸了個懶腰,便躺倒翻身就要午睡了。
燕羅手里抓著一錠金子,楞了一下,突然跳腳道:“老混賬,我不是要錢!我的話你聽懂沒有!”
陳天佑閉著眼,道:“嫌日子閑了?那就每天給我挑三個水缸的水,現(xiàn)在就開始,晚上如果沒三缸水,下場你懂的?!?p> 燕羅聽到他的吩咐,嘴角抽了一下,正要大罵,陳天佑后面一句便像一桶冷水給他澆了個透心涼,他從來不敢懷疑陳天佑懲罰自己的手段有多么的兇狠殘暴。
燕羅看了看院子里的水缸,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燕羅你他奶奶的作死,三缸水,要命??!
自從燕羅被要求每天挑三大缸水后,他的日子又變得難過了許多,每天幾乎全部的時間都耗費(fèi)在了那十幾里的挑水路上,而沒到第二缸的時候,自己的手臂肩膀雙腿也都幾乎麻木虛脫,等夜深的時候才拖著已經(jīng)完全沒知覺的身子將第三缸水灌滿。
陳天佑在燕羅的反復(fù)“要求”下,不僅對挑水進(jìn)行了強(qiáng)度加大,連十天半個月的一次垂釣也下了一劑猛藥。原先只是垂釣一天的時間,現(xiàn)在陳天佑卻讓燕羅抓著魚竿坐在護(hù)城河邊一釣就是整整三天三夜!不僅不能合眼睡覺,連一口干糧也不給吃。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燕羅盯著水桶里的大魚兩眼直冒綠光,要不是旁邊陳天佑看著,估計(jì)他能將這一桶魚都給活吞了。對比已經(jīng)餓的快癱倒的燕羅,陳天佑也是三日三夜都沒有合眼也沒有吃一口飯,卻還是神采奕奕毫無頹意。
陳天佑抓著魚竿,瞥了一眼燕羅道:“刺客刺殺,取人性命雖然只在一瞬之間,可實(shí)現(xiàn)卻要將目標(biāo)的一切活動規(guī)律和四周環(huán)境給打探的清清楚楚才能果斷出手不留死角,更甚至下手的機(jī)會也只在那一瞬之間。潛伏能力也是頂級刺客必備的能力。三日三夜一動不動,不吃不喝不合眼,是你的一項(xiàng)基本訓(xùn)練?!?p> 燕羅使勁咽了口水,忍住腹中的滾滾雷霆,盯著水面上的水標(biāo),努力讓自己不再想自己的饑餓。
當(dāng)三日的垂釣苦修結(jié)束的時候,燕羅猶如餓狼一樣撲在燒的半熟的魚湯前,下手就撈起了一塊魚塊,塞進(jìn)了嘴里。這才塞了一半,燕羅才猛地想起嘴里的銀針還在作祟,剛想到這,口中又是一陣刺痛,一股咸腥頓時在舌尖彌漫開來。
“他奶奶的!”燕羅吐掉魚塊,趕緊喝水漱口,怒道,“餓成這樣還不能大口吃肉,作孽啊!”
如此又過了三個月。燕羅面對三缸水和三天三夜的垂釣也都逐漸適應(yīng)游刃有余了,口中的銀針也不再能礙著他流利的說話,雖然吃飯的時候還是不能狼吞虎咽,可這樣也足以讓燕羅頗為激動。
臨近年關(guān),廬州城內(nèi)外也逐漸充滿了喜慶的年尾,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們終于能在這寒冬里閑了下來。廬州城中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販賣年貨的小商小販,成日里的吆喝聲、鞭炮聲更添了一股年味。
雖然嚴(yán)冬時節(jié),寒氣逼人,燕羅卻只穿著一件淡薄的麻布衣服,他站在已經(jīng)凍結(jié)的河面上,拿著鑿子將厚厚的冰面鑿開,舀起了兩桶冰冷的河水,轉(zhuǎn)身挑著兩桶水向院子方向疾奔而去。經(jīng)過了整整半年的訓(xùn)練,此時的燕羅身法已不可小覷,他腳下如履疾風(fēng),一步數(shù)丈,可肩上擔(dān)著的水桶卻紋絲不動,桶中水面幾乎平如鏡面。
燕羅一路小跑從田埂上經(jīng)過。田埂那邊,乃是一處二百人左右的村落,這村子盛產(chǎn)水稻,適逢封手時節(jié),風(fēng)吹麥浪,空氣中竟有清清麥香,村民為此頗為自豪,所以又成自家村子為“稻香村”。
這時一個四十歲的漢子裹著厚厚的棉襖站在田埂上向燕羅打著招呼:“嘿,燕羅,穿這么少不冷嗎?河面不都已經(jīng)結(jié)冰了嗎,還去那么遠(yuǎn)地方挑水?實(shí)在不行,來我家水井里挑水吧?!?p> 燕羅腳步緩了下來,對迎面而來的漢子笑道:“梁大叔,過年好啊,我這身子骨年輕,就是閑不下來。”
這梁大叔露出莊稼漢子樸實(shí)的笑容,大笑道:“小子確實(shí)壯實(shí),比我當(dāng)年要厲害多了。”言罷,從懷里摸出了一小包廬州小吃“寸金”塞到燕羅懷里,道:“上次你幫我們村把那惡棍打跑了,全村老少都沒什么好謝謝你,正好過年,這一點(diǎn)甜點(diǎn)小吃就拿回去解解饞吧?!?p> 燕羅笑了笑,將紙包收好,道:“那就謝謝梁大叔了?!?p> 和梁大叔寒暄了一會兒,燕羅繼續(xù)挑著水往回趕,路過稻香村,燕羅盤算過年得買些酒菜,而廬州城現(xiàn)在年關(guān)時候,進(jìn)城實(shí)在是麻煩,不如去村中小店買些。
燕羅挑著水桶拐進(jìn)了村里,村里的莊稼人經(jīng)過了一年的忙碌,趕上年關(guān)清閑,吃完了飯,漢子們都七七八八聚在一處院子里鋪了一桌麻將,而女人們則扶著椅子圍在一起曬著太陽拉著家常,順便看著打鬧在一塊的皮孩子。
燕羅從小酒店里買了不少好菜,油紙包好揣進(jìn)懷里,便要挑著水桶從村子另一邊離開。
路過村子廣場的時候,正在這打鬧玩耍的一孩子見到燕羅,都嗚嗚哇哇歡天喜地地圍了,奶聲奶氣地喊著“燕大哥哥。”
燕羅有些頭疼的放下肩上的擔(dān)子,沒想到當(dāng)日順手幫村子打跑了一個惡棍,就讓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那么感恩戴德。見著一群孩子圍著自己,燕羅趕緊將之前梁大叔送的小吃打開,將寸金一人一條的散了出去,小孩子們得了甜點(diǎn),歡天喜地的散開了。
而村子廣場另一邊的正在曬太陽的中年大嬸們見到燕羅,也是招招手喚他過去。
“燕羅啊,平時不見你往村子里來,這回怎么還挑著水來了?”一個四十歲的婦女抱著做了一半的女紅問道。
燕羅道:“趙嬸啊,本來想去城里買些酒菜回去過年的,但是現(xiàn)在好像進(jìn)城挺麻煩,就順便來村子里買些熟菜回去和師傅過年了?!?p> 趙嬸呵呵笑道:“燕羅,過了年,你好像也有二十歲該成家了吧,有沒有看上哪個姑娘家的,趙嬸幫你說說,不然趙嬸也有幾個好閨女也幫你介紹介紹?!?p> 燕羅聽了頭皮直發(fā)麻,每次見到這個趙嬸,她都是這樣積極熱心主動的幫自己說媒,現(xiàn)在一看到她燕羅都有一種趕緊掉頭跑的沖動,他趕緊道:“別了!趙嬸,我無父無母,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還帶這個殘廢的師傅,哪個姑娘能看得上我。”
言罷,也不等趙嬸回話,又道:“趙嬸,天色不早,我得趕緊回去了。”說著,抓起水桶擔(dān)子,一溜煙的跑掉了。
燕羅手腳麻利地卸掉擔(dān)子上的兩只水桶,將院子里的第三個水缸灌滿。
完成了一天的任務(wù),燕羅在院子里抖了抖四肢,這才一腳踢開房門,叫嚷道:“老不死的,我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了,嚷嚷什么,滾去做飯!”房間里陳天佑面朝著墻壁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的下了新的指令。
燕羅也仿佛對此見怪不怪了,穿過房子來到后院的小灶房里,將帶回來的鹵菜擺好到盤子里,便擼起袖子生火洗菜,乒乒乓乓的張羅起晚飯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桌簡單精致的飯菜就端上了桌子,燕羅蹲在后院清理鍋灶,抬起頭朝屋內(nèi)吼了一句:“老不死的,吃飯了!”
陳天佑問到了飯菜香味,這才慢慢地爬了起來,拄著拐杖“篤篤篤”地走了出來,將酒葫蘆放在一邊,也不等燕羅,就操起筷子夾起菜就往嘴里塞,也不怎么咀嚼,灌了一口酒就生吞了下去,邊吃嘴里還嘟囔著:“小兔崽子,半年廚藝見長。”
收拾好了灶臺廚具的燕羅回到桌子前,抓起碗筷,就拼命地往碗里加菜,生怕再晚一會兒,連盤底的菜汁也要給陳天佑這個無底洞給舔了干凈。
陳天佑左手抓著一塊肥雞,右手掂著酒壺,吃的油光滿面,舒了口氣才道:“今天是過年了?”
燕羅頭也不抬,只顧注意飯菜別把嘴里的銀針給帶進(jìn)了肚子里,口齒不清道:“好象是的?!?p> 陳天佑將手里的雞肉塞進(jìn)嘴里,三兩口咽了下去,道:“你也跟了我大半年了,看來過些日子就該教你些東西了?!?p> 燕羅還是頭不抬,細(xì)細(xì)磨著嘴里的飯菜,道:“你也知道該教我東西了,這半年把我當(dāng)仆人使喚的挺利索。”
陳天佑伸手“啪”的一聲,就給了燕羅當(dāng)頭一巴掌,道:“王八羔子很不服氣是不是?”
燕羅把腦袋從碗里拔了出來,將臉上粘著的米粒搓到一塊塞進(jìn)嘴里,也沒像原來那樣生氣,只是道:“哪敢啊,我小命不想要了?!?p> 陳天佑又是一巴掌忽了燕羅一臉,道:“知道就好!”
“老不死的!今天過年你不給我壓歲錢就算了,還給我兩巴掌是什么意思?!”燕羅拿著筷子不停地敲著碗沿,以示不滿。
陳天佑拄著拐杖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走回屋內(nèi),頭也不回的道:“壓歲錢?王八羔子想得美!明天早起,釣魚去!”
“嘁”燕羅撓了撓被陳天佑打的有些隱隱作痛的腦袋,哼哼了一聲,又埋頭和桌上的剩飯剩菜做起了斗爭。經(jīng)過了半年的適應(yīng)磨練,他終于能將吃飯的時間從大半天縮短到半個時辰,嘴里的銀針也慢慢地不再像原來那樣礙事尖銳,似乎逐漸與自己的口舌融為一體。
吃完了簡單的年夜飯,燕羅拾掇好了碗筷,抓著陳天佑還剩一點(diǎn)酒水的葫蘆,坐在門檻靠著門框,隔著院子外的樹林,遙望遠(yuǎn)處廬州城上空隱隱折射來的燈火,輕輕的喝了一口酒。
門外很應(yīng)景的飄起了雪花,漸漸將院內(nèi)的軒門石桌籬笆點(diǎn)點(diǎn)染色,一股清冷寒風(fēng)流入屋內(nèi)。
燕羅估算著過了今夜,自己應(yīng)該有二十歲了,弱冠的年紀(jì)。
忽的,他自嘲一笑,自己不過是個被遺棄在殘君閣廬安當(dāng)門口的孤兒,壓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雖然他也暗自中探查過,只知道殘君閣關(guān)于自己的記錄中,記錄著自己是顯慶四年被抱到廬安當(dāng)里的,當(dāng)時的嬰兒,除了隨身佩戴的燕字玉佩和胸口上的“羅”字胎記就再也沒有什么可表明來歷的線索。
燕羅舉起那塊燕字玉佩,放在燭火下,左右端詳,忽然哈哈一笑,將玉佩丟回懷里,灌了一大口酒,道:“小爺姓名燕羅,無父無母又如何,不知生辰八字又如何!只須‘燕羅’二字,震動天下!”
他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忽的身形暴動躍出,只一道黑影躥射入院中,融入夜幕陰影,雪幕映襯下,一道道寒芒奔流狂閃,在寒風(fēng)中爆發(fā)出凄厲激吟。
驀地,屋內(nèi)陳天佑蒼老嘶啞的聲音怒道:“王八羔子大半夜發(fā)瘋啊,滾回去睡覺!”
夜幕中,燕羅猛地停住身形,“哦”了一聲,回到了屋內(nèi),拴好門栓,抖落了身上的雪花,鉆回了床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