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君且降!”慕青源旗下的凌煙閣眾頗有些落井下石地調笑武成君。
“笑話,”他朝士卒說道:“大宥二百余年,爾等可見過有哪位武君降敵?”
“武成君既不降,又為何讓你那凌煙閣眾投降?”旗車之上,謙德君問道。
“此役已敗,本君將死。我凌煙閣眾縱使人人死戰(zhàn),也不過是在這英江南岸多撂下數(shù)萬尸首罷了。既是劍首,既要將生死置之度外,也須體恤下屬。”
“然則,君欲何往?逃命?自裁?”謙德君調笑道。
白云徐來,漸漸堆積疊厚,慢慢變黑。
空中,一人自南一躍而來。落在智勇公尸首邊。
“主公怎么死的?”趙文魁落地后問武成君。
“主公命軍士投降保命,又不愿茍生,命本君送其一程?!?p> 趙文魁唏噓不已,朝著身旁躺在地上的智勇公低聲說道:“老頭死戰(zhàn)沙場,欲助主公成就宏圖霸業(yè),主公霸業(yè)不成,也一并死在戰(zhàn)場。文魁敬你!”
他朝智勇公重重一跪。
“文魁,喚你來,是想讓你給主公收尸,我看那老劍首所葬之地頗好。文魁,送主公安葬罷!”武成君說道。
趙文魁起身,背起智勇公尸首,看一眼武成君又不禁淚流不止。
“云成慢行!”趙文魁說道,而后背著智勇公往西而躍。
“你這廝,快投降。不然碎尸萬段?!?p> “對,剁碎了喂狗。”
……
觀戰(zhàn)了一個時辰的凌煙閣眾群起奚落武成君。
后者不惱不火,面帶微笑,深吸一口氣。
“大丈夫不能擇處而生,須得擇地而死。本君追隨主公平叛,前不能軍前破敵,后不能保主公平安,縱使能活,又有何面目面對天下人?此地兩山抱江,風水極好?!彼Α?p> “那你還不快抹脖子?”
“老子即刻就為你挖坑?!?p> “那柄劍看著亮眼,賣了能買八畝地么?”
眾人鼓噪著調笑他。
“自裁焉是大丈夫所為?”他高聲答道,又朗聲說道,“此劍狻猊,乃鑌鐵所鑄?!?p> 此語畢,在場數(shù)萬人盡皆張大了嘴巴輕嘆。
寒鐵金貴,還時常有市無貨,可比起武成君手中鑌鐵劍如駑馬比麒麟。
“世間鑌鐵劍僅九口,九口中與天子同制的六面劍又只有四口,此劍便是其中之一?!?p> 武成君朗聲說來。
“本君爵號‘武成’,武君八爵:‘安、定、成、寧,毅、襄、靖、肅’,本君位列第三。此劍、此爵皆是天子所贈所封……”
“今日,本君削發(fā)求死,諸君誰能勝得了本君,配此劍,封賜爵?!?p> 在場數(shù)萬人盡皆愕然。
武成君說罷,緩緩提劍將長冠束住的一頭灰發(fā)削掉,擲于地上。
而后雙足一踏,兩臂一攤,方圓一里之內大地下陷一尺,所有人盡數(shù)飛離地面。
地面之上,赫然出現(xiàn)一個方圓一里的大圈,武成君就盤腿坐在中心,一桿狻猊劍尚在鞘中,就插在眼前地面。
“此言諸君作證,將來大宥天子,或是武定君前來相問之時便說與他聽。群起夾攻也好,車輪戰(zhàn)也罷,本君無懼。”他老神在在,坐等有人突入圈中。
竹山頂,趙文魁尚在空中之時便看見一人徒手刨坑。待落地看去才認出那人是先前被智勇公逐出軍營的中軍中郎將廖可。
廖可徒手刨好了一個坑,又在刨另一個坑。
“廖守義,為何在此?”趙文魁放下智勇公尸首問道。
“本將看此地風景秀麗,又恐老劍首一人長眠此地過于孤苦,便想挖個坑把自己埋在老劍首墳邊?!绷慰赏O屡倏?,一臉黃土一手血。
他轉頭一看,看著智勇公尸首隨即大哭。
“主公啊主公。若依本將所言,安能至此?”
“本將只想主公能勝,便自裁以謝罪。誰曾想還得為主公再挖一個墳?”
他撲在智勇公尸首上嚎啕大哭。
東方,武成君一踏陷地。趙文魁抬頭看去,又灑淚當場。
“云成畫地為牢,削發(fā)求死,大丈夫當如是哉。”他嘆道。
廖可哭罷,將智勇公尸首放入剛剛挖好的坑里,又徒手覆土。
掏遍身上,不曾找到任何兵刃。
“將軍身上可有利刃?多少為主公立個墓碑。”廖可問趙文魁說道。
趙文魁搖頭,而后以掌做劍,將面前一個三尺粗的松木斬斷再披開,一截松木成了兩塊墓碑。
“銘文該寫什么?”趙文魁問廖可。
“‘宥尚寶國智勇公智卓之墓’便好?!绷慰烧f道。
趙文魁以指作筆,恰要寫上第一個字時搖頭說道:“我不懂書法。”
再看一眼老劍首趙仕的墓碑不禁一笑。
“這幫龜?shù)?,劍練得不咋樣,字寫得比老子的還丑?!彼αR道,又對著老劍首的墳頭低語,“老頭你別笑,老子好歹是青云境界的大宗師,此地戰(zhàn)場四十余萬眾,除了云成跟那人屠之外,其他人老子隨手就能拍死?!?p> 邊上,廖可又在刨坑。
“文魁可愿送在下一程?”他俯身作揖,朝趙文魁而拜。
“你先替老子挖個坑,就在這老頭墳頭邊上,之后老子再送你?!壁w文魁說道。
“將軍高義?!绷慰砷L揖到地,又繼續(xù)刨坑。
“可曾想好墓碑銘文?”趙文魁問著正在跪身刨坑的廖可。
后者起身抹掉臉上汗水,思索片刻后說道:“在下不仕天子,不仕鹿公,獨仕主公?!怯鹿熊娭欣蓪⒘慰芍埂愫谩!?p> “善!”趙文魁說道。先歪歪扭扭地將智勇公的墓碑寫好,又拿起另一塊墓碑寫上廖可所說的銘文。
廖可總算挖好,看了眼趙文魁所書銘文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先前將軍所說,那群‘龜?shù)啊謱懙帽葘④娺€丑,此言大謬!”
兩人皆是大笑。
“不妨事,聽說那安遠文武雙全,文八斗,武獨秀,一會老子就去把他打一頓,再拎到這來讓他給我們寫墓碑便好?!?p> 兩人又相視一笑。
“勞煩將軍?!绷慰勺饕径?。
“守義走好!”趙文魁以掌做劍,一掌透胸。
“記得……給末將……覆土?!绷慰烧Z畢氣絕。
山雨欲來風乍起,智勇凌煙齊飄揚。
趙文魁安葬好廖可,兀自一掌將束著的發(fā)絲劈斷,扔在老劍首墳旁的坑里。而后徑往東南而去。
英江南岸,武成君仍是盤腿坐著。方圓一里的圈里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尸體,皆是被他信手一揮隨意斬殺。
岸邊,白衣吳中隆運氣將身上江水蒸透之后便聽得身旁慕青源旗下的凌煙閣眾閑談。
“這廝當真厲害,都不見他拔劍就能殺人半里之外。”
“確實了不起,只是他即便未死,也已是個死人了。古人削發(fā)待死只為求死存義,這武成君即便沒人殺得了他他也得活活餓死。只是可惜了那柄劍,那爵號了?!?p> “武成君?”吳中隆駭然,“誰人是武成君?”
他問向并不相識的凌煙閣眾。
“那大圈子里獨子坐著等死的不就是武成君。”那人抬手一指。
吳中隆望向那人,立馬茅塞頓開。
“難怪那人不殺我,只是把我撞進江中?!眳侵新”亲臃核?,緩緩走進了圈邊。
竹山山頂,又一名半紫半金的甲士飛速下山,徑直往西。
正西,每隔著百余里便有一名盔甲一樣的甲士在策馬疾馳。最西邊的那遠從午時剛過便從竹山策馬而來。一路上不論集市城門皆無人敢阻,而今一馬而去,奔入盤古城內。
須臾,馬上那人下馬奔入皇宮,仍是無人敢阻。
一棟高樓矚目,高六層。第四層立著一塊金匾,上書“凌煙閣”三字。
那人喊著一聲“報”,急急沖入閣內。